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篇二萬多字的舊文
内容标签: 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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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故人故事

立意:立意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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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20366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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蜈蚣傳

作者:luk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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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X
      三月,惊蛰的夜。
      透彻的雷响穿透最深处把沉睡的她敲醒,她朦胧地张开双眼,思绪逐点逐滴的重新凝聚。受着狂风吹打的片片雨水同时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为她的醒来举行浸礼一样,正润泽她的灵魂。终于,清新的触感从冰肌传开,她苏醒过来,焦点落在她倚傍的肩胛上。尽管是如此嶙峋,依然强而有力地使她安躺。她伸手握着垂下的手臂,让软滑的手心紧贴着松弛的人皮,然后抬眼望着皱折的容颜,轻声道:「姐。」
      雷雨交加的夜,少女和老妇人二人的神态跟半月互相辉映,一样的温柔,一样的亮丽。

      X
      暴雨连绵,整个夜都不得安宁。风啸,雨声,雷鸣,天地的呼喊断续不休的在扰人清梦,有人能睡得香甜,有人却彻夜难眠,天来则是因为生理问题而醒来的。
      就在闪电乍现的一剎那,天地的动静落到天来的身上,他从梦中都能感受到那爆发的力量,一瞬间,天来就醒了。
      天来一动不动的在床上摊着,郁闷的在心里嘀咕什么,然后老不情愿地起床,小心翼翼地走到洗手间。他习惯性地按了开关,突如其来的灯光又令他清醒了几分。他脱下裤子,顺道小解,然后把一切清洗干净,忽尔,他在挂镜中发现了一线黑影。
      一只壁虎在墙上闪过。
      天来毫不犹疑,随手把拿着的东西丢了过去,只是壁虎的速度更快,它在天来想挥手的一秒间已经遛了开去,但它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两米外驻足。
      天来没那么好气,再不理会那只壁虎。他俯身执起内裤,抹掉墙上的水印,自言自语地说:「惊蛰一到,蛇虫鼠蚁都出来了。」然后走出洗手间,关掉了灯,遗留那只壁虎在漆黑中。
      躺在床上,天来正想再度入睡,却听到受尽风雨吹打的玻璃窗的惨叫。天来转过身,从窗户望出去,见到百年古松树正顽强的摇曳,然后他睡着了。
      天来很喜欢一句话:不是风动,不是旗动,而是人心动,因此在这个风雨之夜,天来睡得很好。

      X
      雨在半夜下个不停,连太阳升起时都被满天密云所遮盖,整个城市一直被黑暗所吞噬,还以为老天没有半点意欲止息,天地却在清晨时安静起来。
      风停了,雨停了,但城市还是待在昏暗中,沉甸的黑云没有散去,仍在天上盘旋,阳光偶尔会从裂缝中穿射出来,猛烈得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一会儿却又被云海淹没,令城市回复昏暗,这种光暗的交错使人胸闷欲吐,难受至极。
      这样的天色,若阳有点挣扎。
      带伞,还是不带。
      耀眼的阳光说明今天将会天朗气清,带了伞子又用不着只是麻烦,但现在黑云又不断往下压,一个不小心又会来一场暴雨,没有伞子是死定的了,那么,要带伞吗。
      若阳决定闭上双眼,倒数三秒,三,二,一,再张开双眼,一阵金光洒在眼前,水珠同时折射出透白晶莹的光点。
      不带伞了。
      为了以防万一,若阳还是拿了件连帽外套,在微雨时抵挡一下。
      从家中走到地铁站,一路上天色保持不稳,雨水依然堆积云里欲坠不下,太阳依然被禁锢于云层中,两者胜负未分,若阳已然走到月台。
      甫进车厢,若阳的电话就响起
      「喂,小太阳,今晚的约会取消吧﹗下这么大的雨我不要出去了﹗就这样吧﹗别嬲嬲呀,下次亲你一口作补偿吧﹗哈哈哈哈﹗」
      多话,轻浮,怎么认识到这种烦人。
      「陈先生,我在一个月前就把这天留了给你,你现在是要怎么了?」
      「哎呀,我也不想的呀﹗下雨天,好孩子要乖乖留在家中嘛﹗到处走会被雨淋,然后就病倒,那就死了﹗对不对?我都是为你好呀﹗下班了就早点回家,别到处乱跑喽﹗天文台还说会有黑色暴雨呢﹗千万要小心哦﹗知道吗?」
      还黑色暴雨﹗越说越夸张﹗
      「但是现在我只见到阳光普照,烈日当空,我更被晒得满身大汗,怎么会下雨呢?」
      不幸地,地铁广播的响声出卖了若阳。
      「哇哈哈﹗小太阳不准说谎呀﹗你在车厢当然没有雨﹗但我保证,你一到街外马上会有暴雨把你那身大汗冲干净,好吗?哈哈哈哈﹗」
      若阳心里咒骂了千万次。
      「有暴雨的话,你也要小心那些财呀,运呀什么的都被冲走呀﹗还要小心整个人都被冲到大海去呢﹗」
      电话传来一把阴沉的声音。
      「嘿嘿嘿,小太阳,你何时变得那么歹毒呀?嚘?」
      「什么?没有呀。你乖乖留在家中不就什么都不怕了吗?」
      「哼﹗不理你﹗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都不会好过的。哇哈哈哈哈﹗」
      若阳正要回他一句,对方已经挂线了。
      哼。

