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二代

　　“走，博哥，吃饭！”门口传来一个生脆的男声，将博佳金从连环噩梦中惊醒。
　　梦境连接着着另一个梦境，层层递进，让他无法清醒。第一个梦境总是不定期反复出现，每次都是相似的主题，却都换作不同的场景。
　　而第二个梦境，有关于父亲，却是第一次梦见。
　　叫醒博佳金的人是一个长得瘦高面相却有些稚嫩的男生，相较于他已经念大学二年级的年龄，他的声音也的确有些过于生脆。他叫尹东升，刚满19岁，和博佳金从同一个小学念到同一个中学，再到同一所大学，虽然在一个年级，却比博佳金小了整整两岁。
　　我刚刚竟然在桌子上睡着了？博佳金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只是趴下养神的功夫也能睡得那么死，他揉了揉眼睛，把头扭向寝室门边，他看到尹东升旁边还站着个男生，穿着松垮的黄色T恤和脏兮兮牛仔裤，即便他没戴眼镜，他也一眼就认出这是王胖，和尹东升一个班的饭友。没错，是饭友，在博佳金的记忆里，因为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看见他。
　　“OK，马上”博佳金站起来走进厕所冲了冲脸，便匆匆和室友豪哥和刚娃一起出了门。
　　从B5宿舍走向二食堂的很近，下楼拐弯就到，所以一行五人并没有什么长篇大论的话题可供讨论，几乎都是听王胖子在插科打诨，然后再由好奇多事的博佳金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这二人一唱一和，就像在唱双簧，每次他们都有一个保留话题——那就是有关女生的一切，所以不一会儿就从台湾统一问题扯到了夏天女生穿超短裙的现象上，这是一行人餐前必备的甜点。
　　可今天不一样的是，博佳金竟然先开口了，说是亲眼所见，有料要爆，一向主导此话题的王胖顿时瞪大了色迷迷的小眼睛。
　　“今下午上课，我走在白鹭池旁，看见前面三个女生，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穿了一条黄色连衣裙，有点短....下午太阳很大啊，真是热死个人”博佳金的话锋一转，抬头看见一个男生端着饭盒走了过去。
　　“快讲，快讲”王胖抹了一把汗，被吊足了胃口。
　　终于确认周围没有别人能听到，博佳金才压低了嗓门“后面的一个女生说，你裙子这么短，不怕被看见吗，前面那个女生回答，不怕，我里面穿了的，不信你看嘛。于是她就拱起了身子，嗯....就是撅起了臀部”博佳金想起了一个还算文明的表述，“让那两个女生看.......”王胖已经忍不住“哧哧哧”笑出了声。
　　“你知道那段路是上坡，我走在她们后面........然后后面那两个女生真的低头去看，结果果然.....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角度不对，我当时很想掉头就走，可是后面还有人，那一瞬间真是囧死我了，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博佳金摇着头说，像重温了一次那个尴尬场面。
　　“啥角度不对，你肯定也看了吧！”王胖一针见血。
　　“怎么可能？我只是用余光观摩了下她们好吗，是我听到的，谁叫她们那么大声说话，而且那种情况就算看到也是很正常的事，就一条黑色的打底裤而已，而且哪有女生主动撅着屁股让别人看嘛，太不淑女了，一点都没考虑我的感受”博佳金很认真的解释。
　　“哈哈哈，还黑色，不错不错，哎呀你也别解释了，男人嘛，都有生理需求，都理解”王胖本就很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估计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里YY着。
　　“什么话到了你嘴里，都吐不出象牙”博佳金一脸严肃，不屑一顾“我只是陈诉今天我看的现象”忽然他发现尹东升没有说话，难道他也在想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连忙像个大哥一样拍了拍一直以来的小弟的肩头：
　　“喂喂喂，你也别想了，我不过是感慨下现在大学女生的开放程度，做客观描述，不带有色眼光......哎哎哎！你们一个个都笑什么笑............”他看见豪哥和刚娃早已笑得直不起腰。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走出了后校门，吃饭的人也多了起来，博佳金便默不作声，有收有放，方为君子之道，他深谙其理。
　　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和梦里那个让他死过一次、流干眼泪的她很像，
　　但仅仅就一照面的感觉。随即又消失无踪，记忆的画片从成捆打包的年轮中一张一张跳出来，但很快又被风沙吹散，零碎的残片星星点点把心脏撩得生疼。
