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沈流离的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扯开窗帘的时候，清晨清冷的日光照进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顿时涌起一股酸涩的眼泪。
　　电视的新闻正在播报今日的财经消息，屏幕上果然又出现了裴世勋的身影，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视察纽约刚刚落成的商业银行，镜头前的他，还是那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裴世勋，举手投足都充满了王者睥睨的气度，很少有人能直逼他的锋芒。
　　他就是一个被权力和金钱的光环笼罩下的上位者，而她只是他的附庸，她享受他的光芒环绕，却也囚于这座黄金的牢笼。
　　以前宁岑问她，如今终日暴露在媒体的镜头和世人的目光下，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半开玩笑地同他说：惨过坐牢。
　　其实那不是玩笑，于她而言，终日被迫呈现在灯火通明的舞台上，一举一动都要接受满世界探究的目光，旁人以为的荣华富贵，在她眼里却是枷锁囚笼。
　　独自一人住着便越发懒了起来，只喝了一杯白水就出了门。
　　刚到公司时，宁岑就将秘书室的电话接了进来，说是隆华的总裁霍祁打过电话来，似乎是有什么要事需要亲自见她。
　　沈流离忍着胃里隐隐的不适，还是让宁岑回了电，让对方来定地方面谈。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比较偏远的西餐厅，旁边就是一座巨大的马场。毕竟是人工建造，没有蜿蜒的小河，没有起伏的山丘，场地内只有几个调教马匹的驯马师，骑着品质优良的马匹在场地内兜着圈子。
　　沈流离走进入口时，正看见一身雪白衬衫的霍祁站在窗边，背对着她，凝视着场内奔跑的马匹和扬起的黄沙。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不是记忆中的霍祁。
　　记忆中的他即使是背影也是温和近人，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无形间有了几分清冷的迫意。
　　“霍先生。”
　　霍祁听见她的声音转过身来，面上已溢满了温和的笑容，“安安，你来了。”
　　沈流离有点不悦：“霍先生，我们现在是生意伙伴，还请你不要热络。”
　　霍祁含笑，眼神看起来格外温柔，连声音也柔和无比，“我听你的，安安。”
　　沈流离：“……”
　　霍祁看着她脸上终于浮出了苦恼之色，忍不住笑了起来，“安安，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沈流离不打算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霍祁却自觉地报出一个数字：“十九天零六个小时。”
　　沈流离抿了抿唇，“你说有重要的事要亲自见我，霍先生想必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找我来不是为了叙旧吧？”
　　霍祁的玩味的目光竟然带着一丝罕见的痞气，“安安你错了，我是个公私绝对分不明白的人，所以找你来既为公事，还有私事。”
　　“私事？”沈流离拧着眉毛，“我和霍先生之间还有什么私事未了吗？”
　　霍祁笑起来，露出白色的牙齿，看上去还像个白白净净的高中生。
　　他并不正面回答她，倒是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果汁，递到她面前，微笑道：“听莫晴说，你最喜欢喝草莓汁。”
　　沈流离却没有接过，闻到熟悉的甜香却反而没激起食欲，只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我最近不太想碰甜的，麻烦给我换一杯青柠水。”
　　霍祁以为是她故意排斥过去的习惯，也没说什么，只笑着让服务生依言去换。
　　“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霍祁也不着急，看了她一会，忽然出声道：“你喜欢裴世勋吗？”
　　沈流离的声音有些发硬，“喜不喜欢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霍祁没什么表情：“我以为你是不甘愿留在他身边的。”
　　沈流离拧着眉头，“我说过，我和他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霍祁却捉住她冰凉的手，“裴世勋那样的人，你怎么敢和他在一起？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知道他是什么背景，又有怎样的出身，你……”
　　“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来提醒我！”沈流离将手狠狠地抽出来，寒声道：“我当初走到那种地步，只有他才能帮我，只有他才有能力替我报仇，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他！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死了！”
　　霍祁看着她冷汗从发丝慢慢沁出来，她的情绪似乎有点开始不受控制，霍祁不敢再刺激她，站起身走到她身后抚上她的背心，试图安抚她：“安安……你冷静一点。”
　　沈流离却已经止不住地流出了眼泪，她失声地哽咽了一会，哑着声道：“你说对了，我是想离开他，我不想依附在任何一个男人的身边，我想有我自己的生活。”
　　霍祁静静的揽着她的肩头，忍下心中巨大的苍凉，良久低低道：“安安，我会帮你。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
　　沈流离拂开他的手，疲惫地合上眼睛，“你帮不了我的，谁都帮不了我。”
　　霍祁却道：“你手里捏着的不过是东粤A股的三成，而他的手里也有两成的股权，还有他替你担保的那几个亿的拆借，如果有一天他一旦终止，没有他的支持，你根本就维持不了东粤。他失掉一个东粤根本不足为虑，而你不一样，你如果没有了东粤，沈家留下的最后一点家业最终全都会归了他裴世勋……我知道你这两年在想方设法的收购外围的那些散股，可是终究无济于事不是么？”
