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作者:嫣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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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6


      车子刚刚驶入郊区时,外面飘起了绵绵细雨。
      一身深色连衣裙的女人从车上走下来,便被扑面而来的冰凉雨丝朦胧了眼睛。
      从司机手机接过一把精巧的小黑伞,沈流离抬手轻轻拂去耳鬓染了湿意的发丝,轻声吩咐道:“不必等我了,你先走吧。”说完从车座上取下一件黑色的风衣搭在臂弯上,便踏上一条林木庇荫的小路。
      清晨的小道上散发着一股迷人的青草芳香,草丛间偶尔冒出一簇不知名的野花,却比别墅花园中花匠精心栽培的盆栽更显意趣。
      只是这样一个地方,再鲜活的生命力看起来也是那样寂寥幽静。
      沈流离停下脚步,仰头望着眼前小路的尽头,一道似中世纪复古般的似已生锈的黑色雕花大门,以及顶端那两个天生冰冷的字眼:
      墓园。
      沈流离在门前站了良久。
      她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霍祁约她见面的地方,不是会议室,不是高档餐厅,不是安静的咖啡馆,甚至不是街边的一处花园……而是墓地。
      沈流离没有撑开伞,任由那些冰凉沁骨的雨丝打湿她昂贵的衣装。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一声,短促而不安。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上一次来时,正是两年前霍成英入葬的时候。那天也下着雨,她穿着这样一身墨黑的衣服,撑着伞,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柏树下,默默地看着那块冰冷的黑色墓碑前,西装革履的人们将手中的捧花恭顺的放在碑前,鞠躬行礼,对着旁边垂泪的霍夫人低声安慰。
      作为一手将霍成英推入棺材的始作俑者,沈流离自然不在被邀请的行列,可她还是来了。相识这些年,她只是想亲眼看看他的结局。
      宁岑对她说,再浓的狠和再深的爱,最后也只会归于尘土。
      她想起那些走过墓碑前的身影,那些人穿着恭肃的黑衣,面色沉凝,唇角微抿,好像那样看上去会显得更加悲伤。即使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可沈流离觉得,比起父亲,霍成英已经算得上死得其所了。三年前的同一天,她的父亲,当年商界人人敬重慈爱悯人的父亲,下葬时,冰凉的墓碑前只有寥寥数人,没有人来送他,没有人再记得他。她独自一个人在墓碑前坐了一天一夜,甚至不曾有人上前安慰她,对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婚约取缔,世家绝交,家族破产,风雨欲来……绝望的深渊将她一步一步拖向泥沼,她甚至反抗不得。
      现实就是现实,命运残酷起来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会留情。
      如今,霍祁……你也开始懂得诛心了吗?

      不远处的青松下站着一个男人。
      记忆中的他,喜欢穿浅色的衣服,偶尔换上一身墨色也是沉静暖人的,却绝不是眼前这样,被一身昂贵精致的黑色西装染上一层冰凉而阴郁的霜色。
      她默默地现在几步外的台阶下,看着他修长好看的身影弯下腰,将一束白菊单身放在碑前。他的身边没有旁人,没有撑伞,他转过头时,隔着细密如丝的雨幕,她甚至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见他抬脚走下来,沈流离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当那片阴影笼罩下来时,她差点因为扑面而来的那股熟悉的松木香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阿祁二字梗在喉间片刻,她终是稳下了心神,微微仰起脸对他淡淡一笑:
      “霍先生,我来迟了,很抱歉。”
      霍祁就站在她面前,浑身散发着一股清贵而沉稳的气泽,一双漆黑的眼睛蒙着一层看不清的雾色,就站在这里,静静地端详了她片刻。
