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回到军营，中途就听说将军回来了。

　　云心背着背篓冲到伤员帐里，看见重化昀在柳汐床边，深深皱着眉，盯着他的腿，或者本该是腿的地方，营帐里气氛凝重，大家都垂着脸。

　　云心奔到他身前，低声道：“将军，你，你回来了。”

　　这次密约的事情给了重化昀自此战开始至今最大的打击，让他滔天愤怒之余更对自己前期的策略失当万分懊恼，但这种懊恼只让他自身惭愧悔恨，却不能换回死于密约之下的重国将士的性命。他当即便命流寇那边的使者返回，让部署于四方外围的重军严阵以待，同样的事当然不能发生，僵持的局面打破后他也绝不会如以前一样静观其变，林朝寒和林朝棠都被他派出去扫清戚门山北麓残余的沉军，如果遇到流寇则更不必手软。

　　听见云心问，重化昀这才转身：“嗯，回来…你的，你的脸？”

　　方才的混乱让人们无暇注意云心的改变，这时所有人都注意了过去，重化昀愣愣地盯着云心的脸，缓缓伸出手抚上，“你的脸，好了？”

　　云心微笑点头，拿下他的手，重化昀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不自然道：“说你和楚源去戚门山了？”

　　云心恍然，冲着重化昀道：“将军，我要先去弄药了，我先走了。”

　　听见重化昀回来，她一时激动，居然忘了好不容易采到的药，该死该死，她一边骂自己，一边跑了出去。楚源朝重化昀点了点头，也就出去了，只有程颖儿，咬着唇看着，刚才的一幕都在她的眼里，这个楚云心，到底是…

　　她本来性格单纯，不知哪个好事的小兵，朝她添油加醋说云心和楚大人暧昧不清，又和将军有些纠缠，总是一副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样子此类的话，让她看着云心心里矛盾重重。刚才重化昀的举动，毫无疑问表明他们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可是这个楚云心，她凭什么能在昀哥哥和楚大人之间…

　　王军医也准备了许多药材随军携带，看见云心找到的草药自是欣喜不已，连声说如此真是又有了几成把握。

　　端着煎好的药刚准备去伤员帐，云心迎头就看见了程颖儿。

　　“我不想找你麻烦，只问你，你和楚大人是什么关系？”

　　云心烦不胜烦：“你这还不是找麻烦么？”说着绕开她走进营帐，程颖儿追上来：“你和昀哥哥又是什么关系？你长得美还是丑我不关心，可是你为什么这么装模作样？”

　　云心轻轻将手里的碗放到柳汐床边的桌上：“我是不是装模作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自己高兴，我想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就弄成什么样子。”

　　在重化昀走后好不容易松下心来的伤员帐里的人，看着这两个女人争吵，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才好。

　　“我不管你是怎么来到军营的，总之如果你想给昀哥哥添麻烦，我不会放过你的。”程颖儿眼里泛着怒火，看着云心一脉平静的样子更是来气，忍不住说了句狠话。

　　云心却笑笑：“我是怎么来的？那不重要，总之，不是偷偷跑来。你最好出去冷静冷静，不要吵到这里的伤员。”

　　程颖儿彻底怒极，手中鞭子一甩，就朝营中胡乱挥去。云心皱眉，上去准备拦她，可是根本没法接近，见状正想要怎样将这尊佛请出去。忽然，程颖儿的鞭子挥到柳汐的方向，正朝放着药碗的桌子上落去！

　　“不要！”

　　云心大吼，朝药碗扑去，可是伸手太晚，触到药碗时鞭子已经到达，此时楚源正从帐外掀帘进来，见此神情一暗，身形已经移出，可是同样已来不及。

　　鞭子“唰”一声抽到云心的手背上，扫过药碗，药碗“砰”声碎裂。

　　云心愣然，看着破碎一地的药碗，和流到脚边的药汁，霎时拳头死死捏紧，闭上了眼，怒气使身体甚至都不可遏制的发抖，又看看旁边虚弱的柳汐，怔怔地不动。楚源脸色冰冷，斜看程颖儿，倏然出手如风，一把擒住她手中的鞭子，掌中用力，“嘶”一声，鞭子便断成了无数节。

　　程颖儿心里又心疼又生气，叫道：“不过是打碎了一个碗罢了，你…”

　　楚源眼神一凛，程颖儿一惊，到嘴边的话竟说不出口，楚源不再看她，走到云心身前，正欲说话，云心怔然道：“算了，再去熬一次吧。”楚源低眸，眼神扫过她滴血的手背，眉头微微一皱，道：“好。”随即旋身准备出去。

　　程颖儿一见气上来，冲到楚源面前手一拦叫道：“不许走！”

　　云心回身眼光一扫冷意迸发，箭步走到楚源身前，一手扣住程颖儿的手将她狠狠推开一边，吼道：“你够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每一碗药每一棵草都有可能是伤员救命用的？你以为天下人都要围着你转别人的命就都不是命吗？你赶紧给我滚出去，我看见你就反胃！还有，要是柳大哥有什么事，我绝不放过你！”

