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

　　那诗，是我一直想要的。
　　我腆着脸跟他说给我吧，可他却不说好，还用一种那样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我，我为找台阶下，就说把那情诗送给看院老伯和那只□□，反正到了我这，他又不知道我到底送没送，最后还是我的。
　　可最后他居然说让我收着，替他心上人收着，他在这儿就只认得我一人，哪里来的心上人，他难不成……是想送给念儿？
　　我手里拿着那宣纸，看了半天，不肯承认，支吾道：“这也算情诗吗？”
　　他还在喝茶，嘴里含茶，唔了半天，“不算？”
　　我没有底气，毕竟没听过这诗，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
　　他继续说:“这首诗里面有我名字，如果她也喜欢我，我送给她，她会欢喜的。”
　　我板着副脸，“她不会的。”
　　他说：“你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不会？”
　　我登时就尴尬了，呵呵笑了两声，突然将视线移向那宣纸，岔开话题讪道：“我才看到这里面有你名字，这是你双亲的定情诗吧，他们定了情，然后生了你，所以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名字。”难怪他会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是附了父母的期许的。
　　我本意不是想提起这事，他回不回答也无甚关系，可他听罢却突然沉默了一会，又去拾捣那积木，“不是，那是我的艺名，我是私生子，我本来的名字，自己也不大记得，或许取了，或许，根本就没取。”他停顿片刻，抬头看我，在那盈盈灯火中，“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私生子？”
　　我心一跳，“你是说，庶子？”
　　他突然笑了，笑的我颇为心慌，“不是，你们这里庶子也是有父亲的，可我们那里，男人就只能娶一位妻子，受法律保护，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有了其他的女人，就是背叛家庭，我父亲和除他妻子之外的人生了我，背叛了他的家庭，我母亲心生愧疚，一直过得不好，在我出生那日就难产而死，我虽然有父亲，但我不会去找他，我们那里，私生子从来就不会被人承认的。”
　　我沉默好久，“那，你这一生，就都不去找你父亲了么？”我的父王，也不要我，可我没有出息，总想着要去找他，打断骨头也连着筋，有些事哪是那么容易忘的。
　　“不去了，他死了。”他抬头看我，正好撞进我眼眸，脸上的神情平淡无波，好像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灯芯暗了。”他又说。
　　我恍了片刻的神，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应了一声，“哦，灯芯，对，灯芯暗了”，说着就去翻拨灯芯的物什，找到后用它拨了拨，抬眼轻声问他，“好些了吗？”
　　他暗了暗眸色，眸间像盈了一潭幽暗的石间清水，“好些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我们的初见之时。
　　那时候他说要替我去教训那山野道士，我不懂打架之道，也知道打架要人多，故而想着帮忙，想着只需一心跑过去一棍将他敲死即可。
　　他就笑我，小姑娘，你没打过架么，这么粗暴。
　　他那时候的眼神，和他现在在昏暗灯光中看我的眼神，都像极了儿时的我，我还有个公主的头衔，儿时也有奶娘陪着我，可他总是自己一个人，受欺负时，就一个人打了那么多的架，才会说被欺负了就一定要讨回来。
　　更奇怪的是，他看着别人时，居然还能有那么明亮温暖的笑容。
　　我低着头不说话，他却拿那把锤子敲了敲积木，“该你抽了，阿诺，你可不是又要耍赖了？”
　　我根本就不太想玩这游戏了，只觉得心里有些闷的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把拿过那把锤子，“哪里耍赖了，我从来就不耍赖。”
　　君暮笑了笑，颇为认同，“是不耍赖，只是总喜欢说谎而已。”
　　我说不他嬴，只好一心敲着木块，刚敲下来还没来得及看就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掌心，我看向君暮，见他看了片刻，若有所思的看我，“啧啧，看样子某人要转运了。”
　　我立刻来了兴趣，赶紧凑过去看，“真的？是可以让我去打酱油了吗？”
　　他不说话，只是笑着递给我看，我接过去，照着上面念出声，“你可以指使游戏中的任何一个人做一件事情？”
　　他摊了摊手，居然很是大方，“你要我做什么？”
　　我却皱了皱眉，“这……游戏未免太奇怪了吧，随便什么都可以做吗？去死也可以？”
　　他故作讶异，“玩个游戏而已，你想我去死？”
　　“不不不，我是说……”我偷偷的看他，“你们那个世界的人，做什么都这么奇怪，都不会有难过的时候么？”
　　他好像有些奇怪我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有的。”