      X
      陈胖子的话,总是很准。
      这跟他在赌桌上的表现完全相反。
      这实在很倒霉。或者正因为他很倒霉,所以他对于不好的事情总是会有所感应。
      正宗的乌鸦嘴,好的不灵丑的灵。
      于是,当若阳走到地面的时候,他就遇着了倾盆大雨。
      而这场雨并不是平常的凶狠。
      漫天雨水从天上泻下,犹如瀑布般无止境地狂奔。水花占满了所有空间,形成的水墙甚至使人双眼赤痛。连雨水敲打碰撞的声音都惊天动地,把整个车站的喧闹声都遮盖了。
      然而,同一时间,夺目的阳光如同君临天下般从天上炫耀到大地来。
      这是一幕很奇妙的画面。
      在璀璨的光照下无数的水点洒落,一串串的金丝反映出亮丽的光芒,闪烁的光辉使人目眩神迷,如同魂游于仙境中,浑然不觉暴雨就在眼前。
      只可惜,若阳没有欣赏的闲情逸致,他只希望这场赤裸裸的大雨快点停息。
      繁忙的上班时间,身边尽是拥挤的人群,一堆堆的全迫在狭小的空间里等待着雨停的一刻再赶回公司,再多的水汽都洗涤不去随呼吸而至的烦躁与鼓动。
      这样的环境实在浪漫不起来。
      雨一直奔流,短短十分钟已有五十毫米的雨量,正当车站广播系统提示人们黄色暴雨警告开始生效时,雨势忽然减弱了。
      人们终于按捺不住,从门边蜂拥而出。
      虽说雨势有减退的迹象,但实际上外面仍是滂沱大雨,即使举目尽被雨伞所覆盖,街上的人都是湿着半边身子的。
      若阳宁愿再待一会。
      但仍有许多人不断要从车站内涌出,他们千辛万苦地从人与人之间的空位挤压,想要穿过重重的狭缝,于是整个车站的人都在互相推撞之下变成了一个个怪异的不倒翁,身体尽往诡秘的方向扭动。
      若阳一失平衡,便被一个老婆子撞出车站。
      天上的雨点,连同途人伞上的雨水一并形成数条水柱倒在他的身上,还未来得及感叹,若阳的唇边已被洒满水珠。
      还好,有件外套挡了一下,虽然并没多大作用。
      反正被撞了出来,还是冒雨跑回去好了。
      若阳正想往前走,又被一撞,眼见旁边的伞正冲过来,只好一个扭腰,怪相地别个头去,谁知又撞到了另一边的人。
      「呀,不好意思。」若阳定了定神,望着眼前的妙龄少女尴尬的说。
      少女微微一笑,摇一摇头,看着浑身湿透的若阳,轻轻的问:「要不要我借伞给你?」
      若阳愣了愣,不懂得反应。没有伞必定会很狼狈的,但跟陌生人走在一起,还是个少女,怎么样都感觉不好。就在若阳傻傻的在呆想时,少女忍不住笑了一下,示意若阳,走吧。
      若阳下意识的跟了上前,从侧面望了望她,若阳有种很奇妙很熟悉的感觉,他低下头翻滚记忆,却又找不到这种印象是从何而来。
      少女又偷偷望向他,见到若阳又是这般一个傻样子时,她从心里甜笑起来,两颊泛起了嫣红。
      当然,若阳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有察觉。
      就这样,他们走了一段子路。虽然路不长,却走了很久,虽然时间也不长,却也过了很久。
      在他们身后,雨逐渐的停了。彷佛他们每走一步雨就停一分。当他们走到十字路口时,满天满地就只剩下阳光在照耀。虽然没有彩虹,但到处水点折射出的光辉更是动人。
      「停雨了。」
      「嗯。」
      「我往这边。」
      「我走这边。」
      「拜拜。」
      「嗯。」
      没有多说什么,若阳甚至未有道谢,他们便分开了。
      过了马路,少女回头凝望若阳的身影,甜丝丝的泛起了一窝笑容,彷佛自已仍在他的身旁,肩并肩的走着。
      在若阳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一个动人的身影顶着一把粉紫色的透明伞在雨下漫步。
      悠闲,优雅,婉约。
      若阳停止了呼吸,就是这个情景。
      但若阳搞不清,这个念头是从何而来。他深长不息的吸气,直至把胸腔填满才一口叹了出来。
      是梦境?是过去?是幻想?是小说的情节还是平行世界的感知?还是统统都不是,只是心灵上渴望着的一种连系?
      若阳只知道,自己好像有点失落,有点依恋。

      X
      老婆婆在街上走着。漫无目的,缓慢有致地走着。
      她没有低头自我沉思,亦没有往四周东张西望,只是很随意亦很无聊地察看着街上的事物。细看她的眼神时,可以看到一点琐碎乏味的感觉,细味她的表情时,可以找到一丝有趣奇妙的情绪。她就像个自我隔离的观察者般自我陶醉地存在于这条街道这个空间当中。
      然而,这个世界并未彻底地离去。
      「不好意思」﹑「请让路」﹑「对不起」等相近的说话一再在老婆婆的耳边响起,途人不耐烦的语气及急促的姿态都在暗示,「老婆婆,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在街上逛吧﹗」
      在这个城市,人们早已失去了慢的自由。
      或者,老婆婆自己都不想走出来。甚至,她根本不想做人。
      她从来就觉得,做人,实在是太没趣了,怎么要争着来做?
      只是,既然她存在,路存在,她就得走下去。
      这是生命的规律。

      X
      一觉睡得安好,到天来醒来时,已是阳光普照的一个早上。
      雨后阳光朝气勃勃,睡眠充足的天来亦很棈神,但他还是有点提不起劲,犹豫着今天到底要不要出门。
      都怪昨天的梦。
      最后,他还是出了门。反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果然,当他走到地铁站的时候,他遇见了她。
      昨晚梦见的她。
      他们是迎面走过的。她好像见到了天来,擦肩时她的节奏停顿了一剎,望了天来一眼,但她见天来彷佛没有注意到般没有反应,便自顾自的走了。
      或许是认错人了吧。
      当她离去的时候,天来有点怦然心动,她真如梦中般美艳动人。
      在昨晚的梦境中天来已经疑惑,那是天地无私赋予的美,还是记忆塑造出来的美。
      其实天来从未想过十年后她的变化,只是偶尔会把当年的她扫描出来。半点不差。
      那是个青涩的小女孩。既不是邻家女孩的羞涩,也不是文艺女神的秀丽,更不是青春少艾的活泼,而是,而是一种属于那个年龄的一种女性美。
      深深的印在天来的灵魂。
      所以天来爱上了她。
      一见钟情。
      只是,天来并不相信一见钟情。
      天来相信,即使是一见钟情,都必定有迹可寻,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原因。
      不是她的外表。那只会令天来喜欢她而不是爱她,就如同街上各式各样的女人一样。
      不是她的身材。天来根本未曾想到这方面去,更没有观察打量过。
      不是她的性情。谁能够单凭观察就可以了解一个人,从而爱上对方。
      原因不在对方身上,那就是在自己身上。
      或者,是因为天来当时的心态。他就是想找个自己爱的人。
      十年前天来从一间男校转读另一间男女校,作为转校生的他并没有多少同伴,每天都是自己一个,虽然他并不介意,但,他想找一个陪伴得了自己的女人。
      可能是孤独,可能是寂寞,亦可能只是单纯的生物本能。
      总之,他需要。
      一天,他遇见了她。
      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至于为什么是这个人,他未找到答案。爱情嘛,不就是因为寂寞难耐。天来不会说什么缘份什么因果。他不相信。
      尽管他清楚明白知道。
      后来他真的认识了这个女人,再后来他们在街上重遇,各自借路经过。

      X
      若阳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说是心不在焉其实也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他很空闲,因为一个人空闲才会脑袋发白,然后才会表现得心不在焉。
      因为若阳今天很空闲,所以那个景象才会不断有意无意地浮现在他的思绪上,令他一整天都带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无意,是因为需要填补时间的空白。有意,是因为,只是因为记忆的留白。
      不对。记忆是指已发生的过去,但若阳不敢肯定自己有类似的经历令他产生这一种感觉。
      但同时,若阳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确切的见过她。
      越想下去,这种感觉越强烈,她的存在更立体。于是若阳开始相信,他们曾经相遇过。
      即使若阳无法构造出那个画面,甚至无法塑造出她的轮廓。
      于是在余下的时间里若阳转而构筑她的脸容,这次他不再往记忆的深处钻去,只是把早上的一幕再次拼凑出来。
      还是朦胧一片。
      虽然只有短短数十秒的时间,但应该不至于把一个人忘记得一乾二净,偏偏若阳就是忘掉了。
      在若阳的思海,就只有一团鬼魅般的身影在粉紫色的暮光下隌伴着他,而雨水正在两个影子中间肆意穿过,甚至如同穿透空衣般划过那团混沌。
      好几次若阳惊讶地发现她的容貌现形于迷雾中,正想细致地察看时,心一跳,又不见了。
      他又试过屏息静气慢慢靠近,希望勾勒出每一吋细微之处,却总是不合心意徒添凌乱,最后把仅有的线条都消除了。
      若阳再见不到她。
      散漫的又到六时,无聊的工作终于结束,若阳把东西执拾好,亦把心情收拾起来。他望着时钟,发现,无聊的一天其实还未完结。
      都怪胖子。
      若阳无意识的把玩着手中的电话,他很想打给胖子把他臭骂一顿。当然,他没有这样做。
      无所事事的感觉又再涌现,若阳机械化的走着,心神却是被牵引到某个时空。
      当他走过一段马路时,突然灵光一闪,这段路,好像,曾经,跟她一起走过。
      他霎时停了下来,视点聚焦眼前四周的景象,但他只能感觉到那种熟识的氛围,现实中根本没有丝毫痕迹。
      他举头望望数十米前的地铁站,又回头望望走过的马路,他思索,不就是今早的经历吗。
      不是。肯定不是。早上的那次一定不是感觉中的那次。
      这点若阳是坚定的。因为他清楚感觉到印象中的那次他是站在左边,而不是早上般站在右边。
      结果若阳还是无法得知到底他们以往是否曾经相遇过,亦无法搞清楚这个女人带来的那种熟悉而亲密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在往前走的数十米,若阳的步伐被自己的眼神越拖越慢。他放任地让自己的眼神依附在经过的建筑物与路人之上,吸吮着当中的记忆,甚至期许她会出现于眼前,让感觉成真。可惜隐约的虚无还是敌不过现实,她已消失在人海。
      或许这一次的她又会沉淀于记忆的深处,成为下一个她的蓝图。

