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

　　任何坚再精明小心，继刘亦豪之后，他也品尝到了被吴达朗扣钱的滋味。真是武松十字坡遇孙二娘——饶你精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
　　元旦过后临近期末，为了迎接由东莞市教育局组织的全市公民办学校统一期末考试，更为了给学生家长一个满意的交代，吴达朗下令音体美信息技术这些不参加统考的科目停课。不过，这些科目的老师要根据学生平时的表现尽快为他们评上等级，但等级绝对不能低于“比较优秀”（也就是B＋），否则该科的老师至少要处200元以上的罚款。因为万一有重视音体美信息技术的家长不满意孩子的成绩而转学，——“那将是我们天翔的损失，更是我们邹总的损失！”刘亦豪对吴达朗的上纲上线和对我们邹总的无限忠诚已经习惯了麻木了，反正事不关己，“生那些闲气，于国于民于己都没什么好处”，他学会了时不时幽自己一默。
　　刘亦豪早打好了算盘，历史学科虽参加期末统考，但不计入总分。作为初中部唯一的历史老师，期末试卷将由自己一个人批改，凡学生能得分的地方，他将尽量让其得分，阅卷要求不是说“凡能自圆其说者，均计同等分”吗，只要不出现类似关公战秦琼的笑料，初中生的历史论述题就应该得到接近满分的成绩。素质教育嘛，我们不是成天反对纯粹的应试教育么，绝不能为了那点分数扼杀我们学生对神圣历史学科的学习兴趣嘛。刘亦豪一身轻松地迎接期末统考，而脸上却时时露出不搞好期末复习誓不罢休的庄重表情。
　　何坚的装逼功夫比不上刘亦豪，或者说刘亦豪是后来居上。在吴达朗主持召开的期末复习会上，何坚心不在焉的神色几乎使吴达朗声色俱厉的浓度接近饱和，刘亦豪好几次想瞅个机会掐何坚一把，但一撇到吴达朗的三角眼就不敢动了。特别是会议临近结束的时候，何坚竟然垂着头直着身子查看放在膝盖上的手机，足足看了半分钟之久，吴达朗重重的“啊”都没能使他抬起头来。会后，刘亦豪异常郑重地对他说：“吴达朗要的是大家对期末的紧张神色和对他本人的噤若寒蝉，你倒好，满脸轻松，还敢看手机，小心他哪天找个机会整死你！”“我哪敢不紧张啊，是我那死老婆接二连三地发信息问我什么时间回家过年，我害怕家里出什么事才拿出来看的。你看，春运火车票这么紧，到西北的车次又少，我还真担心放假了回不回得去。”归心似箭，何坚一脸的无奈和苦涩。
　　果不其然，刘亦豪乌鸦嘴不幸言中，整何坚的机会很快就被吴达朗逮住了。
　　本来，何坚的电脑课已经停了，但停课并不意味着他不到课堂。我们的邹总为了节约办学成本，规定正科老师至少带三个班加班主任，副科老师责无旁贷六个班以上。人力能少用就尽量少用，多一尊菩萨还多得一柱香呢，用吴达朗的话说这叫做精兵简政，与节约型社会接轨，还可发扬八路军延安时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如此一来，每个老师一天至少要上不同班次的三节课。电脑课是停了，可其他期末统考的老师抽不出时间来利用电脑课为学生的期末复习呕心沥血，因此，何坚还得看护课堂，督促学生在电脑课上复习语数英理化，绝对不能让其摸电脑。否则，这帮子弟打起游戏聊起天来，想收场是很难的，况且，教室外还时不时晃动着吴达朗鹰一般的三角眼。
　　问题就出在何坚的“看护”上。周二下午，林志红找到何坚，说周三上午最后一节电脑课由她来上英语，理由是这个班学生的英语平均分太低，搞不好吴主任会罚她的款。何坚掩饰住喜悦，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下来。
　　乐极肯定生悲，哪怕是偷着乐。周三下午上班第一时间，何坚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乌云满面的吴达朗叫到了主任办公室：“谁叫你不上课的？！谁给你的权力？！啊，我们邹总每月三千多块请你来，是叫你来玩的？！”何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吴主任，我哪节课没有上啊？”吴达朗的训斥一下子成了咆哮：“你问我哪节？！你对你的课都不清楚啊？！今天上午最后一节！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学生出了问题谁负责？！教学事故啊，标准的教学事故！”何坚明白“教学事故”意味着什么，500元的起步价，他还算冷静，试图挽回一点：“是林志红林老师跟我说她来上这节课的。”
　　“私自调课，更不得了！”吴达朗顿了一下，脸上的乌云开始一点点消散，若有所思地摆弄了一会手中的钢笔，继而语重心长：“我们天翔的校训是什么——一切为了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我们做老师的，应该时时刻刻、事事处处心里面装着学生，啊，想学生之所想，急学生之所急，决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带到课堂，啊，也不能因为到了期末就有所松懈，啊，越是这个时候……”
　　纵然何坚的肚子里能撑船，对吴达朗这套半年来每周都唱的假调空调高调也歪腻了。他像咽下了一口即将涌上喉头的过量酒，更像吞下了一只天翔校园无处不在的肥大蟑螂。待吴达朗唱完，仍是心有不甘地问道：“您看林志红老师？……”
　　吴达朗即刻打断了他：“这不关林老师的事。啊，按课表应该是你的课嘛。啊，出了事就要承担责任，不要推诿嘛。啊，我们平时也是这样教育学生的嘛。”
　　去他妈的，何坚顷刻间真想指着吴达朗的鼻子骂他和林志红奸夫□□设好了陷阱赚他往里跳，可胸口好似被什么堵住，除了愤怒，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于刘亦豪叫他不要去质问林志红的劝告，何坚长叹一声，默然接受。“五百块啊，回家的卧铺车票泡汤了，只能对不住自己了，硬坐回去，那可是不晚点也要36个小时的漫漫回家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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