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沈流离做梦都想不到，裴世勋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超市。
　　高端精品超市，穿梭在货架下的人少之又少，沈流离扶着购物车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漆黑的背影缓慢的穿过货架。明明是个不曾逛过超市的人，却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短的距离拿到想要的货品。

　　等到裴世勋将一盒新鲜的牛排丢进购物车里，沈流离已经站在原地奄奄一息了……
　　从没见过有人逛超市能逛得这么无聊。

　　沈流离看着一车的生鲜食物，表示疑惑：“买这些做什么？”
　　裴世勋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表示：“台风天气，不宜出门。”
　　沈流离瞪大了眼睛，指着那堆进口食材，颤抖着道：“你、你不会是想让我在酒店做饭给你吃吧？”
　　裴世勋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为什么不？”
　　沈流离：“……”

　　余光瞥见购物车里摆满的食物，女人干脆一头扎进男人的怀里装死。
　　“我头好疼啊，脚也站麻了，难受死了……我们别逛超市了，回酒店吧……”
　　裴世勋低头看着怀里撒娇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挑，干脆双手扶在她的腰上，手臂一个用力便将女人丢进了宽敞的购物车里。
　　沈流离吓了好大一跳，面色发白的就要站起身，却听身后男人低磁的嗓音染了笑意：
　　“坐好，别动。”
　　沈流离羞恼着瞪回去，抓着购物车的边缘不满的嚷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不要坐这个——”
　　裴世勋把这个不安分的女人按了回去，淡定地握着扶手推动了车子，漫不经心的回道：“不是脚疼么？”
　　沈流离扒着扶手欲哭无泪。
　　她这小半辈子坐过豪车不少，竟然还是头一回坐购物车……裴世勋一定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那个恶人！

　　……
　　超市里的中央空调开的很盛，时至深秋，却依然温暖似春。每个货架前都做了一小幅布景，或是金黄的果树，或是缤纷的彩球，或是惹人喜爱的玩偶。
　　一个身材高挑，穿了一件单薄黑色衬衣的男人推着购物车缓步穿梭在每一排货架下，购物车里时不时钻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像只爬出洞穴的小鼹鼠，探头探脑一番，偶尔冲男人顽皮的吐吐舌头，或是瞥见货架上喜欢的东西，就指挥着男人伸长了胳膊替她取下来塞进怀里。
　　不远处，导购小姐三两聚在一处，看着那个状似冷酷眼里却淡淡宠溺的英俊男人，羡慕不已。大约一个女人能被这样的男人宠爱，也是种求之不得的幸福吧。

　　而此时此刻的裴世勋，远离了兵荒马乱的世界，陪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慵懒的享受一整个下午。女人穿着雪白的套头毛衣，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双眼睛亮如星子，粉红色的唇棉花糖似的张张合合，像诱人采撷的蜜桃。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心里的暖流悄无声息的蔓延了整个胸膛。他垂下睫毛，遮掉了眼里情难自禁的欲望，忽然就想要伸出手，抱住里面这个软软的小女人。
　　他所有温暖的源头，都是她。

　　只可惜有些人根本没有发现身后这个男人潜藏的情绪，方才的尴尬早就抛到脑后，指着不远处的蔬果区就兴奋地指挥道：“去那边去那边……”
　　裴世勋刚伸出一半的手只够到她的头发丝，女人已经翻坐起来扒在购物车的前沿，彻底从他的手掌心下逃脱了。

　　他无奈，只好重新扶上手把，依言将她推进蔬果区。
　　“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女人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愉快的指来指去，裴世勋就只好充当免费劳工，将蔬果一颗一颗丢进她怀里。
　　沈流离拥着一堆蔬果开始默默盘点着晚上的菜单，这种又兴奋又温暖的感觉似乎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整日的兵荒马乱尔虞我诈，好不容易从乱糟糟的世界里逃出来，这一刻才终于发觉，普通人的生活才是最纯粹的幸福。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边正在专心挑选水果的男人，才发现生活在一起这样久，这样的他，才是她心底深处最渴求的那个人。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时刻终归是奢侈。
　　他又有多少个这样的下午，能独独陪她消耗殆尽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气馁下去。
　　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终于逃离了全世界，可到头来他们终归还是会回到各自的战场。

　　她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发神。
　　世勋……我们之间，还有多少属于彼此的时光可以消耗呢？
　　就像现在这样。

　　……
　　回到酒店后，沈流离便钻进厨房，本以为裴世勋会坐在卧室里处理公务，没想到回过身便见他正挽起袖口，将一条海鱼丢进水池里，握着一柄极薄的刀，仔细地处理着海鱼的脏腑。
　　他握刀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新手，沈流离忍不住凑过去好奇道，“你会做饭？”
　　裴世勋头也不抬，淡淡道，“小时候学过一点。”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小时候这三个字，不由更加好奇了，“真的吗？跟谁学的？”
　　然而沈流离问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因为她听见男人沉默片刻后低声回答道：
　　“我母亲。”

