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

　　“生不如死啊，兄弟。”同一天抵达学校的何坚也是摇摇晃晃，满是污渍的夹外套挂在他身上如同官样文章一样空洞。“哪天咱们赚够了钱，再也不坐这破火车，咱坐飞机来回。”刘亦豪不知道这一天离他有多远，反正他所归纳的开会、听课、监考三件教师最难受的事又多了第四件：坐春运火车。
　　“哎，亦豪”何坚压低嗓门，“这次回家我从熟人那里打听到一家网站，是深圳宝安区教育局开的，听说那上面天天都公布招聘教师的信息呢。”
　　“真的？”刘亦豪的旅途劳顿一扫而光，“那边待遇怎么样？私人老板还是政府办的学校？”
　　“别急嘛，家里没电脑，过年的时间又这么短，我还没来得及上网去看呢。”何坚显然已经考虑成熟：“不过，我们得先把个人资料准备好，一旦有机会就在第一时间发电子邮件或邮寄过去，作好面试的充分准备，打有把握的仗。”
　　“对对对，作最好的准备，作最坏的打算。”
　　“呸呸呸，哪有什么最坏的打算，难道坏得过这里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坏得过吴达朗扣你钱？！”何坚一想到去年耍猴般被扣掉的五百块，就情不自禁如鲠在喉。

　　吉人自有天助。新年后开学没多久，何坚便搜寻到深圳宝安区龙华镇一公立学校急招电脑教师的公告，年薪四万元。他抑制住心底像兔子般乱跳的激动，下课的时候把刘亦豪叫到楼道的僻静处，结结巴巴地告诉了他。
　　刘亦豪的办公桌上也配有电脑，不过只能浏览学校内部每天形势大好的网站，且时间不能过长；否则连字都不会打的吴达朗就会适时地检查手握鼠标老师的备课本和作业本，其理由正大光明：失去了钢笔和粉笔，还能叫做老师？只有何坚例外，每天都可在专供他的电脑前光顾各个大小网站：电脑教师不上网，拿什么教学生？
　　“什么时候面试？面试时候的课我替你顶。”刘亦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和时迁一道分享美味鸡腿的拼命三郎。
　　“资料已经发过去了，如果通过，后天就得去面试。”何坚总算平静下来：“我现在不知道找个什么借口向吴达朗请假？”
　　“身体有病呗，傻佬，最好是胃痛，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他能不准你假？”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何坚一拍后脑勺，眉开眼笑，满脸舒展，竖起大拇指：“高、高、高，兄弟不同凡响，就是高！”
　　拿自己的身体特别是肚子作挡箭牌逃学，是刘亦豪读小学时屡试皆通的法宝，高个屁。

　　何坚面试的当天就被深圳龙华的公立学校决定录用，叫他下周一来报到并上班，即日起计发工资。果然是深圳速度，名不虚传。
　　“怎么向吴达朗辞职呢？”何坚的忧心忡忡掩饰不住即将冲破黑暗迎接黎明的喜悦。
　　“辞个屁，直接走人。”刘亦豪很干脆，小学三年级老师就教过，开门见山即是好文章。
　　“不太好吧？不打声招呼就开溜好像不太好吧？吴达朗手上可没有现成的电脑教师哦。”见刘亦豪像不认识似地瞪着他，他才迟迟疑疑道出了找理由辞职的真正意图：“我只有合情合理地辞职，才有可能领到寒假工资，一千多块呐。”
　　天翔学校老师的工资分为基本工资和课时工资两部分，平时上课时是全额发放，寒暑假就只能领到一千多块的基本工资。假期呆家里休息还有钱——我们的邹总真是仁至义尽啊。为了防范有的老师领到当月工资跑掉，邹总就把当月工资挪到下月月底发，一旦走人，你便会至少白干一个月。不接受此等待遇？那你走吧，应聘的信件可是堆成了山哦。如今还没到月底，所以跨新年又大部分是寒假的元月工资还没到手，此时走人，何坚相当于损失了一个半月的工资，二月份的钱他想都没往心里想，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元月份的一千多块弄到手。
　　“我还以为你菩萨心肠，替吴达朗同志考虑工作安排呢。”刘亦豪为何坚的成功脱逃由衷地高兴，同时也对他的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由衷地不满，所以，满脸的嘲讽。
　　“不、不、不，兄弟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我相交这么久，我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么。在外边挣哪怕是一分钱都不容易啊，我是真的不想损失那本该属于我的一千多块啊。”
　　面对何坚的诚恳和痛心疾首，刘亦豪感同身受，坦然一笑：“有何难哉！你就说你老家学校限你三日之内，不，两日之内回去复职，否则，原职位连同养老保险住房公积金什么的将统统捋干。对，索性编严重一点，如果你不回去，你老婆将下岗，住房将收回，孤儿寡母将流落街头，你将永远成为飘荡在异乡的没有着落的孤魂野鬼。”
　　为了钱，为了那点人民币，何坚已经用过一次胃了，这一次，他不得不用老婆孩子了。
　　“回去复职？哪有年底不通知年初通知的？”英明的吴达朗一针就戳穿了何坚的谎言。“想走人，可以，我马上通知新老师来顶你的班。想领上月工资，不可能！你这属于中途离职，按我们邹总的规定，你不但领不到工资，反而要向学校赔偿违约金！”
　　违约？合同倒是签过一份，可那合同上的条款啊，哪一条都比中消协点评的霸王条款苛刻一千倍。当初叫你签你就得签，美其名曰“保护劳资双方的共同利益”，如果全中国的劳动者利益都得到了保护，那咱不早就共产主义了，不早就告慰了革命先烈的在天之灵？
　　“不给就不给，想想看，到那边你年薪四万呐，老板又是政府，办学的银子堆成山，决无拖欠的道理，何必在乎这点小钱呢？放宽点，心放宽点，眼光放长远一点，舍得舍得，有得必有舍，有舍必有得嘛。”对于刘亦豪的劝慰，何坚十分受用，积郁在胸口的讨钱沮丧慢慢平息下来，哼着小调，不出十分钟便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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