　　沈流离豁然仰头，“说这些，你究竟什么意思？”
　　“安安，你需要我，不要否认，你想做的事只有我才能帮你。”霍祁按住她的手，侧了身面对着她，目光专注而心疼，“你蛰伏了三年，不能功亏一篑。”
　　沈流离咬住下唇，声音说不出的涩然，“霍祁，不是只有你才可以帮我。”
　　“那你想找谁来做你的后援？”霍祁灼灼看着她，“傅鸿吗？”
　　沈流离震了震，咬住嘴唇没有答话。
　　霍祁已经牢牢地攥住她的双肩，迫她仰头看他，“你听我说，你必须离傅鸿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沈流离苦笑，“这世上还有什么人算是好人？不过利聚而来，利尽而散。我和他也不过是利益联合罢了。”
　　霍祁的眼神却越发沉下来，声音竟带了几分警告的味道：“安安，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是想拖你下这趟浑水，你知道吗？”
　　沈流离蹙眉，“什么浑水？”
　　霍祁直起身子，突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有一件事我想你还不知道……裴世勋是跟母亲姓的，而他的父亲……姓傅。”
　　沈流离豁然仰首，眼里惊骇的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霍祁抿了下嘴角，似乎在等她消化这个惊天的消息，不过沈流离却比他想象的要镇静的多，她安静了一会，目光很快平静下来，“你是说……他是傅严宽的……亲生儿子？”
　　霍祁点了点头，“确切的说，他是私生子。”
　　沈流离似乎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僵硬了起来，目光呆滞地盯着手里握紧的青柠水。
　　“傅严宽这大半辈子情人无数，但傅夫人实在太过厉害，没有一个情人有本事生下孩子，更不要妄想依靠孩子来争夺她们的地位和家产。傅严宽知道他夫人的手段，但碍于他夫人的家世便也就放任不管了……”
　　“裴世勋的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听说当年傅严宽很喜欢她，也有意藏的很好，只不过后来还是被傅夫人发现了，那时候她应该有了身孕。”
　　“但是她的运气不错，在傅夫人还未动手前逃到了美国。只不过她运气很快就用光了，那个时候傅严宽为了不失去傅夫人家族的强助，置他们母子于不顾，傅夫人还设法冻结了傅严宽给她所有的财产。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幼小的孩子，没有背景没有积蓄，可想而知有多艰难。”
　　沈流离听的睁大了眼，直勾勾地望着霍祁，几乎说不出话来。
　　“听说傅夫人当年的手段还不只如此，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他母亲连洗盘子的工作都找不到，最后只能被迫去做皮肉生意……”
　　沈流离听到自己的心跳骤然一紧，蜷缩在一起的指骨渐渐发了白。
　　“后来傅夫人在生傅鸿的时候难产而死，他本可以认祖归宗，结果傅严宽却以那个女人不清不白为由，拒绝认下裴世勋，甚至连一笔财产都不肯留给他们。”
　　沈流离握紧了指头，僵硬着张开嘴角，“然……然后呢？”
　　“然后，裴世勋的母亲走投无路，跟了当地的一个□□头目做情人，裴世勋的存在不被那个男人容纳，就把他扔进了底下的一个堂口，任由他死活。她母亲救不了自己的儿子，也不甘再受屈辱，最后割腕自杀了。”
　　霍祁回过头，平静的目光投向已经脸色煞白的沈流离。
　　她颤抖着嘴唇，声音说不出的苍白，“那个时候……他多大？”
　　霍祁很平静的吐出两个字：“九岁。”
　　沈流离牙齿微一用力，下唇便被咬出了血。霍祁看着她此刻的样子说不出的心疼，忍不住走上去，右手搭在她的后背上，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祁望着她的眼睛，“这段过去本就见不得光，后来裴世勋成了气候便将这些事情全都压了下去，知道这些事的人都被他处理掉了。我所知道的，一部分是傅鸿主动告诉我的，但具体的事情他却知道的不多，是我自己查到的……我在美国算是有些人脉，想挖出一些东西，不算难事。”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警告我，不要插手傅家的事？”
　　霍祁看着她，神情凝重，“我是想告诉你，以裴世勋的生长环境，他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他的手段你或许了解一些，但他到底有多可怕，复仇的心又有多强，你不会懂的。你想联手傅鸿，对他来说绝对不是背叛这么简单……你已经看到傅少辛的下场了，你该知道对和傅家有关系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流离的背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想起当时看那则新闻时，裴世勋的神情：冷血而绝情，漠视生死。
　　傅少辛的死……竟然真的是他一手操纵的。
　　“所以接下来，他打算对傅家的其他人下手吗？”
　　霍祁叹口气，“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沈流离僵直了脊背动也不动，霍祁轻轻环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安安，离开他好吗？他这样的男人不是你可以依靠的，更不是你可以掌控的。在他身边，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沈流离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又恐惧又酸涩，对他感到害怕，却竟然还有莫名的心疼。
　　她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男人，却有这样一段不为人所知的可怕经历。他从没有软弱的一面，原来只是因为他需要存活在这世上，他就必须坚不可摧。
　　而她亦是如此。
　　活在这尘世，沈流离需要裴世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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