　　天空的中火烧云像被一种情绪搅动得不安分，博佳金感觉眼泪快要渗出，他又想起了那个做过无数次梦。“自从你摧毁信仰，我一直失所流浪，何处逃亡，哪里是我天堂。”这是他前不久在□□空间里写下的一句签名，自从“那件事 ”发生过后，他就选择了短暂性失忆，但事实证明，恰恰以为早已忘记的，却念念不忘。
　　回忆暂时到底为止，博佳金迈着步子跨入了学校的第二食堂。
　　说起这学校第二食堂那可是鼎鼎有名，因为同学们分别吃出过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有烟锅巴，有铁丝，有天上飞的飞蛾，地下爬的小强，就只差飞禽走兽了。按理说对于这里大家应该避而远之，但现实情况是这里人声鼎沸大家摩肩接踵地排着队，因为二食堂比一食堂便宜许多，两荤一素只要4块5，而且从三教到这里还要近许多，特别是对博佳金他们来说，所以这里成了居住在食堂周围B5、B6宿舍同学们的理想用餐地。博佳金一边矢志不渝地在学校最大论坛翠菁池上无情抨击二食堂，而另一边又和死党热火朝天吃得无比HAPPY，这便是校园生活生活的残酷之处，学生的无奈(尽管博佳金也煞有见识地解释提议过，关于学院商业街扩充的问题)终究进不到学校高层耳朵里，就好像究个人的成败抵不过一个大时代的命运，博佳金这样想，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负隅顽抗，哦不，应该说是是顽强抗争，更是他对于命运的有力控诉，表现出一个新时代青年敢想敢闯、敢作敢当的主人翁精神。他最近一篇在翠菁池上的帖子对于二食堂的帖子更是充分暴露出这种进步思想 ，还掺杂有壮士壮志未酬的小情绪，内容是这样的：
　　“本来是想你写一篇故事，本来不想再提你的往事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在红烧狮子头边塞满豆腐，这么有创意的做法在天府真是屈才了。
　　我中午就吃了两个菜，除了狮子头就是豆腐干炒肉，可是，你为什么要在肉里加心肺，明明是炒肉嘛，忽然就冒出一大片心肺了，
　　原来你连自己的心肺都抄了进去，怪不得没心没肺！
　　不想提你的油老是不新鲜，每次都有冰箱保鲜的气味，也不想过问为什么你抄一个冬瓜油都是红烧的颜色！
　　更不想提为什么你的晚饭（隔夜）可以做成午饭，然后午饭又可以变成晚饭，
　　我累了，不愿多说，我想离开，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现在我要离开了，比很久还久........ ”
　　当一行人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染红大半个天边，王胖腆着大肚给女朋友买西瓜去了，博佳金望着天上的火烧云出神，他想起小学作文描写云的的句子：“像一匹奔驰的骏马，又像巍峨的高山........",思绪渐渐幽远，记不得是哪部电影里说过，当仰望天空太投入的时候，就有一种害怕掉进苍穹的感觉，天与地的重心都颠倒了，特别是博佳金几乎90度角地抬着脑袋仰望天空，就像小时候数星星，那时父母一左一右，牵着他的两只小手.......
　　“博哥，怎么呢？”尹东升看见博佳金停下来不走了。
　　“哦....哦.....没什么”博佳金缓过神来，揉了揉眼睛，睁眼却发现B5宿舍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SUV，那流线的侧面让博佳金意识到那是一辆奥迪Q5 。在2011年，国产一汽奥迪Q5还没有普及，街上还有不少进口版的Q5，他转到车尾，果不其然看见了尾标上3.2的标识。
　　博佳金从小就是个汽车迷，他自然知道那代表着3.2升排量发动机的意思，这是摆明辆进口的奥迪Q5，至少得60万以上。他津津乐道地看着，这时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体型微胖、慈眉善目，他关上车门，径直走进了B6女生宿舍，这不免给人一丝暧昧的联想。
　　尹东升却完全不明就里，问博佳金在看什么。
　　“是不是你妈开车来看你了？”博佳金突然问尹东升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尹东升一头雾水。
　　“没有啊”尹东升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我以为这是你妈新买的车！”博佳金讲出一个笑话。
　　可惜没人懂他的笑点。
　　话头得从尹东生的妈妈开办了一家民间融资公司说起。尹东升的父亲和博佳金的父亲在二十多年前就是平安市人民银行的同事，不过在尹东升念高中的时候，尹父突然辞去副行长的职务跳槽到平安市建设银行担任副行长。而他恰恰和博父同为竞争行长的有力人选。尹父从来都喜欢时刻充满挑战的生活，也终归是工作能力出色，在尹东升上大学前夕晋升为中国建设银行平安市支行行长，更巧的是，也同是在这一年，博父转正成为了中国人民银行四川省分行平安市支行的行长。凭着着尹父宽广的人脉，尹母成了平安市最早开办民间融资的创业者之一，2009年正是民间借贷在内陆省份蓬勃发展的一年，所以尹母在赚得第一桶金的同时，也考虑着把家里面十年前买的奥拓快乐王子给换掉，关于这件事，博佳金没跟着少瞎操心。
