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看見你

　　琳恩一個人坐在工作檯前發呆，她想起下午那場奇遇。以為這輩子不會再相遇的人，居然就這樣毫無預警的出現在她眼前。她浮起一個自嘲的淡淡微笑，她的心原來還會為某人驚慌、跳動。八年不見，他從當年有些靦腆的少年，變成眼底透著淡淡世故的成熟男子，一向光潔的下巴，蓄起淡淡的落腮鬍，俊逸清秀的臉龐增添一絲堅毅氣質，。八年前的那個決定，她很痛，但她寧可被當成是忘不了前男友的無情人，只有在酒精放鬆她的理智時，她才會嚎啕大哭，哭著對自己大喊：「欸！劉鎮遠，我好想你！！！」，但空蕩蕩的房子裡，回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迴音。隔天清醒後，她還是那個看起來好好生活、好好吃飯、好好工作的葉琳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她心想只要她撐住，時間夠久，她就會忘記，然後遇見另一個合適她的男人，他們可以平凡安穩的一起牽手走下去。但今天的偶遇很顯然的告訴她：根本不可能！

　　「嘿！妳在想什麼？」一隻男性的修長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琳恩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猛然轉頭一看---原來是志翔。
　　「你嚇到我了！」琳恩白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去準備泡茶。
　　「在想我嗎？」志翔坐在她對面的高腳椅上，開玩笑的問道。
　　「對，我在想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娶我？」她沒好氣的反擊著。
　　志翔聽到後哈哈哈大笑起來：「妳的心，清空了嗎？」
　　「我可是隨時都可以和妳結婚的哦！」他接過琳恩遞來的熱紅茶，對她挑眉戲謔道。
　　琳恩走到志翔對面座位坐下，低頭看著自己手上茶杯中飄揚出的陣陣白霧，一陣沉默。
　　志翔看著分明有心事的琳恩，收起玩笑，伸手橫過桌面牽住她的左手，手指輕輕來回撫弄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恩恩，妳還記得小菲離開前把她的婚戒套上妳的手時，她對妳說的話嗎？」
　　琳恩聽到小菲的名字，抬起頭看著他點點頭：「我記得，她說每個幸福的背後都站著一個咬緊牙根的堅強靈魂，沒有一種幸福是不需要過關斬將就能輕易得到的，戒指是要提醒我別忘了，她一直陪在我身邊，陪我一起戰鬥………」她想起同班死黨小菲，眼眶不禁紅了。
　　「妳有心事。」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我，今天在巷口的咖啡店遇到鎮遠了。」在志翔和小菲面前，她永遠不需要偽裝，可以誠實自然的坦露出自己的軟弱。
　　「太好了，那妳有沒有請他一起喝杯咖啡？」對當年鎮遠的熱烈追求，志翔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沒有，我逃走了。」聲音裡有著明顯的落寞。
　　「為什麼？」
　　「你明知故問啊你！」
　　「葉琳恩，妳以為愛情是道上兄弟在結拜啊？還先講義氣，把個人置之最後啊？」志翔忍不住對她翻白眼道，他超想把她的腦袋打開來，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我的父母、我的家庭狀態是我不能選擇的，但我不能因為我的愛情，要讓他們面臨可能的難堪。」雖然這個家曾讓她傷痕累累，但這個家也盡最大能力給她愛和溫暖，在天秤兩端硬要取捨的話，她只能義無反顧的選擇親情。
　　「妳連對只有相處過一天的鎮遠媽媽都這麼有義氣，唯獨對劉鎮遠，妳的義氣呢？他根本是死的不明不白，妳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要說什麼？」琳恩嘆了一口氣：「因為愛情，要他選邊站，這不是我要的，也不是我要給他的。」
　　「恩恩，妳還記得當初我媽有多不喜歡小菲吧？」，志翔想到當年的抗爭，臉上浮現出一絲絲感傷。「但我並沒有逃避，也沒有要選邊站，我只是盡最大努力為小菲和我媽之間拉出一個適當的距離，保護小菲不要受到我媽的傷害，也讓我媽知道小菲不會分走我對她的愛，相反的，她會得到的是我和小菲給她加倍的愛。」
　　「妳也清楚明白小菲受到的壓力，但她沒有逃，她堅定的堅持做她該做的事，我媽後來也慢慢明白，她們只是語言、生活背景、習慣不同，小菲是個好女孩，只是個性說話直接坦白了些。小菲生病那段時間，妳也看到的，我媽很難過，但怕小菲更難過，只敢在小菲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掉眼淚。」