      就在沈流离觉得有些窒息的时候,他终于安静的开了口:“沈小姐并没有迟到,只是并未上前罢了。”
      沈流离抬眼望向那处黑色墓碑,她甚至不需辨认,墓碑上霍成英的面孔曾经数度出现在自己的噩梦里,她就是死也会记得。
      沈流离忽然觉得那些所谓重逢的紧张忐忑都开始变得不再重要了,她听见自己无比平稳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那样镇静,那样理所当然。
      “想必霍先生也应该明白,令尊并不大愿意见到我。”她微微偏头,看着一串晶莹的雨露从碧绿的叶丛中滑落,复而淡淡道:“逝者已逝,我并不愿扰了亡魂安宁。“
      霍祁沉默着,一双漆黑的瞳眸只是顺着沈流离的方向看去,她微侧过头的时候,留下一段精巧流畅的下颌弧度,这样近的距离,他几乎能看见落在她睫毛上的一颗雨露,小巧而晶莹,就像……她的眼睛。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这两年来,他手中关于她的照片上,都有这样一双眼睛。可是公众场合里的她,即使璀璨却不够真实,在他的脑海深处,他莫名的觉得,此时此刻,她看着他的眼睛应该是湿漉漉的,带着温暖的笑,而并非是面色清冷,眸色疏远的模样。
      “沈小姐误会了。“霍祁终于开了口,语气很平静,“请你来这里,并非因为父亲。“
      沈流离看着他安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似乎试图要从里面看出丝毫的破绽,很可惜她却什么也没发现。
      她努力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抬手拨开黏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轻声笑道:“那么霍先生是希望在这里同我谈生意吗?当着……你父亲的面?“
      霍祁听出了她含笑的语气中微微的嘲弄之色,他自然明白沈流离的敌意是因何而来,也自然知道将她约来这里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选择了这样做,他想知道,这个仿佛与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至少他想知道,照片以外的她是不是会和脑海里偶然浮起的一张倩影融为一体。
      霍祁没有说话,只从身后走开的男人手里接过一捧白菊,目光静静地看着沈流离略带疑惑的眼睛,低声道:“能陪我为她献一束花吗?“
      沈流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前是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墓碑,碑上的一位女子,笑容沉静而安详。
      沈流离那抹嘲弄的笑刹那凝固在脸上。
      霍祁静静的端详着她神情一瞬的变幻,似乎是验证了什么猜测般,眸色竟然缓缓变得柔和下来,再次低声问她:“沈小姐,陪我看看她,可以吗?”
      ……
      霍夫人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高贵,优雅,一如照片上她的面容,总是带着温暖人心的笑意。
      霍祁单膝跪下,掏出西装口袋里的一张雪白方巾,细细擦拭过碑上的照片。沈流离就站在他的身侧,忍不住偷偷端详起他的侧脸来。
      三年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可是霍祁的这张脸却几乎丝毫未变,线条柔和,鼻梁高挺,唇色偏淡……亦如千百回梦里,那副铭心刻骨的模样。
      “沈小姐。”
      偏低的音调将她从怔楞中唤回,沈流离蓦然抬眼,对上霍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沈流离下意识将手里的捧花递给他,眼神有些躲闪,霍祁似是没有注意她的失态,十分坦然的接过花,虔诚的捧到碑前。
      沈流离看着他弯下的背影,和墓碑上那个面容安详的女人。她不是不知道她的死讯,可她宁肯相信,她是活着的,完完整整的活着。那些她愿意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霍夫人的存在是沈流离不能也不愿抹去的。
      沈流离想伸出手去触碰那张熟悉的面孔,指尖刚伸出时却被自己的意识阻止,她只能站在那里,凝望着那张面带微笑的安详面容,轻声问他:“……霍夫人,是什么时候逝世的?”