　　尹母想买辆50万左右的SUV，博佳金忍痛割爱用校内网10块钱1个G的流量浏览着各大网站的汽车评测节目。从汽车之家到新车评网，从优酷汽车到新浪汽车，在寝室敢用校园网流量看视频的人不多。博佳金为此热心肠的风格，这与他拮据的生活风格极为不符。究其原因，一是由于他的爱好，二是由于他“郁郁不得志”所致——博佳金做梦都在想家里能买辆车，在家用轿车如此普及的时代，这不过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但是博父已经坚定了一颗永不买车的心，因为人民银行是有配车的，不过稍老了一些，别克君威，差不多七八个年头了。
　　所以，博佳金大有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精神，给尹母百般出谋划策，却只能由尹东升转述给父母，因为在尹母总是和博母在一起面前，博母一定会及时阻止他的游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我妈已经想好买什么的车了”尹东升冷不防的冒出一句，
　　“她上次告诉我了，说是丰田凯美瑞！”
　　“什么？凯美瑞？！”博佳金有些难以置信，因为2009年，也就是博佳金高考的那一年，丰田在全世界发生了大规模召回事件，这场风雨倾城的历史事件最先是从美国爆发的，从消费者现身说法血与泪的控诉，美国国会长达九小时唇枪舌剑听证会，丰田章男的道歉.....一系列的安全事故曝光，连珠炮似的新闻报道，长别累牍的专题版面，丰田事件像一场比甲型H1N1流感还快的瘟疫，迅速从北美洲蔓延到了亚洲，最终导致400万辆轿车被召回，相信连一个对汽车没有常识的人听到丰田的大名，都会连连“哦哦哦”几声。
　　这场事件在国内的爱国青年的自嗨中达到了高潮。
　　就比如和博佳金“脚对脚睡觉的”上铺的室友柔儿，大一上学期在网上恶搞丰田视频的煽动下，也穿着频频走光的四角内裤站在床上大声疾呼着刚刚背来的段子“车到山前必有路，可惜丰田刹不住！ 丰田就是刹的住，吓得车主尿一裤！ 开上丰田雅力士，重症病房把伤治！
　　” 结果当晚由于下床一脚踏空，柔兄就在校医室把腿治。
　　丰田就近好不好先另说，但博佳金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尹母想买的是50万级的SUV怎么最后就成了20万元的中型轿车。
　　那时的博佳金不会明白，上一代人有着鲜明思想观念，绝不像电视剧里所写的那样，是个有钱人就特爱炫，什么买个大金链，镶上大金牙，买个大哥大，出门开宝马，这种有钱人只是有钱没文化的“土豪”，不过可以在博佳金那个时代“壕”这个词并没有流行开来，只有“煤老板”与之替代。而有钱人中的知识分子，比如尹东升的母亲，本来就是从事金融行业，自然懂得现金流的重要性和货币的时间价值，把钱过多地投入到像车这样不断贬值的商品上，实在有违价值投资理念。博父博母和尹东升的父母亲是一类人，所以才能缔结下二十多年的友谊。博父是很好地秉持着穷养儿子富养女的教育理念，对于博佳金寄与了厚重希望，自然要求也时刻严苛。只是博佳金从来都没有令他感到满意过。而博佳金对于自己的父亲，也深有同感。
　　“其实丰田挺好的，凯美瑞也是”博佳金对尹东升笑了笑，这并不是安慰，而是肺腑之言，他想起了自己高中三年贴在寝室墙上的那副海报，那还是托熟人从成都车展上带回来的。海报很长，几乎有大半张床那么长。海报上只有一辆车，按照真实比例1：4拍摄，那是一辆黑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轿车，有种震撼到失语的神秘感，那曾是博佳金整个高中的时候都梦想，那就是一辆丰田凯美瑞轿车。
　　曾经最爱的车就好比是曾经最爱的那个人，现在看来，却早已物是人非。
　　每个人都有过梦想缤纷学生时代，好比是七彩的气泡，美丽着，空洞着，有形也无形，难以触碰。这种氤氲在青春里的气息，在每个人离开学生时代走进社会以后，难以被世俗掩埋，才显得弥足珍贵，博佳金懂得这些道理，所以有忧伤，笑笑就好，有孤独，即便难以入眠，第二天又可以嬉皮笑脸，但是那只是他的外表，博佳金的骨子里安静得要命。
　　当博佳金又陷入回忆的时候，刚好街灯渐次亮起，外面的人来来又回回，月上树梢，人渐渐稀少，直至空无一人，深夜如期而至，每到晚上，博佳金就会和很多睡不着的孩子一样，想很多白天想不到的东西。
　　“夜晚，总是让思绪太清晰”
　　他总是不由衷地想起这句话，就如同不由衷地想起那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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