　　琳恩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卻無限疲憊的說：「志翔，我累了，我己經不想再為別人去衝一條槍林彈雨的愛情路，我只想要好好的，平靜的生活。」她嘆了口氣說：「我也不知道怎樣去對他說我當時家裡的那團亂糟糟，不成為任何人的負累和包袱，是我最後一道底線。他太好，他值得溫柔善待他的女人，而我，太倔強，個性菱角太多，只會弄傷他。」

　　志翔說：「妳只是用倔強掩飾妳天性的溫柔，妳的柔軟、體貼、寬容，我們怎會不知道？妳只是對自己沒有信心而已。」

　　琳恩回答道：「破碎的口袋裝不住完美的珍珠，我的心就是那個破碎的口袋。」

　　志翔聽完再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拍拍她的肩，默默的給她一個溫暖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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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從窗外照射入屋內，灑落一地閃亮的金黃，也喚醒一夜宿醉的鎮遠，他從沙發上起身，揉揉太陽穴，試圖讓宿醉的頭痛好過些。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翻身撈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來電的人是蔡明達，迅速接起電話。

　　「嘉欣怎說？」鎮遠立刻切入重點。

　　「她說聽她系上一個以前和琳恩很熟的學姐說，琳恩畢業後其實一直留在這裡，但她刻意不跟你認識的任何一個人有往來，包括嘉欣。」明達不廢話，直接說起他打聽到的消息。

　　「但是，這個城市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她怎好像從世界上消息了一樣。我當時能找的，能打聽的，我全找了啊！」鎮遠不解的說。

　　「你當時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你費盡心思想認識了解葉琳恩，但你失策的是，你沒有認識她同班最要好的同學羅小菲，還有她最要好的哥兒們---沈志翔，沈志翔雖然和她們二個不同校，但是同屬一個校外志工社團的志工，他們三個人非常要好。嘉欣說他們三個課餘時間幾乎都在一起，只要找到其中一個人，另外二個也必定在。所以她搬家換電話後，少數有聯絡的同學朋友就是他們。」明達滔滔不絕的說著他從嘉欣那兒打聽來的消息。

　　「沈志翔……他是不是唸C大數學系？」鎮遠搜尋著記憶中琳恩曾跟他說過的朋友同學。

　　「你認識他？」明達很驚訝的問他。

　　「不認識，但常聽琳恩提起他。」他沒好氣的回答，沒說的是他剛認識琳恩的那個暑假，常常在琳恩打工的超商看到沈志翔，看到他幫琳恩送晚餐，或是坐在店門口外長椅上看書打發時間等琳恩下班。和琳恩熟了之後，他發現琳恩習慣用熱鬧的社交關係，淺淺的微笑來為自己築起一道保護牆。但有次，他半夜12點多剛完成實驗室的實驗要回家的路上，順路經過超商，想進去看看琳恩，順道買瓶鮮奶回家。卻快走到超商時，看到她和沈志翔坐在門口長椅上，她低頭嗚咽的抽泣著，哭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彷彿在極力壓抑自己的哀傷，那樣的琳恩，是他從來沒見過，她在沈志翔面前好像自然而然的卸下所有武裝。沈志翔低頭俯身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些什麼，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淚就慢慢停了，然後見他伸手輕輕捏了她的臉頰，喚了她聲恩恩。從此他下意識的不想聽她說太多他們之間的事，更別說後來在醫院急診室那次不快的相遇。

　　「嘉欣說去年琳恩搬回超商後巷子裡，跟她以前的房東租了一棟2樓的房子，1樓做烘焙工作室，除了教授烘焙課程，也接客製訂單，2樓是她住的地方。」明達繼續說著他打聽來的情報。

　　「你是說她以前唸書時租房子的那條巷子？」鎮遠不敢相信，原來她離他只有咫尺距離，他昨天就已經站在離她那麼近的地方。

　　「不是有句話，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的情況就是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就是離她最近的地方。」明達打趣的說著。