      X
      晨早的暴雨过后天色一直都很晴朗,即使在黄昏时天空还是呈现一片蛋黄色,只有浮游着的乌云在慢慢等待,等待照亮它们的黑夜降临。
      久未接触的阳光,老婆婆今天晒得足够了,是时候回去了。
      走了一整天,老婆婆有点累,但她还是想等待妹妹归来。
      坐了一会儿,少女终于回来。她的脸色红润通透,散发出一股从心底而来的兴奋。
      少女见着老婆婆,快步走上前,握着她的手,喜悦表露无遗。
      「姐。」
      老婆婆反手捉紧少女,安慰的轻拍她的手背。
      少女拉着老婆婆坐下,细诉着今天与他相遇的过程,与他漫步的感觉,在街上守候他的心情,陪他回家的滋味。
      「他在街上失魂落魄,到处张望像要找些什么,不知道是否在想我呢﹗」
      少女依靠着老婆婆,满脸春风情窦初开,完全没有睡意。相反,老婆婆听着听着,不经意的睡着了。在她失去意识前,她用尽每一分努力来支撑着,去倾听少女的心事。
      在一阵喃喃自语过后,少女感觉到一股安稳的呼吸声。她小心翼翼地移动脑袋,定睛看着老婆婆,看着她入睡的容貌,执着而宽慰。少女忍不住亲了老婆婆一下,这个在世上最爱她的姐姐。

      X
      从远处看,高速公路上只有微弱的街灯映照着。偶尔会有树影挪移,令荒芜的漆黑增添恐布感。但除此之外,这里就是一片死寂,令远观的人都产生一种窒息感。
      当视点不断移近,这种不安感就越趋强烈,人开始不自觉地随着树叶声颤抖起来。此时虽然更加靠近街灯,但由于失去了宽阔的视野和月光的守护,四周环境变得更为深沉与黑暗。
      越往内探,越是不寒而栗。身边的景物彷佛拥有诡异的生命力般,在了无生气的状态下一动不动又同时往外扩张,压迫着人的呼吸。
      终于找到了焦点。一个移动中的人影。天来。
      在幽暗的高速公路上,天来独个在跑步。
      他在马路中心飞奔,前方是一望无际延绵不绝的路。他感受着凉风扑面的快感,甚至闭上双眼,单纯依靠这种感觉来前进。
      良久,他才张开双眼,他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只见四周如旧,就似是原地踏步一样。
      天来继续向前跑,没有多想什么。风依然清,路依然阔。他望望星光,望望迭影,望望群树。忽尔,一阵违和感泛起。
      这个时候,该开花的。
      这个天时不见花开,令这段路变得孤寂冷清。天来心中盘算,他跑不动了。
      花不开,自失落。
      其实天来也谈不上伤感,只是,只是,只是。
      天来没有意欲再跑,他慢慢散步回去。从远处看,辽阔的行车线中央有一个瘦削的孤影漫步向前,尽显黑夜的苍凉。

      X
      一个星期以来,若阳的心都在跌跌撞撞。
      他的生活其实十分平常,平庸的正常。是他这些年来过的日子,也是千万人每天在过的日子。但他往常并没有这种悬挂的感觉,没有这种难以专注的状态。这些天来,他并不特别空闲,但心绪总飞到某一个地方,是他控制不到的。
      他看电视的时候,会有角色投射的现象。他听音乐的时候,会有声乐共鸣的联想。他静下来的时候会心神恍惚。他吃饭的时候会不知其味。
      他在街上走的时候,会到处找寻一个身影。
      但阴晴不定的天总是吐不出雨来。人们都被光照所迷倒,觉得没有必要带伞。若阳自嘲,还有什么方法把她在人潮中认出来。
      天色一天比一天好,纵然一整个星期没有下雨,乌云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被猛烈的太阳完全蒸发掉一样,半点不剩。而消失了的,还有粉紫色的她。
      偶尔若阳望向天空,炽热的白昼是白茫茫的,入夜的黄昏是红彤彤黄铄铄的,若阳会产生诗意的情怀,却勾不起思念。
      她再没出现。雨也没有。那种紫也没有。思念,自然渐渐地也不再出现。
      一个星期以后,若阳的心开始踏实起来。一切既未成为习惯,要戒掉并不太难。
      这个时候,胖子打来了。
      「噢﹗那么荣幸﹗大忙人终于有空应酬我这个闲人了?」
      若阳当然没有忘记那次饭聚,亦没有忘记要揍胖子。
      「嘻嘻﹗小太阳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器的﹗枉我千辛万苦勉为其难无可奈可地带了最为珍贵的手信给你,这是连我自己都没有的,可想而知我重视你比自己更甚,而你竟然这么对我。你说你说,我是何等的心痛,何等的凄凉﹗我觉得你应该请我吃一顿好的以表谢意,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发,神,经。」
      胖子听罢继续唠唠叨叨吵个不停,若阳则任由他自说自话,既不挂线也不答话,只是间中发出些嗯嗯哦哦无意义的音节,让他可以发挥下去。
      终于,胖子忍不住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的。」
      「嗯。」
      「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反应?」
      「嗯。」
      「这就叫作反应?你就不可以说些什么吗?随便什么都好呀﹗再不就问问我需要什么反应呀﹗你嗯一声就算作反应了?多说一个字也好呀﹗说句好吧两个字也不可以?吓?吓?吓?」
      「哦。」
      「跟我说。好。呀。」
      静了。
      「好。呀。」
      还是静了。
      「喂喂喂﹗你有没有理会过我的感受?我打电话给你说了这么多话而你却完全漠视我的存在?你知道这是有多么伤我的心吗?我」
      若阳终于开口了。他打断胖子的话,呛了他一句:「你也知道自己多话吗?」
      胖子霎时间不懂得响应,他愣了数秒,准备再次侃侃而谈。
      「你」
      「你」字的韵还未发出,若阳已劈头再问:「你打来是做什么的。」
      胖子见若阳认真的问,亦知自己再飙下去只会没完没了,便老实的答:「哎呀大哥﹗上次甩掉你嘛,便打给你向你赔罪啰﹗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弟。再看看你大人什么时候方便出来见个面。而且我是说真的。我没有把你忘记呀,特地带了手信给你的呀。」
      若阳见胖子冷静了,便说:「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呀,否则就不会经常被人爽约了,对吧。」
      胖子干笑了两声:「我就说小太阳很幽默的﹗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了,就今晚吧﹗」
      若阳是有空的。但不知怎地,他没有多大的兴趣去见胖子。这当然不是因为胖子之前失约,只是若阳真的不太想去。
      一瞬间,若阳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见面的是她呢。
      很快若阳就甩了甩头,暗自苦笑,还是想多了。
      既然没什么原因借口,若阳便又「嗯」了一声,表示没有所谓。这次胖子没有多说废话,约好了时间地点便挂线了。
      扩音器关掉后,若阳立即感到耳根清静。但,若阳又有点不习惯,好像静得有点空虚。若阳自然地呼出一口气,却不知是叹息,是放松,还是什么。

