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

　　我肯定是不会怪方扶南的，我也有自知之明，现在这个局面，功勋章有他的一半，更有我的一半。
　　怪我不该和他赌气引来那几个门卫，穷追猛打之下害我们慌不择路的逃到这深山老林，所以我安慰他，“别怕，天无绝人之路，先补充一下体力，慢慢想办法，一定能够出去的。”
　　方扶南没什么意见，靠在石岩上冷漠的休息，我则蹲在山洞里盯着那沈家姑娘瞧，方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方扶南敲晕了，现在经过这样一番折磨，衣裳已经被灌木割出好几道口子，面容沾上泥垢，额头上还有着好几次摔落在地被砸出的淤青，我迷茫的想了想，发现早已记不清她刚开始是怎么个黛眉皓目的模样。
　　唏嘘好久，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正准备为她擦去脸上的污泥，就冷不妨的被方扶南将她身子一把扯过，我刚想问他这是做什么，就见他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就让她这样吧，她现在有多难看，醒来就有多恨我。”
　　我登时洞中凌乱了，这……这也行？！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
　　他顺势将我手中的手帕抽走，冷漠的擦了擦自己的脸，很快就显露出一副俊秀倜傥的面容，“也要把自己擦干净，她醒来的时候才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将她弄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人究竟是长着怎样的一副嘴脸。”
　　话语间，他已抓起地上的一胚泥土，转头就冲沈向菀衣裳撒去，我深吸一口气，阻止无能，也不忍再看这副惨景，心中默念三遍真是作孽，真是作孽，真是作孽，就直接扭过头去靠着洞岩假寐。
　　没有什么办法出去，于是，这样一寐，便是一夜。
　　第二日一早我被一阵蝉鸣吵醒，疲惫的睁开眼，就瞧见方扶南居然早就已经醒了，右手提着他那宝贝佩剑，正襟危坐的在洞口打坐，脸上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罕见神情。
　　我鲜少见他这种正正经经的模样，而沈家姑娘依旧是一身脏乱的倒在一旁，也不知是昏了一夜还是睡了一夜。
　　我肚子有些饿，想着正好那沈家姑娘约莫也快醒来了，反正一时半会也寻不到出路，就想出去寻些野果山泉入腹，刚走到洞口，就被方扶南猛地拉下，他眼光一凛，单手握住一旁的剑，“别动。”
　　我被他拉得身子猛地一个趔趄，极其不雅的摔在了洞口处，方扶南将洞草微微掀开，示意我看向前处。
　　刚才还没发觉，他这么一指，我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密林里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车四面都用丝绸装裹，窗牖则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车主怕见人，捂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让人看出正面。
　　我这才终于知道方扶南刚才为何要突然将我拉下，人家这副派头一看就作贼心虚，又是在这深山里，想必要谈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1一下体力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我说:“他们……”话还没出口，方扶南就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将洞草又拨开一些，“你看。”
　　我将身子趴低，透过洞草的缝隙，这才看见原来马车前面还站了一个手提弯刀的糙头大汉，他全身黝黑，虎背熊腰，身上穿着的不是中原人的衣冠打扮，而且他身后还站了一群人，全部跟他一个派头，看样子倒像是一个种族。
　　中原列土没有见过这种打扮的人，这样聚成一群的就更是少数，我还在暗自猜测着，方扶南握剑的手却早就按捺不住的微动，我一偏头，发现他握剑的力气又紧了几分，他目光紧紧盯着那汉子，替我解惑，“那是戎人。”