　　「謝了，兄弟。改天請你吃飯。」鎮遠打從心裡感謝這個從小學一路到大學都和他同校同班的死黨兼同學。

　　「真的心想謝我，就趕快請我喝喜酒。」明達半揶揄半認真的說著，他是打從心裡希望鎮遠早日擁有自己的幸福，別在愛情當個自我放逐的流浪漢。

　　「別鬧了……但是我真的很謝謝你。」他有些無奈的口氣，他何嘗不希望她從此在他身邊停留，一輩子都不要再離開。

　　「加油，我去忙啦！掛囉！」
　　「BYE！」
　　鎮遠掛完電話後，打開衣櫥，取出襯衫、牛仔褲。飛快的走進浴室，準備好好洗個澡，把自己打理乾淨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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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恩在工作檯正忙著幫客人訂製的求婚蛋糕做最後的裝飾，把那一朵朵的洋桔梗奶油霜花錯落有致的擺放到蛋糕面上，再擠上一片片綠葉和莓果。等等中午志翔要去幼稚園接小奇回工作室來吃飯午餐，烤箱中正烤小奇愛吃的海鮮披薩。

　　好了，放上最後一片葉子，終於完成，琳恩小心翼翼的將它放進蛋糕盒，蓋上盒蓋後打上漂亮的蝴蝶結緞帶，將它移入冷藏櫃裡。終於在小奇回來前完成工作，她鬆了口氣。轉身將餐盤，刀叉在餐桌上擺好後，她脫下工作圍裙，打開工作室的玻璃大門，站在門口等待他們回來。

　　不久，她看見志翔從巷口另一邊牽著小奇走來，志翔低頭看著小奇認真聽他說今天在幼稚園發生的大小事，小奇則說到興奮處開始比手畫腳起來，她忍不住綻放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舉起手對志翔和小奇揮揮手。小奇看到站在門口的琳恩，掙脫開被牽著的小手，快樂的朝她飛撲過來，抱住她雙腳的同時，開心的大喊了聲：「媽咪！」。琳恩蹲下身來，將小奇抱在懷裡，親親他的臉頰說：「今天有沒有想我啊？」
　　小奇稚嫩的聲音裡有著滿滿的想念，賴在她懷裡說：「有啊！所以剛剛我一直叫爸爸走快點。」
　　志翔走過來用食指輕輕點點兒子的額頭說：「是想念披薩吧你！這小鬼！」他轉頭看著琳恩說：「他專門用甜言蜜語來妳這裡騙吃騙喝的。」
　　「別理你爸爸，我們進去吃飯了。」琳恩站起身，一臉笑容的牽著小奇的手往工作室裡面走，志翔跟著走進去後，轉身要關上大門時，突然看到往超商那頭的巷子，有一個似曾相識的修長身影正快步離去，非常熟悉的感覺，卻一時間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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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聲媽咪像是一顆炸彈，炸的鎮遠四分五裂。
　　當他正快走到琳恩工作室前時，他看見琳恩站在門口，背對著他，看著巷子另一頭，好像正在等人。不久，一個身材高大的斯文男人牽著一個約莫四歲的小男孩朝她走去，小男孩眼眉和男人長的極像，一看便知是父子，而琳恩彷彿非常期待的舉手朝他們輕輕揮舞。小男孩掙開被牽住的手，小跑的朝琳恩奔去，抱著她，開心的喊她媽咪，琳恩抱著小男孩，非常溫柔的親吻他的臉頰。那一瞬間，她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正閃耀的反光亮著。

　　鎮遠有點距離的看著男人的臉，突然想起是多年前半夜她坐在超商門口長椅上哭時，那個安慰她的男人，是沈志翔。
　　原來………他們結婚了啊！
　　最終一直停在時光時不肯前進的人只有他，一直一廂情願的只有他，她的人生早就翻篇朝著她的幸福走去，而那個幸福的終點，永遠都不會是他，她的笑、她的哭早己有歸宿。
　　鎮遠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一家三口開心牽手走進屋裡的畫面，明明是個陽光燦爛的晴朗好天氣，他卻覺得有股冷從心臟漫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他艱難的轉身，只想離開這裡，永遠的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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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遠獨自一人在飯店附近的Long Bar喝酒，明達說要陪他，他拒絕了，現在的他，什麼話都不想說，只想安靜的讓酒精麻痺他。他也不是沒有想過琳恩也許早就結婚的可能，但當事實擺在眼前時，他才知道原以為痲痹的心，其實還一直流著血。