      X
      六年的时间,到底有多长。
      对于一沙一石来说,六年,根本不值一提。
      六年的时间,到底有多短。
      对于老婆婆来说,六年,已经是一生了。
      算起来,妹妹也做了六年人了。
      老婆婆清楚记得,六年前妹妹站在镜前对着自己的倒影挤眉弄眼的情景。当时的她既深沉脱俗又稚气未脱,为了令表皮放松及增加弹性,同时习惯适应皮肤的活动,她每天都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脸皮,做出各种鬼怪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年轻天真,或许是因为镜中人是自己,妹妹完全不觉自己的怪模样有多可笑。但每当自己看见妹妹傻头傻脑的表情动作时,老婆婆总会忍不住狂笑起来。最有趣的,是当老婆婆笑起来的时候,那些只剩脂肪的脸皮会全堕下去,蓬松的浪荡着,令妹妹又惊讶又兴奋,然后冲到婆婆面前捏她的脸,追问怎么才能令自己的皮肤像这般充满弹性,弄得婆婆哭笑不得。
      准备了许久,六年前妹妹终于把握到仅有的时间见他一面。
      那个时候,惊蛰早过了,立夏都快到,没有雨水,换来一片赤热的天。在恶毒无比的太阳下暴晒,婆婆很难受,少女却更难受。只是,为了亲身与他见着,少女还是忍受得了。
      于是,六年前若阳的眼球有过这个画面。一个老婆婆与一个半成年少女互相扶持着走过马路。两人都满头大汗咬牙切齿,根本分不清是年幼的在搀扶着年老的还是年老的在拖拉着年幼的。
      忽忽的一瞥,已然耗尽了妹妹当时的精神。但那一眼彷佛赐予了妹妹新的力量,令她回光返照,令她能够支撑着身躯,直至走到一个隐闭的地方才倒下。那短短的路程,少女的心神已然失踪,老婆婆则担忧得快魂飞魄散。一旦妹妹支持不住,在大街上失去控制,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初次相见,算是有点狼狈,但老婆婆知道这是妹妹必经之路。在往后的时期,妹妹都花了大量时间心思去适应自己,只能偷取极为有限的时间去见他一面。因此,对若阳而言,这六年来他都在相近的时间相近的地点相近的情景中遇到同一个人。尽管每次相遇都是一逝而过,根本无从让他注意到半分,朦胧的印象还是烙了在他的心灵深处,而他仍然是不自觉。
      在若阳的六年时间,小妹妹已经变成了少女。那天生的阴沉气质已完全散发出来。从双眼看进去,会是一个混沌的泥沼。是寂静。是冷傲。是空洞。是漠然。但在婆婆的眼中,或在姐姐的跟前,那其实还只是一个青春动人的少女。那种稚气那种澄明只是被掩盖起来而没有消失,它们一直都轻浮在少女的灵魂之上,只要拨开表面的迷霾,就会感受到真正的青翠天地。
      不管怎样,妹妹的确是成长了。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一切,能够独自走在街上,轻松的站在人群当中,甚至与他相对。
      倒过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婆婆也成长了。只是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统统不过是年月的增长。除了变得虚弱衰老外,或许就只有妹妹的转变能令她有所感觉,产生一点安慰。而现在妹妹既能独立做人,老婆婆更是放心得不想再动了。她只想静静的躺在湿润的大地上,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闭上眼,再张开眼,或者睁不开,都可以很满足。
      只是。
      婆婆抬望天空,伸手摸索,这个宇宙彷佛就在手心,是多么的近。
      那又如何。
      一样是相距千里,一样是掌握不到,一样是无可奈可。
      大的﹑小的,近的﹑远的,一样是一个囚牢。
      做人,包袱更大。
      这六年来,婆婆每每期待的,就是不用做人的日子。但天命既定,就无法选择,这个身份是摆脱不到的了。怎么都好,六年终于过去,连妹妹都长大了,应该,是时候了。

      X
      深夜,天又下起毛毛雨。天来望穿星空,这场雨,怕会下至天明。
      花不开,天来没有多大的兴致出外。
      就留在家好了,反正大雨将至。
      搞东搞西,天来还是换了套运动服。
      他不爱被自己的借口说服。
      整理好衣装,穿上跑鞋,正准备出门时,天来觉得自己少了点精神。
      先做些热身吧。
      天来随意的踢踢腿,扭扭腰,舞动双臂原地跳,尝试让身体进入状态。
      热力开始流动,差不多了。
      把鞋带系好就可以了。
      天来稍稍蹲下,眼角却留意到某些东西。
      一只壁虎。
      天来笑了。
      光天化日下竟然肆无忌惮地周围逛,还朝着自己张嘴咧笑,真大胆。
      「不要乱搞呀。」天来丢下一句就走。
      只要没有麻烦到天来,天来什么都不会理。
      但电梯麻烦到他,把他困住了。
      其实这座电梯的保养做得很好,一直以来只是发生了两次故障,但恰巧两次天来都在里头。
      天意。哪里都不用去了。
      天来平静又无奈的在角落坐下,头顶上的风扇发出「飒飒」的叫声,天来随之细数,一秒,一秒,一秒。
      他知道,电梯很快就好了。
      电梯的空间虽然狭小,但一个人坐在这里还是显得很空洞,即使天来没有什么幽闭恐惧症,那种感觉还是很不舒服。
      天来宁愿像上次那样,跟别人困在一起。
      即使那个人是真有幽闭恐惧症。
      起初天来并不察觉那个人有什么问题的,她看上去就是很冷静的模样。面色是有点苍白,两眼是有点惶恐,但应该是正常反应。至少她没有激动得大吵大闹,更没有疯掉般捉住天来打。
      但渐渐天来感觉到有点不对劲。除了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外,还有一些怪异的摩擦声传出。
      天来瞄了旁边一眼,竟是见到她的身躯在抖震。转过头望,更是见到她的胸膛夸张的在起伏,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双眼则死命盯着天花不放,同时不受控制的在眨动。再往下望,原来她的双脚已无力支撑身体,只能靠双手扶持着栏杆,而那些怪声就是她不断搓揉栏杆所致的。
      这样下去,恐怕她会昏厥甚至窒息。
      于是天来轻轻的捉住她的双手,那些手汗竟是多得差点令天来滑手,而她失去栏杆的支持更是要扑倒在天来的身上,天来反射的向后一退,顺势拉动对方令她坐下,就在失平衡的一刻她的意识被分散了,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仍是无法说话,只是双手握得更紧。
      天来挪移了一点,与她并列而坐,同时把她的双手交迭在一起,用一只手拖着,把另一只手腾了出来,轻轻的抚扫她的后背,一边温柔的说:「放松,放松,放松。」
      她的焦点随着天来移动,空白的脑袋被天来的话语充斥,她无法作出反应,但呼吸开始平伏。
      数分钟后,天来感到她的身体开始放软,便问:「没事吧?」
      她微微颌首,做了个微笑的表情。
      「外面有点声音,应该是有人来了,你试试站起身吧。」天来领着她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让她利用自己的肩膀借力,另一只手则停在她腰间位置的半空,以在她失平衡时托着。
      「里面有两个人,都没有受伤。」她站穏的同时救护人员来了。
      很快,他们就被救出电梯。天来拒绝到医院检查,只是把那女子交给了救护人员,目送她被带上救护车。
      所有人都离去后,天来回想刚才的种种。他搓了搓两手的手心,想再感受那些余温。
      他想她悲伤时扑到自己的身上,他想她开心时牵着自己的手,他想她幸福时搂着她的腰,他想她失落时拥着她的肩。
      他很想疼她。
      那次过后的一段日子,天来在等电梯时都会留意电梯停留的楼层,期望电梯开门时可以见到她。但是,即使在同一幢大厦,他们没有再遇上。
      天来静静的坐在角落回想往事,终于等到电梯自动回复正常。他站了起身,让电梯继续移动,在地面停下,然后直接按下关门键返家。

