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其实沈流离是不喜欢参加拍卖会的。
　　这种场合豪富云集，所谓的慈善也不过是个伪装的噱头，反倒成为了这些富有的人们肆意挥霍互相攀比的地方。
　　上一次沈流离出席拍卖会，还是为了沈家破产时抵押出去的老宅。她以前从未参加过类似的拍卖会，她在宁岑的陪同下坐在前排座位上，眼睛灼灼的盯着屏幕上那栋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欧式建筑，宁岑坐在她身旁一次一次替她举牌。
　　那时候的她是无所畏惧的，她的背后有裴世勋，所以无论价格被哄抬到多少，她也不怕。
　　那是她与裴世勋之间的约定，除了她在东粤拥有的股份和位置，她唯一的要求就是那座老宅。
　　今天再次来到这里，沈流离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的身边依然只有宁岑，可她也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沈流离，她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买下她想要的东西。
　　宁岑说，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因为裴世勋的关系，沈流离这几年来一直是社交界的宠儿，进场签名时一大帮记者围着她拍照，她耐着性子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
　　她有一段时间没出席这种场面了，认识的朋友纷纷上前打招呼，话题总是绕不开“裴世勋”“喝喜酒”这些字眼，旁人看来如此笃定的事情，沈流离却只能暗自苦笑。
　　婚姻这两个字和裴世勋这个男人，完全是毫不相干。
　　如裴世勋这般，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束缚他，何况一纸婚书。
　　拍卖会开始的时候，沈流离已经坐了下来。这次的慈善拍卖所得将会全部捐给儿童福利基金会作为筹建众多孤儿院的资金。
　　拍卖物品琳琅满目，有房产、字画、古董、珠宝，面面俱到。
　　她百无聊赖的坐在座位上，将手里的拍卖说明书丢到手边，摸出手机看今天的新闻。
　　第十二件拍卖品玛瑙石手钏以高价被一位贵妇拍下后，拍卖官便开始介绍下一件拍卖品。
　　“下一件，明代万历年间，冰花芙蓉玉手镯一只。”
　　沈流离终于抬起了头。
　　果然是上好的冰花芙蓉玉，通体淡粉，通透温润，内含云状白色花纹。这种玉石属于蓝田软玉，是玉石中最独特的一种，它甚至可以根据人的体质而发出不同的色泽，或粉或紫，最是养人。
　　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霍祁的母亲送给她的六岁礼物，就是一只冰花芙蓉玉的手镯，那一只自然不比这个珍贵，却十分好看，她向来对这些玉石之物不感兴趣，却独独钟爱这一只，粉嫩怡人。后来她不小心摔碎了手镯，坐在自家台阶上哭了一个下午，八岁的小霍祁拉着她的手替她擦眼泪，还一边哄她：“安安不哭了，以后我买一只一模一样的给你。”
　　她吸着鼻子十分委屈：“我就喜欢乔妈咪送我的这一只……”
　　霍祁捏着她的小鼻子笑起来，脸颊有两颗小小的酒窝，少年露出小白牙，凑近她悄悄说：“其实妈妈送你这个才不合适，你知不知道，冰花芙蓉玉可是当年唐玄宗送给杨贵妃的定情信物哦……所以只有我才能送你。”
　　她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顿时羞红了脸，扭头就跑进了屋，见到乔妈咪的时候一下扑了过去，奶声奶气的控诉道：“乔妈咪！阿祁他说要跟我定情！我都还没有长大呢！”
　　乔妈咪和父亲因为她的童言无忌笑作一团，霍祁更是忍不住低低笑起来，他望着她的眼神永远都带着大哥哥一般的温柔宠溺，后来她每每想起他看她的眼神，都好像被溺毙在一片蜜水里。
　　人说痛并快乐着，想必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在座的人大多都不太识得这种玉石，但却因为它独特的颜色而受到众多年轻女子的喜爱，竞价从一开始就被叫到了十二万。
　　沈流离沉默了差不多半场，终于示意宁岑举了下牌子，宁岑也不停顿，立刻扬了扬手里的号牌，拍卖官立刻高声道：“十五万，沈小姐出价十五万……”
　　话音刚落，拍卖官又扬声道：“十六万，那位太太出价十六万。”
　　沈流离侧头看了一眼宁岑，宁岑再举，拍卖官继续报价：“十八万，沈小姐再次出价十八万。”
　　刚说完立刻就有人出价二十万。沈流离挑了下眉，蓦地从宁岑手里拿过牌子，亲自举了起来。
　　“二十万！”
　　“二十一万！”
　　沈流离抿了下唇，举牌。
　　“二十五万，沈小姐叫价二十五万！”
　　对方似乎更不耐烦了，立刻再抬价格，直接叫到了三十万。
　　沈流离靠着椅背，将手里的牌子扔还给宁岑，微微闭着眼。
　　罢了，不过是一点执念，就算买到手又能如何呢？
　　宁岑有些疑惑：“不加价了吗？”
