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沈流离弯了弯嘴角，刚要随他出门，目光一撇，忽见他小臂上蹭掉了好大一块皮，淌出的血还没有干涸，沈流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拉过他的手臂来看，急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霍祁见她担心不由抿唇笑了起来，柔声道，“没事的，就是刚才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
　　沈流离皱着眉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着，一边拉着他朝房间走去，把霍祁按进沙发里，她转头去抽屉里翻药箱。
　　霍祁看着她半跪在地上，盈盈腰身不堪一握，自从生了小葡萄又生了一场大病后，她就越发消瘦了。
　　沈流离从药箱里找出碘酒和纱布，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替他消毒，碰到他伤口时，听他低低抽了口气，不由担忧地仰头看他，“弄疼了吗？”
　　霍祁见她眉目轻皱，神情很是忧心，轻声安慰她，“不疼的，我哪有这么脆弱。”
　　“逞强……”沈流离不免低声嘟囔着，“你从小到大都金贵着呢，哪受过什么皮肉伤。”
　　“这是在笑话我？”霍祁失笑，“你可别在小葡萄面前贬低我的形象，我在她心目中可是白马王子。”
　　“她这么小懂什么啊。”沈流离被他逗得笑起来，一边轻轻剪着胶布，一边回忆着，“不过你小时候还真是小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我一直记得你每次去学校，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有女生在偷看你。”
　　“真的吗？”霍祁不可思议的笑了，“不过你既然知道她们偷看，难不成你也在偷看我？”
　　沈流离羞红了脸，小声辩解起来，“才没有，我都是听人说的，你别冤枉我。”
　　“我倒宁愿是你……”霍祁喃喃说道。沈流离贴好最后一只胶布，抬起头时疑惑，“什么？”
　　霍祁摇了摇头，只笑了一下，“没什么。”他看了一眼手臂上被贴的歪歪扭扭的纱布，眼里却溢满了喜悦。能被她这样珍重的对待，于他而言，已是幸运。
　　沈流离已经低声嘱咐起来，“洗澡的时候要注意安全，记得不要沾水到伤口，小心发炎……”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还有啊，抱小葡萄的时候要当心一点，她最近学会了挠人，别让她碰到这里。”
　　霍祁笑了起来，沈流离见他笑的如此开怀，还以为说错了什么惹他发笑，不禁捂着发烫的脸，“你笑什么啊……是不是嫌我太啰嗦了……”
　　霍祁低下头，轻轻抚上她得脸颊，手指微凉，犹疑了一下，低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似乎怕惊动了什么，又怕破坏了这样静谧的气氛。
　　沈流离忍不住想要朝后缩去，霍祁却已伸开双臂将她轻轻揽进怀里，他的声音小心翼翼极尽温柔，同她低低道：“安安……真想就这样和你和宝宝在一起，一家人平安喜乐，远离俗世，你说好不好？”
　　沈流离觉得此刻的气氛沉闷的让她有些窒息，不由轻轻的退出他的怀抱，垂下头，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来她心绪很乱，想要极力理清乱麻般的过去，却最终将自己也绞了进去。她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对霍祁的感觉，是依恋，是心有芥蒂，还是依靠和利用……万般心绪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仍无法堂堂正正的面对他。
　　她不愿给他希望，可他的执念却远比她想的更加浓重，她数度想要逃离，却只能被他抓得更紧。
　　“霍祁……这件事情，我们晚点再谈，好不好？”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有倦色，“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想明白……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霍祁停了片刻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轻轻抚上她的头发，“安安，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没有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彻底的原谅我，让你真正回心转意。”
　　沈流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从前的一幕一幕总是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知道他已经在尽最大的努力哄她开心，求她原谅，试图让她真正快乐起来，真正愿意同他在一起。
　　霍祁的神色已经轻轻敛了起来，沈流离了解他这样严肃的表情，知道他要同她谈正经事情，便也乖顺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果然听霍祁低声道：“隆华的股东大会将在一周后召开，我已经准备好了股权转让协议，这次股东大会，我会增选你进入董事会。”
　　沈流离手指僵直了扶在沙发扶手上，半晌才道：“你要把股份给我？”
　　霍祁的神色很是落寞，苦笑了一下，“这原本就该属于你。”