      X
      陈胖子其实并不是真的很胖。
      正确来说,是他早已称不上胖。
      陈胖子小时候真是一个胖子,他的胖是那种属于小孩的胖,整个人涨鼓鼓的,肥肥白白,脸皮厚得可以随意蹂躏,声音高尖刺耳,偏爱大吵大闹,得理不饶人,气焰嚣张时挺着个大肚子望人,彷佛一个不喜欢就把东西吞进去。总之,就是一个典型的小胖子。
      神奇的是,陈胖子并没有刻意减肥,长大后却渐渐瘦了起来。那些三姑六婆左邻右里看着他一天天变瘦,都不止一次半次把他拉到一旁,偷偷问他是否参加了什么减肥计划或是用了什么减肥偏方。陈胖子每次都只能无言以对,完全答不上话。再后来人们就把他当成一个公开话题,肆无忌惮地对他的减肥过程高谈阔论一番。陈胖子亦随得他们拿自己作消遣,反正他对这个现象也想得个解释。
      所以,胖子这个称呼对于现在的陈胖子已再不适用了,至少在街上大叫胖子的话路人亦不会考虑到陈胖子身上。同样地,小太阳这个花名在二十多岁的青年身上怕亦用不着了,尤其这个青年既不特别开朗,亦非拥有阳光气色。
      只是,陈胖子跟若阳还是会这样叫对方。
      十多年来的叫法,也没有改口的必要。
      若阳还记得当年胖子说了一句,友谊不比脂肪,友谊不会永固,脂肪才会。谁知胖子的脂肪在这十数年间一点一滴的消耗了,而若阳却是一直在旁见证着。胖子或许已记不起,但每次若阳想到都忍不住笑,因为胖子实在瘦得太快了。
      那个时期若阳不停嘲弄的「胖子」「胖子」喊着,然后陈胖子又「小太阳」「小太阳」的回敬,叫得他们都产生了反射反应,只要见到对方便会随口吐出「胖子」或是「小太阳」。即使现在大家都不再是小孩了,却还是会这么孩子气的去呛对方。
      所以,当陈胖子踏入餐室,见到若阳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挥手叫声,小太阳。
      他的声量不算太大,但动作幅度颇具美感,成功吸引了餐室内客人的眼球。而他口中的小太阳更是令人好奇,因此一些食客都随他的视线望向若阳。
      若阳听到熟悉的声音,又感受到众人焦点的变化,便不自觉的抬头望向胖子。当他再一次感受到别人目光的转移,而他们的目标是朝向自己时,他泛起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他交迭双手,身往后仰,保持着脸皮向上扯的表情。等到陈胖子坐下时,才缓慢淡然的说:「怎么了,死胖子。」
      「哎呀,小太阳﹗怎么一见面就这个模样呀?冷冰冰的也不笑﹗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你的债主呀﹗我们多久没见面了?都数个月了吧﹗难得见面应该宽容点嘛﹗这么开心﹗哈哈﹗」
      「怎么了,那么兴奋,不像是给人押回来的呀﹗是输剩了船票还是怎么?」
      「睬睬睬睬睬﹗」陈胖子每次听到这些话都会着急起来,赶忙摇头摆手,像要把霉气从身旁拨走。「明知我听不得这种话你就偏爱说。倘若我出了什么事一定是你造成的。你放心好了,那个时候我做鬼也会缠着你,不会丢低你一个的。你知我是爱你爱得要死呀﹗不过,一定不会有那一天的﹗我吉人自有天相﹗鸿运当头大吉大利﹗鸿运当头大吉大利﹗鸿运当头大吉大利﹗哼﹗」
      若阳不知道胖子从哪里学到这套法门,完全是个精神病患一样,喃喃自语的重复几句话。再不,穿上套唐装,双手合手,或是做些手势,那就成了喃呒师传。总之就是怪异。
      陈胖子说,这可以提升一个人的信念,只要真心相信,有可能的事都会实现。
      幸好胖子还未疯得彻底。
      若阳确信胖子每次都会这样自我催眠,但他不见得每次都有所斩获。说实话,若阳甚至觉得胖子不曾赢过,输得少已经是万幸了。他不解,怎么胖子还是会迷信于这个白痴的方法。
      胖子从口袋拿出一张纸,上面零碎的有些符号及数字。
      「你看,我跟你说过的,每次我都会把得失纪录清楚。前两天是最后这一栏,小胜五千四百元。对上一次是上一页的这里,赢了七千二百元,刚好填了再之前积下的坏帐。这两次中间共去了六次,输了五千三百元。结果很明显,又一次打和了。这就是信念。小太阳,小赌怡情呀﹗我从没真正的输过,亦不会真正的输掉,这就是证据﹗我不是赌徒,也不是神经病,我只是在游戏人间,好吗?」
      胖子总是语重心长的解释。
      他的诚恳,加上那张皱纸,的确容易说服别人,只是从理智上又难以令人信服罢了。
      若阳懒得争辩什么,只要胖子不是欠债累累,不是要自己借钱就行了。
      「你口是这么说吧﹗我知道你会借给我的﹗做兄弟有今生无来世,我有困难你又怎么会不理我呢﹗两胁插刀你都会呢﹗哈哈哈﹗」
      若阳心中认真想了一遍,到底借多少自己才会拒绝?
      「尤其是你孤家寡人,日常支出总不会多,收入又不似小钟那样要上缴。他呀,就是一个老婆奴,身上连个零钱都没有,老老实实的全给了老婆。你将来千万不要像他那样呀,记着﹗看你都是一身积蓄的了﹗不跟你借难道跟小钟借?他倒过来跟我们借就会﹗让他去问阿嫂拿钱,我还怕会发生家庭伦常惨案﹗所以说,还是小太阳最好的了﹗」
      陈胖子说完还多送若阳一个媚眼。
      若阳差点没把口中的汤喷向胖子,但还是吐了句,屌。
      「他那是疼他老婆。难道像你这样好?联名户口不愿开,出外吃喝玩乐都是分开结账,再不就是人家全给,自己不愿多花个钱。我要是小薇早就不要你了,还好说﹗」
      「妒忌吗?哈哈﹗我对她好你不知罢了﹗我时常都会陪伴她呀,送她小礼物呀,给她小惊喜呀,分担她的心事呀,逗她开心呀,这些都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你太肤浅了﹗况且,两个人的支出应该全由男人来付这种荒谬的理论不像是你会说的呀﹗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应该好好检讨一下﹗这种思想是不要得的﹗你以前都不是这么说﹗你怎么了?发烧吗?」胖子边说边伸手去摸若阳的额头。
      若阳毫不犹豫,手中的筷子「呯」的一声打在胖子的手。胖子退缩不及,便装模作样的扮起鬼脸来。
      「看你像个智障一样,我都在想我不是有病又怎会跟你坐在一起。」
      「答案很简单,你也是智障嘛﹗」
      「若果智障杀人无罪的话我是不介意当一次智障的。」
      「你太暴力太变态了,整天都想着要杀人,要不要跟我分享一下你的心事,让我跟你做些心理辅导,排解你心内的抑郁?放心,我可不会收费的﹗你可是我的小太阳嘛﹗」
      「嗯。是这样的。我最近经常作梦,梦见一个人,这个人不停的在我脑海出现,我甚至大白天都见到他的幻象。那种感觉很不安很恐布,像是吐不出胸内的瘴气一样,很讨厌。」
      「哦﹗这个人一定是对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你才会如此想念他,想得茶饭不思,日夜癫倒﹗你之所以感到不舒服,只是因为你不愿面对自己心底里的那份情感。你应该去拥抱自己真实的感觉,去接受这个人,去勇敢地爱他,这样你就会得到幸福的了﹗相信我吧﹗」
      「你凭一句话就这么肯定了?你的结论跟我的感觉还是完全相反呢?真不知道你这个心理医生是怎当的。」
      「那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我是你心里的一条虫嘛﹗你的心事我全看得到的﹗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知道﹗所以你一定要信我﹗我是为你好呀﹗」
      「噢,你看得见。那可否告诉我你在我心里见到的是谁?」
      「嗯。那个,是你的最爱。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守候着你,等待着你。你们的缘份是天注定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呀﹗嗯。」胖子认真的闭目思索了一会,突然奸笑道:「不过好奇怪哦,那个不是女人呀﹗」
      胖子期待的看着若阳,心中模拟了上千个可能的响应,准备继续吹捧自己的地位,但若阳总能在这种时候令胖子出现短路。
      「哦。的确。我最近碰上了我的最爱。她不是女人,是女鬼。」
      面对莫明奇妙的答案,胖子只能目瞪口呆,接不上话。隔了半秒,他才把自己预设的台词背诵出来。
      「是吧﹗都说我是最了解你的人呀﹗我说得没错吧﹗哈哈﹗我就知道」
      若阳随口吐出的话,讶异得连自己都停顿了。他再听不到胖子的废话,心思悬浮到另一个时空。
      「她,是,女鬼?」
      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后,若阳又拼命回想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可惜还是徒劳无功。
      若阳暗笑,是潜意识想到了她才失言,还是意识执意要想她?
      「哈哈﹗那么那只女鬼到底是怎样的呀?」
      胖子还未说够。
      「你不是什么都知吗。」
      「哈哈﹗我当然知道啦﹗但我想听你说嘛﹗」胖子暧昧的笑道。
      「嗯她」若阳煞有介事的想,「她是暗亮的,像黑夜又带点晴朗,忧郁又幸福甜笑,是混沌中的纯洁,是黑色的光芒,是阴霾中的紫色花海。大概是这样吧。」
      胖子听得一头雾水,眼神如同看见外星人一样,完全不知若阳所云。他甚至有种,自己不是心理医生而是精神科医生的错觉,而面前的正是一个精神错乱的病患。
      若阳亦有相似的感觉,于是向胖子眨眨眼,确定一下他的状况。
      胖子甩了甩头,嘀咕道:「真是有病。」
      「什么?」
      「没有啦没有啦﹗」
      「哦。」若阳随得胖子咕咕哝哝,自顾自的喝汤。
      「呀﹗对了﹗」胖子忽然想起什么,拿起背包在里头翻。
      摸索了一会,他的手停了下来,一脸邪恶的笑说:「我可没忘记给你带来手信呢﹗」
      若阳见胖子不怀好意,心自盘算那到底是什么。
      「嘿﹗」
      胖子拿出来的,只是一盒普通的蛋卷。
      若阳狐疑,接过蛋卷,平平无奇。他又摇两摇,看两看,未开封的,未过期的,薄荷蛋卷。
      薄荷蛋卷。难怪。
      若阳一脸鄙夷的把蛋卷丢还给胖子:「还说有我心给我买手信,真的很多谢啦,特地买些我不吃的。」
      胖子接过蛋卷,满是委屈的呼冤:「这是真的好吃呀﹗我在那里试了上千款,这只是最好吃的﹗没有介绍错啦﹗你都未试又怎知道好不好吃爱不爱吃呢﹗先吃一口再说吧﹗」他还边说边拆包装。
      「我不吃薄荷的,闻到都不舒服,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吃你就拿回家自己吃吧。」
      「这样你更加要吃嘛﹗越怕的事你就越要面对,知道吗﹗这是对你好呀﹗不要怕,好吃的,尝一口吧﹗呀」
      胖子拿了一条蛋卷出来要喂若阳。
      「结账走人吧。」若阳举手叫待应。
      「哼﹗浪费我的一番好意﹗以后都不会给你送礼物了﹗都不领情的﹗佷生气呀﹗哼﹗」
      若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任由胖子在发牢骚。
      离开餐厅后,他们在马路边停下。
      「喂,现在怎么了。」
      「到处走走吧。」