　　沈流离摇了摇头，显然是打定主意放弃了。
　　“四十万。”
　　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来，沈流离竟然有点恍惚，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
　　是他？
　　拍卖官立刻扬声：“四十万！霍先生出价四十万！还有没有高过四十万的？”
　　场中顿时嘈杂起来，她听见有人在身后惊叹：“竟然是隆华的霍少，方才也没见他入场呀……”
　　又有人叹道：“果然像媒体说的，最年轻的黄金单身汉，霍少一开口呀，就掀翻了全场。”
　　沈流离的笑容却慢慢僵硬在嘴角。
　　心绪开始紊乱起来……她甚至有点不确定叫价的人是霍祁。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更何况是芙蓉玉……
　　又或者他其实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他想起来了吗？

　　拍卖会结束后，沈流离站在停车场外等司机来接，宁岑则替她去前面一条街买她喜欢吃的那家小笼包。夜里的江风微寒，已经接近初秋，空气中却还是弥漫着湿气，她站在一处橱窗前，看着被水汽凝结的玻璃窗，到底童心未泯，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巨大的窗面上画着画……唔，两只小人……大的那个是裴世勋，小的那个是沈流离……然后对着那个“裴世勋”坏心地戳戳戳……一边戳一边低低骂他混蛋骂着骂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直到那个小人被破坏殆尽沈流离才肯罢手。
　　她从来不敢在他面前骂他的，那背后骂一骂总还是可以的嘛。
　　她抱着胳膊觉得好笑。
　　可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她僵着笑脸望着那两个小人，忽然有些发怔。
　　她为什么会下意识的把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难道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如今混乱不堪的关系吗？
　　懊恼的抿着嘴，手心用力一抹，窗上就什么也没剩下了。
　　沈流离从前很不喜欢别人将她和裴世勋联系在一起，可是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开始默默地接受这样的安排。
　　是潜移默化吗？
　　沈流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去想这个纠结的问题。
　　见司机开着车从停车场出来，沈流离挥了挥手让他停在路边等待，决定趁宁岑回来之前多呼吸一会新鲜空气。
　　远处有个黑色的人影朝这边走来，车灯的光晕映在那人的身上，本还以为是宁岑，走近一看却发现不是。
　　沈流离刚转过身打算上车，就听见那人急声唤她:“沈小姐！请留步！”
　　她闻声望过去，见那人快步朝她走来。
　　是来找她的？
　　沈流离疑惑的看向来人，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整齐的西服，站定在她面前时恭顺的半弯了下腰，手里托着一只精致的锦盒，礼貌地开口:“沈小姐您好，我是霍先生的司机，霍先生有件东西要我交给您。”
　　沈流离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霍先生是谁，更知道他手里的锦盒装着什么，不免拧了拧眉头，淡淡道:“抱歉，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老司机不由有些着急，“沈小姐，这是霍先生吩咐的事情，您如果不收我没办法和霍先生交差啊。”
　　沈流离抿着唇，目光被不远处那道明亮的车灯吸引过去，此时定睛一看才觉得车里坐着的男人有些眼熟……
　　竟然是霍祁。
　　司机见她犹豫不决的模样，忍不住催促起来:“沈小姐，您快收下吧，这里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对您也不好……”
　　沈流离深吸一口气，自知在这种地方和一个底下人拉拉扯扯不好，只好先收了下来，想了想又低声对他说:“请转告霍先生，明天早上……如果他有空，我想约他一起喝咖啡。”
　　那司机倒是憨直一笑，“霍先生交代过了，如果沈小姐邀请，他一定赴约。”
　　沈流离看着那辆漆黑的林肯消失在十字路的尽头，手里的锦盒好像什么烫手的山药，令她久久难安。
　　宁岑从马路对面快步走来，见她一个人失神的站在风中，不由蹙眉：“怎么了？”
　　沈流离摇了摇头，将手里的锦盒默默地塞回了包里。
　　“没什么，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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