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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个人陷入重围,任是武功再强也会有力尽的时候。
所以,他看着那柄并不快的剑刺向他的胸口,却已经无法闪开,剑锋透体而过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痛,胸口却已经血如泉涌。
伤口不在要害,不至取他性命又让他失了力,对手是要生擒。他们在逼近,他却逃不脱。
只是突然想起她,没有杀掉江凌反而被擒,她会不会失望。
当他的双手被缚在身后,他蒙面的黑巾被拉下。绯色的火光照亮他因失血而苍白的俊颜。棱角分明的轮廓,唇如剑,眉如剑,漆黑的双眸更如剑光凛冽。
慕容朝扶着江凌看清他的脸,惊地险些大叫出声。江凌看着那火光映照的面孔,只觉恍若一梦,俊逸的面容,冷冽的瞳眸,连同不变的黑衣,都如同当年。
江凌颤抖着抬起左手指着他,淌血的唇蠕动着:“你……”
沧空远远叮着江凌,只觉得似乎就有什么要揭开。然而,江凌想说的话终是没有说完,两颗石子无声而迅捷地打入他的咽喉和心脏。
慕容朝看着江凌倒地,满面惊恐地转身欲走,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纤手拨弄了琴弦,只一个音,所有人便定在了原地,再也不能动。
沧空回望琴音传出的方向,便看到她盘膝坐在月下,长发披洒,白衣无瑕,眉目如画。玄色七弦琴被她置于身前,月光照亮银色的琴弦,照亮她游走在琴弦上苍白纤细的双手。
飘渺的琴音回荡在密林,那些人仿佛都被摄去了心神,眼神空洞茫然,机械地抬手,用自己的武器割下了自己的头颅。
鲜血四溅流淌,她却静坐在远方抚弄琴弦,明眸映着月光,如九天孤月般清冷孤傲。
包括慕容朝在内的一干人全部血溅于此,却不知何时不见了那灰袍老者的身影。
琴声戛然而止,他的黑马从一旁踱来,她取下马上的琴匣,收起了七弦琴,向他走来。
沧空看着那白衣带着月光踏过满是鲜血的地面,薄唇扯出一个淡笑,便有血从唇角蜿蜒而下。
“弦……”
有剧烈的痛从胸口蔓延,他感觉身体在不断坠落。悬崖上有三人伫立,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一切仿佛都陷入了流沉谷入口的迷雾之中,模糊苍茫得让人无望。
沧空挣扎着起身,总算是脱离了梦魇,剧烈的动作却扯动了胸口的伤,又是一阵钝痛。
他侧目便看到她站在窗前,夜风拂过长发,长发拂过她的面颊。就如同三年前,他带着一身伤口和空白的记忆挣扎起身,回首便看到了她。
“弦……”他说话,只发出一个音节喉咙便一阵干涩的痛,声音更是沙哑。
她走到桌前斟了杯茶给他,坐在榻边理了理他胸口的纱布:“你睡了一天,现在是亥时。”她的声音比茶更淡。
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她收回他手中空了的茶杯,又斟了杯给他:“你身上只是些皮肉伤,只是失血多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好。江凌和慕容朝死了,现在各方势力都在查探缘由。这里是一些猎户在山中的歇脚处,暂时不会被查到。”
沧空接了茶:“你为什么……”
“浣沙门之行本就凶险,万剑山庄大火更使得原计划被打乱,我不放心。”他没有说完,她便回答,似乎总能洞悉他的想法。
他只觉得气息一窒,许久,张了张口,又觉得不需要再说什么。
把视线转开,竟看到床榻下放着一柄剑。藏青色的剑鞘收敛了剑芒,却依然感觉这剑透出的苍茫之气。
“这是……”
“沧浪剑。”弦淡淡回答,将剑递给他:“这也是难得的利器,我便捡了回来给你用。”
“给我?”
“你一直缺把好的佩剑。”
沧空接了剑,自是喜欢,却总觉得她最后的话似乎还有一层意思。细想之下,却又想起了曾听人提的赤枫山庄。
“弦,你知道赤枫山庄么?”