　　众人一片安静，包括楚源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云心脱口而出的那句“你赶紧滚省的我反胃”给震惊了，云心向来对程颖儿的骄纵示威不予理睬，今天竟然这样发怒，他们知道那碗药的重要性，看这云心的样子也隐隐察觉到不妙。

　　楚源看了云心一眼，径直就走出营帐，云心冷眼瞟了气得脸通红的程颖儿一下，回身走到桌前坐下。

　　一旁的王军医赶紧走上：“程姑娘，这药是柳副将的救命药，云心和楚大人好不容易采回的呢！”

　　说实话他心里实在有些忿忿，这些日子见云心一个小姑娘为伤员忙前忙后从不喊累，早就对她心生敬意，此时对这个程颖儿更是不满，不过为了不给伤员们平添吵闹，只好充当和事老了。

　　程颖儿脸色微变，转眼看看躺在病床上脸紫青的柳汐，又看看众人责备的神情，咬咬牙，扔掉手中半截鞭子，几步退了出去。

　　帐中安静一片，好长时间都没人敢说话，云心走到桌边，看着碎了一地的药碗，半晌，才动手轻轻拾起残片。

　　文浩见云心在桌边不语，只好缩着伤腿往前移了一点，讪笑道：“云心，你手上没事吧？”

　　云心长出了口气，回头见文浩一脸陪着小心，面色缓了许多，手背上的鞭伤隐隐作痛，但还是轻轻笑笑道：“你不要乱动，到时候不能上战场可不要怪我！”

　　众人见云心已经和文浩开玩笑了，都心中轻松了不少，一个小兵还接道：“云心总是这样，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说的。”

　　云心笑笑：“可别把我说的跟个受气的一样，我…”

　　“见，见过将军！”

　　文浩突然面色一震，看着帐门结结巴巴地说，顺势就要起身。云心转过身，看见重化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帐里，回头就对文浩叫道：“刚叫你别动，腿不想要了？”

　　重化昀抬手示意，文浩才忐忑地坐了下来。

　　他刚听了林朝棠和林朝寒的战报，戚门山北侧的沉军已被基本消除，只是流寇远遁，暂不可寻。至少将沉军逼退回边界线之外，让他们转移至边界西侧沉国辽城一带，辽城一带民情更加复杂，不适合兴兵。商量之下，他接下来打算先一整全军扫除流寇，接着向沉军提出签订盟约。林朝寒兄弟归来都有些疲惫，重化昀让他们赶紧休息，但又听说云心和程颖儿在军医帐打起来了，他一皱眉便赶了过来。

　　云心站起来看了重化昀，淡淡道：“将军，真是抱歉，方才发了点小火，恐怕欺负了程小姐。”

　　平心而论重化昀从没有见过云心生气的模样，眼前这恐怕就是了。

　　云心继续道：“我不想和她结下梁子，无奈她脾气太大，将军如果要怪罪，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下次程小姐如果又来闹事，就算我大她两岁，抵消掉她手里的鞭子，我也没有必要让着她。”

　　整个营帐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被云心的话惊到，并且瞪大了眼看着在营帐门前怒目而视的程颖儿，云心回头一看，果然看见程颖儿一脸要吃了她的表情，冷冷地随意看了她一下，转身就开始继续摆弄自己的草药。

　　程颖儿见云心忽视自己，咬咬牙，转眼又看看重化昀，眼里竟都是不忍和心疼，军营里一片寂静，她终于忍不住，对着云心声音颤抖说道：“你，你凭什么这样，你知不知道昀哥哥要忙军务，还要管你和我…”

　　“好了！”

　　重化昀适时制止。眼扫视一下了营中众人，这座帐篷中的都是受伤严重的士兵，个个身上伤口遍布，绷带缠满，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神情，而且一看就知是在强忍着痛苦。重化昀心中动容，这些，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弟兄，都是他重化昀军旅一生走到今日的支柱。

　　“王军医。”

　　王军医赶紧上前：“将军。”重化昀半晌才轻声道：“伤员太多，这里要辛苦你们了，只有伤员得以妥善安置，我才可无后顾之忧。”

　　这个少年将军，从来对属下都是全心爱护视如手足，对他们这些军医向来只有请求而无命令，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叫他们一生跟随为之不顾一切甚至生命。

　　“老夫等人自当尽力，将军不用忧心。”

　　重化昀心中叹息一声，转身准备出去。

　　“等等！”

　　一直没有说话的云心突然开口。重化昀停住步子。云心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抿了抿嘴唇，吸了口气道：“将军统领三军征战沙场，而云心所能之处，只是这几座伤员帐篷而已，云心敬重将军，只希望自己在军营之中不给将军带来困扰，所以，将军，可否理解？”

　　重化昀看着她，终于点头：“我能理解。”

　　云心终于微笑，重化昀也朝她几不可见地笑笑，迈步走出帐篷，到门前，看了看程颖儿，她虽心有不甘，但还是跟随他出去了。云心看他走了出去，才又回身，众人都明白云心和将军之间点到即止的对话，顿时氛围缓和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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