      X
      少女放下手中的甜品。这顿饭,她吃得很满足。
      虽然晚市时间很繁忙,但服务生没有催促她离开。或许是因为她的座位较偏僻,不腾出来也没所谓。
      她的位置是整间餐厅最里面的一角,当时服务生见她单独一人,便把她带到这里。这个位置其实不太方便,前面有块透明玻璃遮挡着,只能靠左侧的通道进出。若果把旁边的椅桌合并一起就可以当六人或八人座,对顾客来说还算可以,但要是单独作为二人座,那不单食客之间会麻烦对方,连服务生的工作亦会被阻碍。要说这个位置的好处,那反过来就是它的隐密。朋友间谈心不怕被人听到,情侣间亲昵的举动亦不怕被人看见。而从玻璃窗望去,景观则是开扬得能将整间餐厅纳入视线范围,因此有时候经理会坐到这里视察员工的表现,一方面他不易被人察觉,另一方面他却可以监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这正合少女的心意。
      她舒服得不愿走了。
      眼前的玻璃片,隐约间有着少女的倒影,她跟玻璃另一面的人交迭在一起。在这小小的平面上,他们是如此亲密的接触着。毫无距离,毫无阻隔。
      少女的眼神是向往。
      就这样,她望得快要出神,望得甜品都被消化掉,望得口中的甜都再回味不了。
      然后,她看见一个妇人拖着她的儿子走进餐厅,那是一个又圆又胖的小孩。
      讨厌。
      少女的面色变得更冷,气质变得更沉。
      这,却显得她更美。
      少女厌恶小胖子,是因为她知道一个故事。
      一个小胖子,顽劣﹑凶残﹑没有爱心没有同情心﹑喜欢玩弄小动物﹑典型的臭小子,于雨季中看到很多昆虫破土而出,竟然无聊又血腥的不断翻挖泥土,把刚醒来的昆虫吓得四处乱窜,然后用树枝追着他们刺,又用碎石瞄着他们砸。那些昆虫伤的伤死的死,平静的土壤染满了鲜血。他们的家没了,连家人都没了。天上传出爆裂的哀嚎,狂暴的泪水,都掩不过那死胖子的笑声。
      不仅如此,那臭胖子还把一只瘦弱的蜈蚣捉走了,放到一个充满异味的密封铁盒内。那个铁盒狭小得头抬不到身翻不了,小蜈蚣被困在里头,根本动弹不能。而有限的空间更令空气变得稀少,加上浓烈的怪味,短短数十秒小蜈蚣已经陷入缺氧窒息的状态。
      幸好,在小蜈蚣快要昏死的时候,另一个小孩拯救了他。
      那个小孩把铁盒的盖打开,看到里面那只蜈蚣的可怜相后,愤而摔掉整个铁盒。虽然奄奄一息的蜈蚣都被抛到地上,他总算被放了出来。喘过几口气后,蜈蚣的视线从朦胧回复清晰。他抬望自己的救命恩人,却看见他和小胖子吵了起来,他更被气得一脸苍白。争执了一轮,小胖子终于妥协认错,他拍了拍小孩的肩,让小孩平复情绪。小孩起初白了他一眼,最后亦宽宏大量的放过他。
      这故事教训少女,胖子都是坏蛋。
      所以少女走了,她不愿跟小胖子坐到同一个空间。
      走出餐厅,她觉得空气很新鲜,于是深深吸了下,作了个决定。

