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

　　有些公子哥一听这话就讪讪的收回了手，觉得颇为尴尬，但是那晏家的公子生来胆大，脸皮也厚得和方扶南有的一拼，他见自己的舞伴林家姑娘也低着头不理他的相邀，就干脆走到她面前，附在她耳畔道：“之前不是还练得好好的么，也觉着很有趣，怎么，如今怯了场了？”
　　那林家姑娘被他耳根通红，艳得如红日晚霞，她俏眸微瞪，嗔道：“谁说我怯场了？”话语未落，便赌气般的牵了他的手，晏家公子方还愣着，她却咄咄反问道：“怎么？不舞么？怯场了？”晏家公子一声轻笑，反手就执住佳人的手，就在院中随乐舞了起来，那是他们前些天刚从公主府学来的舞，觉得有趣，练了两日，舞姿还不是十分熟练，却端得生了副好面容，年少芳华，回旋，横移，轻摇，回身，翩跹同颀长身影两相重叠，月色如垠。
　　开了个好头，后面就有越来越多的人鼓了勇气，牵起彼此的手，在那清泠的旋律下与同伴以舞相拥，在那轻盈的旋转同摆动中，似要将全数热情都倾入两侧那无边火焰中。
　　庭中还有一些闺秀，动都不太敢动，觉得男女相拥而舞，有违礼仪纲常，故仍是一脸羞红的模样，用遮面的绢扇半掩着脸，红着脸从扇子后面那些舞动着的人儿。
　　舞的人愈多，我就想起君暮那日拥着我练舞，他笑着和我说，阿诺，可惜你四肢实在太不协调，不然我一定得带你跳了这场‘爬梯’的开场舞。
　　那人奇怪得很，脑子里有着你不知道的东西，却又会让人觉得莫名的美好，似这舞曲，似那月光。
　　方扶南在一旁用玉佩敲着那窗栏，好奇的问我，“他们跳的那是什么舞？要两个人一起，还分成那么多对？”
　　我摇头，“我不知道，只教了人跳，却没问舞名。”
　　方扶南说，“新出的？”
　　我也摸不准这舞是不是新出的，总之是君暮带来的，浔安虽然无人能识，不过这天下这么大，倘使有一天能去到外域，说不定也能从他人身上识得这舞的来源。想了想才点了点头，“算是吧。”
　　方扶南又瞧了好一会，觉得那舞姿奇妙，眉睫一动，叹道：“有意思。”
　　我说：“你不下去玩玩？”
　　他一笑，突的就将手中那玉佩掷到我手上，我冷不防的接了那玉佩，看见他蓝色衣袍从眼前一略，“还是你了解我，小爷倒真是要下去瞧瞧。”话语间已迈步出去，翻身便下了阁梯。
　　沈向菀倒是已经习惯了方扶南这种说走就走的性子，也不说什么，低身向我行了一礼，便寻着他的足迹下了阁梯。
　　我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无趣。
　　青漪见了便走上前，轻声问道：“公主累了，是要休息了么？”她今夜好像在下边喝了些酒，脸色有些红，声音在这寂静的阁楼中听来有些细微的颤。
　　我摇了下头，轻声道：“我再看下风景，你下去同他们玩罢，我昨日瞧见你陪着安家的公子练舞了，跳的挺好的。”
　　青漪特意将头低下去些，却还是让我看到她绯红的面容，我微微叹出一口气，“你下去吧，你虽没有奶娘陪在我身边的时日长，但我心中待你，并不比那些名门家的姑娘要差，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我是唤你青漪姐姐的，可你说尊卑有别，将它划得清清楚楚，你知道如若没有你在我身边提醒，我素来便不管那些。可是我若不管，性子便学得野，失了王家风范，父王许是越难诏我回宸郸，我是很想回去的。”
　　“公主。”青漪抬眸看我，眸中像是盈着一潭溪流，我和她对视，就像在她眸中掷了一块石子，泛起它的淡淡凌波。
　　我接着道：“你比我要大，我虽然不太懂这些，但也知道像你这样年龄的女孩子也差不多是该许人家了，你若是喜欢那安家公子，我便替你去问问他的心意，如何？”
　　我眼睁睁看着被她攥着的手帕变得越来越紧，听到她说：“公主，奴婢是陛下从宸郸派来服侍公主的，不得擅离职守，私定终身。”
　　我说：“有我在这里，我虽年纪小了些，身份却在这里，这也不算私定终身，你若是愿意，父王那里，你不用担心。”
　　青漪不语，抿了抿嘴唇，看我一眼，过了好久，仿佛是跨了一条长长的河流，她终于道：“公主，青漪不愿，陛下将我派至浔安，青漪便只愿留在公主身边。”
　　我说：“可奶娘在我身边待到死了，按照我父王的脾性，你可能也要在我身边待到死了。”我想了想，又淡淡的道：“哦，说不定我会比你死得早，这样你也不用待那么久了。”
　　青漪慌忙抬头，差些就要礼仪不顾的伸手出来捂了我的嘴，“公主莫要胡说，天佑龙嗣，哪里会有那样的事？”
　　我居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世事无常，这也说不准么？”
　　青漪说：“世事再是无常，王室的人也定是最为长寿的。”
　　我哭笑不得，“你是从哪听来这泼天迷信的？”
　　青漪认真的说：“普天百姓都觉得此为传世之理啊。”
　　我这些年来倒是第一次同她讨论这些，我同她的对话次次是她嘘寒问暖的话题多一些，偶尔聊些浔安城中的事，我觉得她大我一些，心性也成熟一些，可今日听她信那长寿的迷信，我又觉得我心性成熟一些。既是我成熟一些，我自是不会同她再争。
　　只是想了想，仍是觉得有些好笑。还笑出了哈欠。
　　青漪也不说那话题了，看我那模样，便上前道：“公主要歇着么？”
　　我觉得这时辰歇着也太早，倒像是快过垂暮之年了，况且底下还闹哄哄的，我向来浅眠，又如何睡得着？
　　我伸手去拨牖，随口道：“我不想歇着，你瞧见君暮了么？”
　　“公主，君公子在凉亭。”青漪答道。
　　我拨牖的手一顿，丝毫不掩诧异的看她，“你怎么知道？”
　　青漪说：“方才我在凉亭瞧见了他，君公子说等下若是公主问起了，便让她去凉亭处寻他，他在那等你。”
　　我很是头痛，“他这人真是，若是我没问起呢？他要等我到何时？”
　　“君公子说是……”她顿了顿，看我一眼，又不说了。
　　我好奇道：“他说什么？”
　　她看我一眼，低头道：“他说公主定会问的。”
　　我更加好奇了，“他怎么知道，万一我不问呢？”
　　“奴婢也这样说了，但君公子说不会的。”她还是停顿下来，又不抬头，好半会才道：“他说公主时刻担心着怕他跑了，每日据不完全统计，总会毫不矜持的问上上十遍他的行踪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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