　　自从沈流离知道了他的身世后，便不在他面前再提起傅氏这两个字，甚至连自己的童年都不再提及。
　　她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结，这么多年来都解不开的结。
　　然而裴世勋似乎已经不再回避那些远去的记忆，淡淡解释起来：“她中餐做的很好，有时候会在那边的餐厅里帮工，贴补家用。”

　　背后有人忽然贴上了他的脊背。
　　她温热的皮肤，隔了一层薄薄的衣料，贴着他，一双手悄无声息的环上了他的腰间。
　　他握刀的手，忽然顿住。
　　他听见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他笑着说：“我西餐也做的很好的，我教你吧……”
　　他低头看着她骨骼精细的手，缓缓覆了上去。

　　神让众人彼此相爱。
　　他感谢这世上，茫茫人海间还有一个她，让他爱上，让他牵挂……
　　她是恩赐，是他的救赎。
　　是他此生，不能失去的六十亿中，唯一的那一个。

　　……
　　沈流离吃过感冒药后，走进书房才发现那个本应该坐在桌前的男人却靠着沙发睡着了，两人宽的沙发容不下男人修长的身躯，他曲叠着一双腿，身上依旧是那件单薄的衬衣，就连睡觉时都轻蹙着一双眉，似乎心事重重。
　　她转身回到卧室里，从柜子抱出一条薄毯，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上。

　　地毯上的笔记本电脑忽明忽暗的闪着光，沈流离轻轻拾起来，放回桌上。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界面一直停留在密码解锁，也不知怎得，她忽然就坐下来，在他的键盘上输入了一串字母。
　　页面闪烁了一下，便进入登录状态。
　　沈流离有些吃惊……她从没用过他的私人笔记本，却出乎意料的用自己的名字登了进去。

　　桌面很快就展露在面前，沈流离的目光顿时僵住了，她缓缓伸出手，像是要抚摸屏幕上出现的那个人，又像是想透过屏幕去抚摸那个每天都坐在电脑面前的人。
　　看着这张暖黄色调的照片，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忽然回到了几年前，她还没有遇见他的时候。
　　她的唇角，缓缓地绽开一抹笑。

　　良久，她缓缓地合上笔记本，走过去跪在沙发边缘，托腮凝神看着他的俊颜，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他光洁的鬓角。
　　他难得睡得这样熟，也不知多久没有这样好好休息过了。沈流离忽然心中柔软下来，无声无息的凑过去，轻轻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她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颊，出神道：“你说……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回应她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她俄而痴痴一笑。
　　都说可望不可即最痛，可近在咫尺却因为重重隔阂无法靠近，那种看似平静实则抓狂的绝望，才是最痛的吧？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脚腕上那只被他亲手系上去的链子，默无声息地勾了勾唇角，突然间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着，下一秒男人干涸的嘴唇就覆住了她的唇，一点一点吻她，带着他惯有的霸道和细致，口腔里顿时溢满了他的气息，凉凉的，黏腻的温暖。
　　沈流离倏然睁大眼睛，对上的是他眼底，深不见底的黑色欲望。

　　她被他从地上捞起来，锁进臂膀间，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属于彼此的热度顿时又升腾起来，沈流离惶然失措下连忙在他胸口推了推，裴世勋这才缓缓松开她。
　　女人已不满的指责道：“你装睡……”
　　裴世勋哑着嗓子“嗯”了一声，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肩窝里。
　　女人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是他喜欢的味道。

　　沈流离轻轻在他脸边蹭了蹭，任由自己像个被霸占的布偶一样被男人箍在怀中。
　　感到他的体温似乎比往日高了些，沈流离想伸出手去摸一摸男人的额头，却被他握住手腕，直接扣在他的后腰上
　　沈流离哭笑不得，只好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
　　沙发因为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而深深的凹陷下去，他们就像是并肩躺在地穴里的人，也许很久很久以前，当人类还驻足于原始，这样的拥抱才是人类间最本能的取暖方式。
　　如果是这样，那贪恋片刻又有何不可呢？

　　男人的呼吸沉重而缓慢，脸颊微微有些发热，沈流离躺了一会，只觉得今天的他似乎有些奇怪，不由试探着在他怀里轻声唤他的名字：“世勋？”
　　回应她的只是渐渐沉重的鼻息。
　　沈流离倏地一下仰起脸，男人的额角有细密的汗水，濡湿了鬓角的发丝，她伸手一摸额头，顿时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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