      X
      天来又去跑步了。
      今天他没有多想什么,他只是觉得,时候到了,出去吧。
      因此,当他见到高速公路两旁都开满花时,他的心情十分激动。
      很美的一个景象。
      天来跑动的姿态,在身边四周形成了各种气流,这些小气流与公路上的猛风相撞,令花香扩散到每一个点上。
      很淡,很清。沐浴其中的天来不自觉地放缓脚步,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清风不单盛载着花香游散,还引领着花瓣盘旋飞舞。
      天来闭上双眼,让自己融入自然当中。无声无影的世界,充满了说不尽的感动。
      良久,天来都动不了,那是一种无法自拔的安息。
      直至,风势越来越猛,环绕着天来发出揪心的回响。
      天来眉头一紧,回到现实。
      风依然清,花依然香,夜依然美。
      天来再度向前走,在诗意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忽尔,又一片花瓣落在他的脚边。
      天来再次停下,弯腰细看那小小的薄片,正呈古怪的姿态躺在地上。
      他死了,他们都死了。
      是的,每一片花瓣都是生命流逝的证明,只要花一开,就是迎接死亡的一刻。
      回想早些日子自己一直期待着花开之日,天来不解,难道自己的意义就是死亡。
      夜的美丽,其实是死亡的绚烂。
      那么,为何风在哀鸣。
      看着那片花瓣,天来回到了夜的寂静中。
      清风,花香,一切如旧。
      风在动,花在舞,天来的心定了。
      天来站起身,继续向前走。
      脚步却还是很沉重。

      X
      今天,是少女的生日。她,四岁了。
      她决定送自己一份生日礼物。
      老婆婆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就让她出门。她已经老了,没法再给妹妹多少东西。妹妹亦离此不远了,没多少机会再去追寻什么。既然如此,好好珍惜吧。
      只求自己不会破坏妹妹的生日。
      于是,少女又碰上了若阳。
      今天是假期,若阳不用上班,又没事可干,原本打算留在家中追看电影的,但不知怎地,他有股冲动想出外走走。他想,那就去买个外卖顺道逛一回吧,但当他走到街上,他又不知自己想去哪想做什么,结果他就一直走一直走,走得自己越来越迷糊。
      去哪里好?吃什么好?这个不好吃,这个常吃,这个贵,这个要晚一点才有
      他失了神的在游荡着。
      忽尔,他撞到了一个途人。
      「呀﹗对不起﹗」
      若阳下意识的望向对方,呆了。
      曾经不能自已地思念的人,现在就站在跟前。
      若阳发觉,自己还是很留恋。
      少女察觉到,若阳的表情很复杂,她猜不透那到底是怎样的表情。同时,她亦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也很复杂,她甚至控制不到自己的思绪,那里只得眼前若阳的一切。
      要怎么开口,其实自己还未构思好。
      若阳见对方也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没事吧?」
      「呀,没有,没有事。你呢?你怎么了?」
      「我也没事。不好意思,刚才想事情想得入神,不小心撞倒你了。」
      「想什么想得连路都不看了?」
      少女觉得这样问道好像不怎么友善,便装得佻皮一点。
      若阳没想到少女会这样问,加上她那张可爱的脸,他完全被征服了。
      「在想一个人吧。」
      糟了。这是什么答案。她听见会怎样想?她问的意图又是什么?她问下去应该怎样?我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她?
      若阳开始混乱了,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动的武装起来。
      少女突然感到,若阳的眼神变得很凌厉,装载的是一种坚定。
      是我?
      「想着谁了?」
      少女亦是演艺高手,她抑压着自己的情感,问得像个不懂人事的小女孩一样。
      「嗯,一个女生呀。」
      「什么样的女生呀?连走着路都要念着她?」
      「这个,我也不知道的。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她是谁,是个怎样的人我完全不知道。但就是很想念很想念。你相信吗?」
      「相信吧。那是一见钟情,是不?」
      「或许。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相识了很久。我甚至有种错觉,我们其实早已认识的。可能在某一个空间我们曾经相遇,亦可能这是上一辈子的事。我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到。」
      「那你可以试着去找她呀。既然你这么痴情。」
      「我要是这么做,怕是痴线而不单单是痴情了。再说,天大地大,到哪里找?要是今天我们分开了,我又要到哪里找妳?」
      「哈﹗你可以试着每天都在这四周转两个圈,像现在一样,看看我会不会出现呀﹗或许有一天你一回过头就看见我呢﹗」
      他们没有深究,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何以会这么有默契地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街口,还说着最自然最真心的说话。
      或许,他们甚至来不及去咀嚼双方的每一句话便下意识地接续下去,因为他们只在乎身边的是谁。
      「那不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简单的一想着妳妳就出现就好了﹗」
      「那我岂不是要随传随到?你想得美﹗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那么大男人﹗我才不会理你﹗」
      「那么,倒过来也行呀﹗只要妳一挂念我我就出现,不也一样﹗」
      「怎会一样?我又不会想到你。要是这样你一辈子都再见不着我了。」
      「真的?」
      「真的。」
      「不想我?」
      「不。」
      「那妳还是随传随到好了﹗」
      「有人说过你很无赖吗?」
      「妳应该是第一个发现我优点的人。」
      「你真不知羞耻﹗」
      「因为是妳嘛﹗」
      「所以呢﹗」
      「所以我是我啰﹗」
      「你就不怕我讨厌你?」
      「妳会吗?」
      「你猜?」
      「我不猜,我要听妳说。」
      「不说你知。」
      「那算吧。想吃什么?」
      「那间餐厅好像不错,试试吧。」
      「嗯。」
      顺其自然的,他们走进了餐厅,彷佛一早约定般。
      整顿饭,他们继续谈天说地。风花雪月天文地理,没有特定的话题,就像相知了一辈子一样,没有间断地一句接一句。
      事实上,他们已经像至亲一样了解对方。
      不,严格来说,若阳并不真的清楚少女的背景。
      说到童年回忆﹑成长经历﹑工作环境,少女都只是轻轻带过,主要还是若阳在诉说自己的故事。
      若阳觉得有点奇怪,但少女既没有隐瞒什么的意图,又没有刻意去编织故事,他也就不放在心上。
      最重要的,是他感到少女的真心真意。这说着有点玄,但他就是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他亦感到少女有相同的感应。
      因此,在黄昏时,他们已不需再以言语交流,而是默默地在日落下散步。
      偶尔,他们会同时含笑望向对方,一个以眼神作询问,另一个则摇一摇头,相视而笑后又继续走。
      路,人多车多,噪音随处可闻,废气大量排放,却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在同一个世界。
      他们的手没有相牵,步伐却是一致。
      他们的心彼此紧靠。
      少女的生日愿望,她的生存希望,终于成真了。
      不知走了多久,最后一片红霞要消失了。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旱天打雷,打得少女的心在痛。
      若阳在一旁只能彷徨无助。
      他见到少女的不安﹑颤抖﹑急躁,但他同时感到,她是在为别人担忧。
      他更是爱莫能助。
      剧痛,强忍,少女咬紧牙关,吐出最后一句对不起便飞奔而去。
      若阳反应不及,少女已跑开数百米。
      追,不追。
      若阳心中思索,脚步已经踏出。
      刺痛给予少女力量,若阳竟是被远远抛掉,他只能靠路人的目光追踪着。
      渐渐地,若阳追到一个偏僻的郊外。他没有犹豫,心急如焚的继续追。
      这里人迹罕见,少女却是唯一可见的身影。
      若阳凭经验判断,少女是要走到不远处的一个破庙。
      那间破庙的存在,只有在这附近住了数十年的人才知道的。
      果然,少女跑到了庙外便停下了。
      若阳亦止住脚步,因为他看到了另一个白发老人。
      那个妇人,在若阳的距离望去,与其说是老人,倒不如说是一堆人型骨肉。
      少女抱住了那残弱的身躯,边哭边叫,姐。
      凄厉的哭叫声听得若阳心神俱裂。
      他无法再向前走,因为他实在搞不清状况,因为他不知道他可以怎样,因为他浑身乏力。
      因为下一刻那个人型躯壳消失不见了,变成一只类似昆虫的物体。
      因为少女双手捧起了那东西,断续的哭叫着。
      或许是刺激太大了,若阳需要一个答案。
      他走上前去。
      少女听见声音在背后发出,用最后一分力回过头去,给予若阳最后一个眼神。
      若阳终于崩溃了。望着少女化作一只昆虫,他只能跪倒地上。
      万籁俱寂。
      天空又在低吟。
      一道闪光从天而降,打在若阳的眼前。
      第一次,若阳被敲醒了。
      第二次,若阳亲眼看着闪电把其中一只昆虫打成灰烬,连烧焦的气味都被打散了。
      在若阳脑海闪过的,是少女绝望的眼神。
      没有抱歉,没有原谅,没有解释,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真正的绝望,既没有过去,亦没有将来,偏偏还剩当下。
      当下,就是这样。
      若阳不要。
      我不要就这样。
      若阳举步维艰,依然上前把那只昆虫执起。
      是只蜈蚣。
      若阳不知道它死了没有,还是把它带走了。
      就是这样。