　　他出身将门世家，不至于连个戎人都认错，只是我现在好奇的是坐在马车里的那人，他面前的是戎人，那他呢，他又是哪里人？
　　洞口离那辆马车的距离略远，他又捂得严严实实的，帘子影影绰绰的遮着，我根本看不见他容颜，我正想着希望那人能出马车让我看看，就见马车的帷裳被掀开，从里面递出了一张类似羊皮纸卷的物什，我视力并不算惊天，所以想看出那纸卷上画了些什么绝对没戏，只是我盯着那伸出的衣袖好半晌，非常讶然道:“周国人？”
　　不读书的方扶南显然不懂，也诧异的看我，“为什么是周国人？”
　　我解释给他听，“你看，马车上那人刚才递羊皮纸的时候伸出了衣袖，那上面绣的是山云鸟兽的花样，织锦又是菱形之案，放眼列国，只有周国有此图样，周王重阴阳五行思想，全国皆推。”
　　方扶南看样子完完全全的震惊了，他约莫以为我就只会在家睡觉，嘴巴合不拢的问我，“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淡定的说:“从书里看来的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不知道啊。”
　　他眼睛瞪大一点，再瞪大一点，再次表达了深厚的诧异。
　　他诧异也是正常的，我从来就不喜欢看书，一看书就犯晕，又怎么会闲着没事花那么大功夫去看各国服饰？只是我不能告诉他，我自去年见到君暮，他的服饰就怪得让我心念许久，就想着要翻遍各国书籍看能从否从中找出些许痕迹，虽然最后全无线索，但好歹，我知识面算是涨了。
　　我避开方扶南的目光，扭过他的头让他继续看着前方。
　　只见那羊皮纸卷停在空中数秒，便被那糙头大汉接过，只不过他接的方式奇特，并未用到双手，他用了手中倒提着的那柄弯刀，用刀尖稍稍那么一挑，轻而易举的，那皮卷便入了他怀中。
　　这个挑法着实残暴，我看着都为他心惊，他方才就这么用刀轻轻一挑，若是轻重稍微差了一些，说不定自己的心头之肉也会随着那羊皮纸一同落到了他怀中。
　　车内那人的小厮却不觉得残暴，可能是饭吃太多，嗤的一声就从车前跳了下来，狂怒道：“无礼狂徒，我家贵人将这羊皮卷递给你，你不用双手恭恭敬敬的接了不说，还无礼拿刀来挑，礼数全无，莫不是看轻了我泱泱大周王朝？”
　　我简直是要将那小哥按在桌子上接受我吐血的膜拜了，他年纪轻，看样子看的书也不多，常识也不知，竟不知坊间传了那么一句话？戎者，凶也！！！！
　　那带头的戎人听了这话突的放声大笑，放肆得几乎要震彻整个山林，小厮被那戎人笑的发毛，又不知他是何意，一时之间就更是怒了，最后竟是怒红脸骂了一句，“蛮野之徒！”
　　那戎人笑够了，粗着嗓子道:“你们周国泱泱大国，但这小哥的见识可真是不广，竟不知道我们戎族接东西从来都是这个动作。”
　　那小厮从鼻间哼了一声，转身就欲走回到缰绳旁牵马，可那戎人笑着笑着，眼神却募的一变，手中弯刀被狠狠的掷向空中，一个回旋，而后就是猛然一割，鲜血四溅，刹那间撒满了整个马头。
　　那小厮喉头一紧，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戎人，双手紧紧的捂住流血不止的喉咙，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就轰然倒在了地上，血流而亡。
　　戎人见血更是一阵狂笑，将刀尖缓缓的移在小厮嘴唇上，来回抚摸，不过一瞬，狠戾就是一割，一片嘴唇便被他活生生剜了下来，他冲着身后的弟兄吼道:“戎族好客，既然这位小哥不懂，那我就来教教他，我们族人从都是这个动作，杀人剜唇都是这个动作，是吗，弟兄们！！！”
　　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嗓门又大又响，活生生笑得人耳膜生疼，满林充斥着戎人狂笑，我捂了捂耳朵，也捂住方扶南的耳朵，面目忧愁。
　　方扶南见我下意识就捂住他的耳朵，温柔的安慰我，“别怕，戎人虽然可怕，但我们在山洞，不会被发现的。”
　　我依旧忧愁，“是吗？”
　　他依旧温柔，“嗯。”
　　我说:“我只是在想一个难题。”
　　“什么？”
　　“我在想，车上的那个周国人，他驾车的小厮被人杀了，不能帮他驾车回去，他刚才离戎人又离得近，戎人那一笑，怕是笑得他耳朵都聋了，所以自己也不能驾车回去，所以，他等会要怎么回去呢？”
　　方扶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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