　　沈流离知道他指的是当初霍氏吞并沈氏的事情，霍祁是想借此弥补她一二，消除他们之间的芥蒂，她也不打算拒绝，直接问道：“有多少？”
　　“大约两千一百万股，11%的股份。”
　　沈流离偏过头看着雨点哗啦啦的打在窗框上，模糊的水流将窗外漆黑的世界变成一片朦胧的雾。
　　“好，过几天我们约好律师，一起签协议。”
　　公私分明，这个道理沈流离懂，霍祁更懂，她肯如此坦然的接受，他心里总归是松了一口气的，于是舒畅的笑了笑，很痛快的答应了。
　　“安安，还有新鸿那边，寰宇似乎很快就有大动作了。”
　　沈流离凝视着他，目色微沉，嘴角轻轻扯了扯，似有些无奈，又似决然，半晌才回答道：“他早就看出东粤如今已成了我们的目标，新鸿的存在瞒不住他……只是他为何现在才打算出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霍祁自然没有告诉她裴世勋的那场车祸，更没有告诉她，那场车祸直接导致他在医院呆了整整三个多月，小葡萄出生不久后，裴世勋才重新回到寰宇。
　　裴世勋是寰宇的主心骨，董事会的人除了他谁都不肯信任，但自从那场车祸造成他深度昏迷半个多月之久，董事局的人也乱了心神，他们怕的是裴世勋一睡不醒，他们也将岌岌可危，一个失去裴世勋的寰宇，已经失去了灵魂，所以他们私底下纷纷都有动作，再加上霍祁从旁鼓动，寰宇几乎乱成了一锅粥，直到裴世勋顺利出院，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刀阔斧的整改董事会，之后种种不过是拖延时间，霍祁很清楚裴世勋有多大的本事，正面迎敌是迟早的事。
　　他保持平静，跟她解释道：“你快有一年不看那些财经报道了，寰宇之前出了些棘手的事情，他忙着处理，再加上傅家那边傅泓已经独霸了董事局，裴世勋在压制他，所以分身乏术，一时还顾不上新鸿的事。”
　　沈流离的表情错综复杂，但是她也很清楚，裴世勋需要面对多少事情，连东粤对他而言都不过鸡肋，新鸿还未成功立稳脚跟，对他就更加没有威胁。他现在打算出手对付她，大概是遍寻她的踪迹不得，想借此逼她出来罢了。
　　而她，自然也没打算永远躲着他。当初决裂的如此彻底，以他的秉性，一旦知道她背叛了他，只怕是要疯魔了。

　　夜里沈流离睡不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牛皮纸上有一块晕开来，像是水渍，可沈流离却知道，那是眼泪，是最后一次她写日记时，留下的眼泪。
　　她想起当初生下小葡萄的时候有多么艰难。孩子胎位不正，生她的时候是难产，小葡萄差点因为宫内窒息而死在她肚子里。那一年的二月，是她生命里最可怕的时光，远比当年失去父亲更加可怕。
　　产后抑郁症，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依然不敢面对这样的字眼。整整三个月，她完全滞留在可怕的黑暗里，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蜷缩着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的可怕，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任凭霍祁和仆人轮番哀求她吃点东西，却根本无法喂进她的嘴里。
　　她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却忽然哭起来，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直到哭肿了眼睛昏睡过去才会停下来。她记得最初的那几天，她发了高烧，脸颊烧的通红，霍祁没日没夜的守在她身边，可那个时候她没有丝毫知觉，只想着若是死了该多好，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如果不是后来霍祁抱来还没满月的小葡萄，她恐怕就真的要被自己的意志摧垮。
　　当一个人虚弱到了极致，就好像被拖到另一个虚幻的世界里，身体和灵魂被迫分离开来，她活的像是个行尸走肉，不会思考，不会笑。每当霍祁握着她的手试图唤醒她时，她的瞳孔也只会慢慢凝聚在一点，声音冷而颤抖，“裴世勋……我恨你……”
　　滚烫的眼泪滑落下来，霍祁抱紧了她，几乎是哀求的对她说，“求求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你还有孩子，还有我……”
　　她用力的闭紧了眼睛，心里翻滚着巨大的痛楚。
　　她还有孩子，她还有孩子……
　　当初她刚生下小葡萄的时候，身体虚弱至极，小葡萄也因为先天不足而只能被迫睡在婴儿保温箱中。她不敢去看她，霍祁对她说孩子长得很像她，可她见过一眼，那孩子与他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睛，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她没有办法面对那张脸，她怕自己会崩溃。
　　每天晚上她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总是听见孩子的哭声，迷迷糊糊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对她而言，这个孩子倾注了她全部的爱却也承受了所有的恨，她不敢面对她，只能将自己牢牢地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想，如果没有孩子，没有霍祁……她如今也许早就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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