      X
      黄昏的时候,天来感到风在呼唤他,于是他就出去了。
      他沿着平常跑步的高速公路一直走,车辆在他身边驶过,掀起了阵阵的风。
      走到一条小径,里头的树叶向他招手,他便转了进去。
      在一棵大树下,他听到鸟儿在头顶上叫,他又爬了上去。
      鸟儿被他吓得逃走了,天来便循着它飞去的方向望。
      一个老妇人摊在地上。
      尽管这个身躯因为衰老而变得面目全非,天来还是一眼把她认出来了。
      天来怎可能忘记。
      当时的她,是二十来岁的模样,美艳不可方物,却带着一股不可靠近的气场。
      那不是危险的讯号,也不是厌恶的情绪,而是,孤芳自赏的围墙。
      天来被她深深吸引住。
      他很顺利的走到她身边,因为她的四周空无一人,彷佛真有无形的墙在阻挡着。
      她也很惊奇,竟然有人会走近。
      天来一幅想当然的表情,笑口说道:「妳好。」
      没有反应。
      「妳叫什么名字?」
      还是没有反应。
      「做人,就得有个名字。」
      她望向天来。
      「妳呢?」
      「没有。」
      「嗯?」
      「真的没有。」她站了起身,「名字,做人才得有。」
      她带走了一片孤寂。
      天来想不到,再见她时竟会是这样。
      看着她慢慢老死,天来有说不出的伤痛。
      特别是,她很辛苦地坚持着的时候。
      他知道,她不是怕,只是,怎么来就要怎么去。
      终于,她等到了。
      天来也替她宽慰。
      天来不忍要她曝尸荒野,只求她能逍遥自在,随风而散。
      然后,天上传出阵阵响雷。
      再见。

      X
      胖子很久没有上过若阳家了。
      「厨房该是转左,把东西放到哪里去吧﹗」
      「小薇,随便放下好了,让我来吧。死胖子,这么一个大男人也不给女朋友拿东西,只会指指点点﹗」
      「她负责买,我负责煮,大家分工合作,你羡慕不了的呀﹗哈哈﹗」
      「小薇,妳太纵容他了。」
      「他呀,在外面才会这样的﹗不用替我担心﹗回到家我自会修理他﹗」
      「那当我不存在,当这里是自己家好了﹗我还真想看看那胖子的畏妻样呢﹗」
      「那不就破坏了我的形象吗?」
      「哈哈哈哈﹗」
      「我一向都当这里是我的第二个家呀﹗不会跟你客气的了﹗」
      「咦,小太阳,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个奇怪的东西?」
      胖子在若阳的房间中发现了一只蜈蚣。
      「不记得了,很久吧。」若阳不欲多谈,「快点出来,不要乱搞﹗」
      「哈哈﹗还真是古怪﹗芳心寂寞养小动物解闷也是好的,但蜈蚣嘛,太呕心太变态了﹗」谁知胖子竟然把它拿了出来给小薇看。
      「喂﹗」
      「有没有给它取个名字呀?旺财什么的呢﹗」
      她说自己叫Helina。
      「Helina?向日葵?」
      「哈哈﹗小太阳,你还真是在发姣呢﹗给自己的宠物改个这样的名字﹗小太阳,向日葵。哎呀,我都不想说下去了﹗不如我给你介绍些美女,免得你变成心理变态呀﹗」
      「你认识很多美女吗,不如也给我介绍吧﹗」小薇打了胖子一下,「不过他可说得对呀,你要不要去找个女朋友呀,养一只蜈蚣还改这个名字,还真令人担心﹗」
      「没有啦,你们不懂的了。」
      若阳望着她,他也不懂。
      「还是,这是一个叫Helina的前度给你的遗物?哈哈﹗这就合情合理了﹗不过,你又什么时候跟人搞上了呀?」
      若阳正要向胖子丢个揽枕,小薇已朝他咆哮:「喂﹗说得那么难听﹗」
      胖子还真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把头缩低了。
      小薇也不好意思的向若阳赔笑,又白了胖子一眼。
      「这样好﹗恶一点对他才可以的﹗」
      「喂。」胖子连忙向小薇摇了摇手,保证不是乱说话。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捉过一只蜈蚣耍你,你还吓得大吵大闹,差点想打死我呢﹗」
      「是吗?」
      「竟然不记得﹗我是用一个薄荷糖的铁盒装着的,你不吃薄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呀﹗那是童年创伤后遗症﹗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有吗?真的记不起了。」若阳看着她,若有所思。
      那个,会是妳吗?
      「嘿,那时候我还叫你不要害怕,因为,它可会跟着你一辈子的呀﹗哈哈哈哈﹗」
      若阳望了望胖子,又望了望她。
      那个是妳﹗
      陈胖子的话,真的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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