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

　　然后，转眼便到了七夕佳节。
　　青漪在前一日便采来了槿叶，揉碎取其液，混着露水清晨日鸣替我沐发。
　　清晨的时候，青漪一边替我梳头一边同我说：“文宣公主一行在路途上耽搁了些，最近查不到行踪，可能得再过两日才能到了。”
　　我颇为遗憾，“那王姐岂不是不能趁着七夕赶来了，据说我们浔安的七夕挺热闹的。”我偏头看她，“有些什么来着？”
　　青漪轻声答道：“每至七夕入夜，浔安城中依惯例需焚化裹头香搭成的桥梁，是谓香桥，年年都有众多浔安城中的百姓去看焚桥。”她将白玉簪插在我头上，“还有乞巧，乞巧是姑娘家办的，她们在月光上摆一张桌子，置上各种果子，于案前焚香礼拜之后，各家姑娘默许心愿，互相说说体己话，玩到夜半始散。”
　　我说：“有趣的时候都在晚上，那白日里不是很无聊吗？”
　　青漪好像是想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又说：“那我前些年的七夕都在做些什么？”
　　青漪想了一下，说道：“公主前些年是不过七夕的，从未问起过，故而府里人也没准备过。”
　　我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觉得有些无趣了。
　　青漪见我不问话了，便端着那沐发的木盆准备出门，我无意看了一眼，喃喃道：“我掉了那么多发啊？”
　　青漪顿了顿脚步，轻声道：“公主头发长的快，再加上奴婢有的时候手莽，是难免的。”
　　我轻轻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青漪从外将门带关，风从门缝处挤进来，吹散我鬓角的发，我抿了抿唇，觉得更是无趣了。
　　青漪说香桥会从戌时开始，到了傍晚日落的时候，我便去君暮的房间邀他一同去看焚桥，自上次我们在凉亭喝酒之后，我便再也没看见过他，他偶尔也会像现在这么消失三两天，就和前阵子在石岩处看小人书一样，他没有出府，我总归还是会找到他，可今日找了许久，却找不到了。
　　青漪告诉我，君公子出府了。
　　他好像是回家了，可是没有同我道别，别人
　　若是悄无声息的走了，旁人还可以依据他行李有没有带走而判断他是不是走了。可他的房间陈设同原来一样，一尘不染，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什么都没有带来，什么也没有带走，他和我说话，也是说，我们那里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就像阿诺这里一样。
　　他说‘阿诺这里，我们那里’，浔安属于阿诺，他却不属于这里。
　　可这焚桥，我还是要去看一趟的。
　　我早早就和青漪说了今夜会玩的晚一些回来，她对我好不容易要出府凑这份热闹很是高兴，今夜又是七夕，是浔安城中年轻儿女最喜热闹的时分，我要是又不去了，我这么喜面子，总会有些难堪，还是去罢，哪怕一个人，和今夜那些繁华旖旎相比，衬得一身冰冰冷冷，冷冷清清。
　　青漪说，每到七夕，人们便会在浔安搭建的香桥处祭祀双星，寓意乞求福祥，来年安康。人们祭祀过后，再由城中特定的福人将香桥焚化，便是象征着双星已走过香桥，欢喜相会。
　　戌时还未到，浔安街已围了很多人，恋人们都纷纷想讨得一个好彩头，故而香桥前很是热闹。从香桥往后望去，各色艳丽的衣裳的衣裳充斥眼帘，灯笼，叫卖，小贩，眼耳齐开，整个街道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我知道今夜会比往常闹腾，却没想到会有这么闹腾。
　　我着实后悔了。
　　人群推搡中，我夹在中间随着大波人流向前涌进，扯了扯我不知被夹在何处的一角衣裳，觉得胳臂被挤的生疼，慌乱中不知有谁用靴子踢了我两脚，那靴上的铆钉猛地磕上我的腿，我疼得直呼，声音却顷刻被淹没在那喧杂的人群中。
　　“焚桥了，焚桥了。”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