她看着他,黑眸中流过暗光,仿佛有什么隐晦的东西脱离了遮掩出现,转瞬却又重被掩盖。她轻轻点头:“我知道。怎么问起这个。”
“没什么,在茶社听人谈起,好奇而已。”
“那只是个三年前就已经被烧毁的山庄,在西南方,靠近苗疆。在那之前,赤枫山庄是个势力和万剑山庄、浣沙门相等的地方。他们主要做的事情是收集各方情报,然后会将一些信息高价卖给需要的人。江湖上一直处在亦正亦邪的位置,但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一直也就和几大门派相安无事。
三年前一场大火烧尽了赤枫山庄,连同赤枫山庄中的人,没有一个逃出来。因为那是赤枫山庄四年一度的聚议,所有分舵主都在赤枫山庄,所以赤枫山庄各分舵失去了管辖,不久便分崩瓦解或销声匿迹。”她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毫无情绪掺杂的陈述:“你是想知道这个吧。”
“恩。”沧空抚摸着沧浪剑藏青色的鞘,沉吟。
“我出去采些药,你好好休息,别乱动。等你伤口愈合我们就回流沉谷,在这里毕竟还是不安全。”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她:“弦,我的记忆真的没办法恢复么。”
她的脚步停顿下来,却没有回头:“我没办法。”
“哦。”
沧空看着她远去的白色身影,不禁想起第一次问她能不能帮自己恢复记忆的时候,她问:你为什么想恢复记忆。
他说,因为那是生命的一部分,忘记了,感觉生命就不完整了。不管是悲伤还是快乐,都不愿抛弃。
那时候她没有再说话,只留下一句:我办不到。然后她就走出去,不再理他。
沧空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抚摸着沧浪剑。
只要她说的,他都信。她说办不到,他就信。没有记忆也无所谓,反正,还有她在……
三日后,他们便启程回流沉谷。沧空的伤还未痊愈,万剑山庄与浣沙门的搜查还未完全放松,但水路却是比陆路的监察松懈一些,是以弦决定走水路回流沉谷。
登船的入口也有人不断巡视,他二人不擅易容,便只有变装。弦以白巾遮面,怀抱琴匣,沧空则戴了黑色的斗笠,沧浪剑藏于袖中。
走到登船的阶梯,一个浣沙门人便伸手将他们拦下:“这位姑娘,可否同我走一趟。”
沧空隔着斗笠垂下的黑纱看着那人,右手在袖中按住了沧浪剑的剑柄。
弦却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仰头看他,暗示他不要妄动。
沧空比她高出许多,她这样一番动作在旁人看来倒更像是她在征询他的意见,而举止又甚是亲昵。
再看女子白衣翩然,虽是白纱遮了大半容颜,但一双明眸水波潋滟,气质飘渺轻灵,应是个绝代佳人。而男子虽看不清面貌,然身形挺拔,一身黑衣却不显诡秘,而是透出种孤傲。
想来是对璧人吧,只是不知为何竟被浣沙门人拦下了。过往路人不禁默叹,可惜,但凡扯上了江湖中的恩怨是非,有几人能得善终。
又见那白衣女子垂首,似是应允。打算沿阶而上离开港口,脚下却突然一个不稳,她身旁的黑衣男子忙扶起她,那琴匣却磕在了台阶上,盖子翻开,露出匣中精美无双的黑色七弦琴。
女子忙又去收琴,似是极珍视这琴的,无意中拨动到了羽弦,一声轻响,细微而深远,似乎一根极细的针,循着血脉而上,牵动了全身。
“我们想要赶路,怕是没有时间和你走。”她收好了琴,怀抱着琴匣:“你见过我们么?”
“没有……”那年轻的浣沙门人如孩童般茫然地摇了摇头,转身,没入人流。
船起锚,锁链转动。
沧江之畔,人来如浪,人去如潮。茶摊中两鬓斑白的老者遥望着那一艘船没入天际尽头,苍老的双眼带着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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