　　我绞了绞手指，“那你们那个时候，要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他继续去弄那积木，“我没有难过的时候。”
　　我不是故意要扯他伤疤，犹豫半响，还是道：“小时候……都没有吗？”
　　他沉默半响，终于道:“以前，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我的老师，也就是你们这的夫子，她的儿子和我发生了一点口角，所以我和他打了一架，他虽然敢骂我，但孬得很，我不过打断他一颗牙，他就一直哭个不停，后来老师赶来了，看我居然把她宝贝儿子打成了这样，就一边训我一边抱着他哄个不停，还不停的问他疼不疼，我虽然打赢了，但当时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就觉得，啧，真让人羡慕啊。”
　　我古怪看他一眼，吞吐道:“你就只是羡慕这个？”
　　他说:“就这个还不够？”
　　我坐在凳子上好久，终于站起身来，又古怪的看他一眼，别扭的动了动身子，“那，来吧！”
　　他没有动作，只是疑惑挑了下眉，模样淡雅俊逸，“嗯？”
　　我又扭了扭身子，“来吧。”我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上来啊！
　　他显然还是不懂，也没有任何动作，急得我头疼，干脆大步走到他面前，粗暴的按住他的肩膀，在他不明所以的眼神下，俯下身就重重的抱住他。
　　不就是羡慕……拥抱吗？
　　我来了。
　　他有些愣住，还愣了好久，我怕他回过神来把我挣脱，就用衣袖拢住他的肩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萦萦撩动心尖。
　　我像个土匪一样的抱着他，强行不准他挣开，“君暮，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们这里的夫子啊凶得很，他虽然不骂我，可他胡子吊得很长，我时常不想看见他，我想你们那里的夫子肯定也是一样的，她虽然抱着她孩子哄他，看上去肯定很温馨，但你换个角度想想，她都已经生过孩子了呀，模样肯定也老了，我年少风华，现在正是最好看的时候，才沐完浴，身上又香，我现在抱着你，不比她抱着她孩子好多了。”
　　“这样啊。”他笑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显然忍俊不禁，但动作看上去却依旧是想要将我推开，“好了，不要闹了。”
　　没等他将我推开，我就用手指缓缓的顺着儿时奶娘同我打的节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他的身体登时一僵，也不搂住我，只是僵在当地。
　　我哪里有那么蠢，以为他当真不过是羡慕一个拥抱？我虽然刚开始想说，你可以把我当母亲啊，虽然你母亲过世了，就当是现在回到你儿时打架的那一刻，我是女子，你把我当母亲。哄你。
　　可我不能这样说，好，就让他觉得我在胡闹罢！
　　见他没有任何动作，我干脆抱他抱得紧了些，狠心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半天眯着眼睛才嘟囔出一句，“奶娘。”
　　他身子又僵了一些，过了片刻终于松下来，像是有些不可置信道:“奶娘？”
　　他哭笑不得，只是唤我名字，一声一声，低低沉沉，“阿诺。”
　　我不理他，依旧嘟囔，“下雨了。”
　　外面的确下雨了，我方才抱住他的时候，无意间往窗外瞥了一眼，不知道是我玩游戏玩的太过入迷，还是房内的灯火燃得特别明亮温暖，我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错过了这一场大雨，也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下的，又下了多久？
　　他胸膛微微震动着，“阿诺，你当真不分男女了？要是传到我那，我又要上娱乐头条了。”他颇为无奈，“嗯，让我想想到时候各大娱乐新闻会怎么出，天王巨星君暮被人认错性别，穿越千年做奶娘？”
　　我差点要笑出声来了，他可真是够不要脸的，去年我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是明星，如今就成天王巨星了？穿越千年又是个什么意思？
　　我抱着他不撒手，也不和他搭话，他大概是以为我魔障了，但也没推开我，只是说:“不能叫我奶娘，嗯，要叫哥哥。”
　　我想着他这一点真是和方扶南一模一样，他们怎么都那么喜欢让人叫他们哥哥呢？
　　我埋在他怀里看不见他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还在重复，“不叫奶娘，叫哥哥。”
　　他怀里的气息让人安心得很，像是躺在了一大片漫天的梨花林中，小溪从石桥岩石下缓缓淌过的声音传到耳畔，花瓣漫天，那铺天盖地的雪白。
　　抱着抱着，阖上双眼，突然觉得有些眼睛有些疲累。
　　突然听得耳畔有低沉的乐器传来，像是在弹奏着不知名的乐曲，奏着奏着，越来越近，听见他的声音，“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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