　　志翔和臨時來出差的大學同學們約在這家Long Bar見面，他一進門，就見面吧檯座位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背影，腦袋一閃而過----是中午在琳恩家巷口見過的那個人，他一直覺得很眼熟，但一時間又突然想不起是誰。志翔好奇的走近那個男人的身邊，探頭一望，看見了男人的側臉----是劉鎮遠！他正一個人一口接一口灌著手中的Whiskey，冷漠的臉上有一絲壓抑的痛色。
　　靈光一閃，他剎那間明白為什麼劉鎮遠現在一個人坐在這裡喝酒了。他先走到同學們集聚的沙發座位區和他們打招呼，他說見到好久不見的一個老朋友，他去打個招呼敘舊一下就回來。
　　志翔走到吧檯前，在鎮遠隔壁座位坐下。「請給我一杯Long island，謝謝」他俐落的向調酒師點好酒。
　　原本的安靜被打擾的鎮遠，隨性的轉頭朝隔壁座位看了一眼，卻意想不到，他看見他現在一點都不想看見的人---沈志翔，他隨即轉回頭，一口喝光杯中的酒，準備起身離開。
　　志翔首先打破沉默：「你是劉鎮遠吧？」
　　「我們認識嗎？」他沒否認也沒承認的反問。
　　「你中午來過琳恩工作室巷口吧？你是來找她的吧？」
　　「不重要了。」鎮遠淡漠一笑：「雖然遲了，幫我轉告琳恩，恭喜她結婚了，祝你們百年好合，你們的小孩很可愛。」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故作大方的說道。

　　志翔看著鎮遠那付樣子，不禁失笑說：「孩子是我的沒錯，但琳恩不是我的。」
　　鎮遠以為自己喝醉了，腦袋運作也跟著慢半拍，他怎聽不懂沈志翔的邏輯。他皺眉疑問的看著沈志翔端著酒杯左手，左手無名指上明明戴著和她手上是同款的對戒。

　　志翔順著他的眼光落到自己左手上戴著的婚戒，知道了他心中的問號。雖然已經四年了，但提到自己的妻子小菲，他的心還是留著被淚水灼傷的傷口，他試著不著痕跡的深吸一口氣後說：「那枚戒指，是我太太小菲臨終前留給她的紀念，琳恩是小菲大學最要好的同班同學。孩子出生沒多久，小菲就被醫生宣布罹患罕見惡性腦腫瘤。大約半年，我太太就離開了。孩子對親生母親幾乎沒有印象，他認知裡的媽咪就是從小陪他一起長大的琳恩，所以他一直叫琳恩媽咪。」
　　鎮遠被志翔的話震撼到，他收回本欲離開的步伐，重新坐回吧椅上。

　　「但你和琳恩一直很要好很親近，不是嗎？」琳恩能在志翔面前毫無顧忌的哭，一直是梗在鎮遠心頭上的一根刺，因為她始終不願意在他面前卸下防備，不願意在受傷時，讓他為她抵擋痛苦，為她擦去眼淚。

　　「因為她對我不是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感覺，所以才能毫無顧忌。」志翔喝了口酒說。
　　「你怎不說是因為你在她心裡佔有一席之地？」鎮遠不怎相信的反問。
　　「你真的太不了解琳恩了，你以為她的個性脾氣有這麼和藹可親？如果她沒有動心，你以為她會讓你待在她的身邊一段不算短的時間？當年她系上的學長跟她告白，她只花一分鐘就徹底斷絕對方的期待，她認識學長的時間可是比認識你還久。」志翔看著鎮遠，覺得有句話說的真貼切：愛情使人心眼全盲。他索性好人做到底：「謝明學早就離開她的生命中很久了，不可否認他對琳恩有某程度意義，但他對琳恩的最後一個意義就是成為離開你的最好理由，他，只是一個你不會起疑的完美擋箭牌。你以為她在你面前哭是為了謝明學，不是，是因為你。」
　　鎮遠聽完志翔的最後一話，彷彿被殞石砸中一樣，低頭消化思考著他說的這些話，隨即抬起頭問道：「那她究竟為什麼要離開？」
　　志翔喝掉最後一口酒後，認真的對他說：「這個答案很複雜，我不能代她回答，但答案就在你身上。」，志翔說完後拍拍鎮遠的肩膀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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