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前梧叶已秋声

　　就这样，刘一言就着许魏驰的手，细嚼慢咽地吃完了那个包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贯讨厌的肉包子，好像也变得不是难么难以下咽了。
　　许魏驰信守承诺，也不逼她再多吃。
　　她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问他：“你不吃吗？”
　　许魏驰一愣，没有说话，很快拿起一个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完一个，他自言自语地说到：“好像有点凉了。”
　　刘一言急忙抢过他手里的盘子放到一旁：“那你别吃了，会拉肚子的。”
　　原来，她还记得，他肠胃不好，很容易拉肚子。
　　许魏驰晃了晃神，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起身理了理衣服，对刘一言说到：“我得走了，回去换身衣服，单位上还有事情要交代一下……”
　　听到他要走，刘一言不由得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好像是感受到了她失望的情绪，许魏驰对她轻轻笑了一笑，承诺到：“我把工作交代一下，下午一些会再过来的。”
　　得到他的保证，刘一言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于是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对他说到：“一会儿回到市里……记得买点早餐吃……”
　　许魏驰愣了愣，似乎是不太习惯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切，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点点头，又对刘一言温柔地说到：“你也是，中午不管有什么，都要吃一点。”
　　刘一言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催促他：“快去吧。”
　　许魏驰走后，刘一言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脑海里都是这一整碗和许魏驰的互动。
　　从他挟裹着寒风走进灵堂的那一刻起，刘一言孤舟似的漂泊在深海上的心就好像停泊在了温暖的港湾，悲伤的情绪逐渐被他胸口的暖意消弭。
　　不知为什么，刘一言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可是......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正想着，刘一航走了过来，看到许魏驰不在，于是走到刘一言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叫她：“姐……”
　　刘一言仿佛被惊醒了一样，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啊？”
　　“你......”刘一航欲言又止，他想问刘一言和许魏驰是不是重新在一起了，可是却又觉得刘一言好像没有必要和自己交代这些。
　　在他愣神的空当，刘一言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怎么了呀？”
　　刚好瞟见一旁少了两个包子的盘子，他有些不相信地问到：“包子……你吃了吗？”
　　刘一言点点头：“嗯……吃了一个……”
　　果然。
　　看起来性格温和，没什么脾气的姐姐，其实骨子里倔得要死，只要是自己心里认定的事，不管别人怎么说，是半句也不会听进去的。
　　除了那个人。
　　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一样。
　　*
　　九年前的暑假，刘一言和许魏驰刚刚高考完。
　　那个一个月，绝对是刘一航记忆里面最爽的一个暑假。
　　除了去少年宫上暑期班的时候，他和李瀚阳趴在奶奶家的阳台上写作业，等到下午一些的时候，刘一言和许魏驰就会带他们去游泳。
　　有时候刘一言和刘一葭不想去游泳了，他们就找吴晟拿了钥匙，去他家玩3D体感游戏。
　　那段时间，吴晟被吴父逼着在公司实习，于是一整个暑假，他们都和许魏驰厮混在一起。
　　许魏驰和吴晟不一样。
　　吴晟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摆出一副哥哥的样子，板着脸，有时候刘一航耍混了，他还会出言呵斥。
　　许魏驰却总是笑着。
　　不仅是对刘一言总是温柔地笑，连带着对他们几个，也是非常的耐心。
　　李瀚阳对旁人一贯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刘一航和刘一葭一样，非常喜欢许魏驰。
　　一整个暑假，他们两个就像小尾巴似的跟在许魏驰后面，许哥哥长，许哥哥短地叫着。许魏驰也总是好脾气得地带着两个人吃香的喝辣的，到后来，受了冷落的刘一言愤恨地跟他抱怨：“刘一葭和刘一航都快要改名叫许一葭和许一航了。”
　　旁边的刘一航笑着：“我觉得许一航更好听。”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喜欢许魏驰。
　　因为他对他们好，因为他对刘一言好。
　　有时候，他看到，许魏驰看着刘一言的眼神，好像快要滴出蜜来。
　　可是后来，第二年的寒假，刘一言从滨城回来。
　　许魏驰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时候，刘一航还不太明白刘一言和许魏驰之间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问刘一葭：“许哥哥最近为什么都不来带我们玩儿了呢？”
　　刘一葭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惋惜道：“你不知道吗？姐姐和许哥哥分手了……”
　　“分手了？”他问。
　　刘一葭皱了皱眉，又说到：“对，分手了。许哥哥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他对“分手”并没有一个很具体的概念，只是听到刘一葭说“许哥哥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心底泛起一阵失望。
　　可是，他还是很喜欢许魏驰的，很喜欢许魏驰教他打的游戏，喜欢喝许魏驰一起去游泳，喜欢许魏驰教他的上篮动作......