      霍祁安静的端详着母亲的笑脸,平静的回答:“二月十二号,她走的时候,很安详。”
      沈流离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看着那张照片。
      霍祁站起身来,他看见沈流离的眼神一瞬变得迷离起来,她盯着那张照片时,目光沉痛而惋惜,她眼底的水雾让他一霎失了心神。
      他敛了神色,声音低而平和,像是在叙述着一件故事:
      “三年前我出了一场车祸。”
      他敏锐的感觉到她扭头那一瞬间,眼里的讶异之色,他却依然面色平静地说下去:“醒来的时候,医生说因为颅内出血,血块压迫了记忆神经,所以造成暂时性失忆。”
      沈流离就这样看着他,竟觉得喉咙发不出声音。
      “没有人告诉我,车祸前发生了什么,母亲也不能……那时候她已经患了阿尔兹海默症。”
      沈流离一下子咬住了下唇,唇色骤然发白,苍白的像是她此刻没有血色的脸。
      她无法想象,那个她曾经叫了十八年‘乔妈咪’的女人,会患上这样的病。
      阿尔兹海默症,初期记忆力丧失、失语、失去思考能力,久而久之就连独立生活的能力也会丧失,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一点一点耗尽人活力和生命的病。
      霍祁看着沈流离惨白的面色,原本饱满的樱色嘴唇也因为用力的咬着而开始发白,她攥在衣摆的手微微发抖,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埋藏在心底呼之欲出的情绪。
      霍祁觉得这一瞬间,他被这样的一个她,扰乱了心神。
      “父亲的葬礼,我没有参加。”霍祁凝着她哀伤的神色,低声静静道:“他们离了婚,我在美国照顾她整整一年,直到她离开。”
      霍祁看着那张平静的照片,眼神平和。
      他失忆后,忘掉了从前的一切,身边的人也换成了陌生的脸孔,唯一不曾离开的母亲却已神思混乱,终日只能躺在医院冰冷的病床上,神情呆滞,几乎从不言语。她离开的那一日,他刚刚接手了父亲留下的产业,看见了很多关于他们的过去。
      或许死亡才是真正的开始。她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遗憾,甚至没有一句遗言,吞了安眠药后便静静的睡去。那一天他站在病床前,看着她安静的面孔,忽然觉得他该为她感到高兴。对她而言,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不用苦恼于这段根本没有不该开始也早该结束的婚姻,不用面对着一个冷血无情的丈夫。当一个人的命运只有死亡才可以得到解脱时,人们应当感到欣慰。
      霍祁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她的容貌比照片上更加生动好看,他曾无数次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她的一切,竭尽全力,却一无所获。
      即使他的过去被人刻意抹去,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可当年霍氏和如日中天的沈家联姻几乎众人皆知,即使身边的人笃定的告诉他,这只是典型的商界联姻,无关其他。可他不信,当他看见当年刊登在报刊头条的那张照片时,他就坚信,他与她的结合,是自愿,是虔诚,承了爱意,无法磨灭。
      可后来,婚约解除,沈氏集团一夜间破产崩塌,沈流离不知所踪,再后来,沈氏集团渐渐复苏,不过半载便被揽入裴氏,以沈裴联手的一场恶意收购,侵吞了霍家旗下的大半资产,将他的父亲霍成英逼得在会议室突发脑溢血而救治无效身亡。
      过去种种,他一无所获,其间的错综复杂,他却渴望探究。
      她恨霍家,她大概也以为他是恨她的。
      可他并没有,他回到这里,只是为了当年的一场真相。
      关于他们之间的真相。
      周围雾气氤氲。
      他忽然抽出一张照片,伸到她的面前,“这张照片,是母亲生前一直拿在手中的。我想她会希望交给你。”
      沈流离低头看去,眼中蓦然闪过惊讶,一瞬间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霍祁手里的照片,正是当年他们拍的第一组婚纱照中,他们穿着礼服和霍夫人的合影。
      这张照片是当年的霍夫人特意要求加上去的,即使隔了这么久,她依然能清晰的记得,当年她的乔妈咪有多么喜欢这张照片,亦如她多么喜欢沈流离。
      沈流离觉得胸口下有什么在狠狠地拧着她的心脏,痛不可支的感觉让她在一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就这样静静的盯着他手里的相片,眼泪从她的眼里无声无息的淌下来,打湿了她黑色的裙摆。
      就在霍祁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想要替她抹去脸颊的泪痕时,沈流离下意识的躲开了他的手,默默的退后了一步,然后以极力压抑情绪的声音同他道:
      “霍先生……我想你误会了什么。这张照片不应该由我保管,而我赴你的约,也只是为了公事。”
      霍祁站在她面前,深邃的眼睛牢牢的锁住她微垂的面庞,眼里平静无波。
      “在谈公事前,我只是需要你知道,你对霍家所作的一切,我不介意。”
      我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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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自己心情好忧桑啊 是不是该多来点发点糖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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