　　我全身都被吓出一身冷汗，又听得人群愈发嘈杂起来，有位布衣大汉用了大力气吼道：“快，大家加把劲，快挤到前面去啊。”
　　人群愈发拥挤起来，那些力气大的，想着要占个观看焚桥的好地形，也不顾周遭人的呼痛声，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往前冲，挤的眼睛通红。我心中极恨，恨我来的早，晚饭都没来得及吃，若是吃了，拼了这条命，也要同他们挤个你死我活，如今却整个人被他们挤的差些悬虚在了空中，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身旁有位穿青衫的公子护着一位身穿翠绿衣裳的姑娘往前走，那姑娘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裳，被挤的头都抬不起来，突的被那后面挤着往前冲的人挤的一倾，额头猛地便撞上了那男子的胸口。
　　我倒是听到那骨骼撞击的响声了，那公子慌将手放到那女子的额头上，轻轻揉了揉，“沐儿，痛不痛？”
　　那个叫沐儿的姑娘摇了摇头，却是撅了撅嘴，眼睛一瞪，双瞳都似要剪出水来，“这人也太多了些。”
　　那男子语气也配合，却是带着哄人的意味，“沐儿不想看了，那我们回去？不同他们在这儿玩人挤人的游戏了。”
　　沐儿一听这话倒是笑了，娇嗔道：“呆子，都被挤到这里了，怎么可能回的去？”
　　那男子也笑，依旧将她护在怀里，“沐儿不气了？那我们还去看，看完以后，夫君替你去嬴个今晚七夕节最大的彩灯，让你在梦里游上一夜。”
　　沐儿脸一红，又复趴到他胸口，声音似盈了蜜般的软，“呆子，谁是我夫君呢？”她偷偷看了我一眼，“挨得这么近，别人都看着呢，也不知羞。”
　　我慌忙收回视线，干笑两声，将手缩在不大宽裕的空间内摆着手，“我没看见。”说完便移了移身子想要离他们远些，手还在空中还没放下来，却被人突的一把抓住，温热的手掌将我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凉的手紧紧握住，我回过头，正好撞入他的眼眸，他说：“阿诺，你明明看了别人那么久，还说没看到？又撒谎了？”他眼睛里好像藏了一个月亮似的，又白，又凉。
　　旁边有人拍了拍我衣裳，“快看，快看，香桥燃起来了。”
　　人太多，她定是拍错了，我明明不认得她。
　　人群里掺杂着愉悦的欢呼声传来，“快许愿，许愿嫁个好儿郎。
　　君暮把我的身子转了转，我看见一条盘踞的火光从桥梁那头缓缓而来，栏杆上的花饰被吹得呼呼作响，迎着光亮，随火而舞。天空突然噼里啪啦几声巨响，无数焰火绽放天际，朦胧中听到有人说，“哇，看天上，好漂亮的一座鹊桥，是用焰火做的。”月色映出的隐约光亮中，突然想起那日狂欢夜天上绽放的焰火，噼里啪啦的一声，全身流动的血脉都似溶在那耀眼的璀璨中。
　　即将燃尽的香桥晃动着栏杆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在这泼天的热闹中响着，我闭了眼睛，也不看那香桥了，转身就抱住了君暮，扑的埋入他怀中。
　　这动作着实突然，他手中那扇梨花锦绣的千面折扇未拿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时暗时明的焰火笼在他眉目，他声音听来有些哑，“阿诺？”
　　我抱着他不撒手，也不说话。
　　君暮开了口，“你不说话，我要将你身子挪开了？”
　　我把他方才握住我的手挣开，他又重新握上，我狠狠掐了他一下，他就不再握了，我强迫性的将他手环在我腰上，“刚才有人用靴子踹了我两脚，是卯足了劲踹的，特疼。”
　　他说：“所以？”
　　我说：“我怪可怜的，你安慰我一下，不要将我推开了。”
　　他没说话，我试着将固着他的手松开，他手没离开我腰，抱了一下，突然胸膛处就传来微微愉悦的震动声，我埋在他胸口，讶异道：“君暮，你的胸口打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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