　　一直到除夕夜，他们在院子里放烟花。
　　他和李瀚阳点燃了引线，就往刘一言和刘一葭身边跑。
　　他们站得离烟火远远地，一齐仰着头看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他们兴奋的大声叫，大声笑，好像那些明亮的烟火是永恒一样。
　　他不经意地转过脸，却看见刘一言哭了。
　　她的脸是笑着的，可是眼泪却不停地往外涌。
　　刘一航飞快地转过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他知道，刘一言哭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刘一言是因为许魏驰哭的。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那个在他心里几乎和完美画上等号的“许哥哥”骤然消失不见，心底陡然升起满腔对他的怨怼。
　　过去再好，回忆再美，都无法改变他让姐姐伤心这个事实。
　　他伤到刘一言的心了，他不再是那个全心全意爱着刘一言的“许哥哥”了。
　　那一刻起，对刘一航来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许哥哥”了。
　　*
　　见刘一航脸色铁青又不说话，刘一言以为他是累了，于是轻声对他说到：“一晚上没睡累坏了吧？休息一会儿吧……”
　　刘一航回过神来，对着刘一言摇摇头，站起身来：“我是男人嘛！”

　　午饭过后，许魏驰果然又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换了一件灰色的外衣，手里还拿了一个便携的一次性饭盒。
　　殡仪馆内有专门的食堂，午饭和晚饭时间会给客人提供餐饮。
　　刘一言本来心情不好，再加上食堂的菜色实在是不对她的胃口，于是草草喝了两口小米粥，又跟在长辈身后忙了起来。
　　许魏驰来的时候，她正在帮着小姑登记前来吊唁的宾客名字。
　　她坐在灵堂门口的一张小桌子前面，低着头仔细地写着什么，许魏驰来到她面前，隔着矮矮的木桌子低头看她。
　　余光看到有人来，刘一言下意识地抬起头，尽力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你好……”
　　看到是许魏驰的那一刻，笑容僵在了脸上，可是心里却开出了一朵花。
　　“我说了，不想笑的话，就不要笑了。”许魏驰面无表情地说到。
　　刘一言收起笑容，露出一个稍显委屈的表情，淡淡地说到：“你来了。”
　　不是疑问句，也不是感叹句，只是一句平淡的陈述，就好像知道，他一定会来。
　　一旁的小姑看到许魏驰和刘一言说话的样子，料想他是刘一言的朋友，于是体贴地对刘一言说到：“一言，你去陪一会儿朋友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刘一言点点头，带着许魏驰率先朝着旁边一个没有人的小房间走去。
　　这个屋子里有几张沙发，是专供家属休息用的，两个人走进屋，刘一言让许魏驰先坐下，自己把门关上，这才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突然看到许魏驰手里的一次性饭盒，她两眼放光：“是给我的吗？”
　　许魏驰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把饭盒外面的塑料袋揭开，对着刘一言打开饭盒，红彤彤的辣子鸡粉条暴露在刘一言面前，一阵阵热辣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
　　这是她最喜欢的辣鸡粉条！
　　看着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手里的饭盒，许魏驰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没吃午饭？”
　　被他看穿，刘一言羞赧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地不敢抬头看他。
　　“我就知道。”许魏驰轻轻叹了一口气，把饭盒递到她手上，又掰开一次性的竹筷子，递给她，低声说到：“吃吧。”
　　刘一言心里一阵悸动，鼻子忍不住一酸，不敢去看他，只是低着头，夹起一块被辣椒酱染得红红的鸡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还是热的。
　　这家辣鸡粉条在林城一中附近，是当年刘一言最爱吃的一家。
　　从市区开车到殡仪馆，怎么也要二十几分钟，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
　　在这么冷的冬天，这样一碗粉条竟然还是热的，足以想象许魏驰将车速开到多快，又将车内的空调开到多大。
　　她抬起头看着许魏驰，他好像有些疲倦，手臂轻轻搭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沙发里。刘一言这才发现，他的额头上竟然有一层薄汗。
　　感受到刘一言的视线，许魏驰挑眉看她：“不好吃？”
　　刘一言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低下头，又吃了一大口。
　　许魏驰凝视着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这碗粉条，是热的。
　　许魏驰的心，也是热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