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宁岑扶她回来的时候，沈流离已经醉的一塌糊涂。
　　酒精持续蒸腾在大脑里，眼前迷蒙一片，沈流离忍不住抬手想要抹去眼前的水雾，指尖却触到一片湿润的水渍，带着些许的热度，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她犹自笑了，怎么会是泪呢？
　　她沈流离……早就不会流泪了，不是吗？
　　她伸手狠狠地擦了擦眼角，此时此刻，她只想把那些不受控制的东西抹掉，彻彻底底地从她的身上抹掉。可越是揉措越是无用，眼泪像是决了口的洪水，大颗大颗的滚出眼眶，让她一时竟然不知所措起来。
　　面前递来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捏着杯子的手白皙好看。
　　宁岑看着眼前这个迷蒙醉态的女人。无法否认，她的确很美，即使她的五官并非那样精致，可拼凑在一起却实在让人挪不开眼。尤其这那双眼睛，永远都那样水汽朦胧，平时看上去清澈而柔软，此时却生出一种别样的魅惑和妖娆。
　　宁岑微微垂下眼不再看她，只将手里的蜂蜜水朝前送了送，低声道：“沈总，喝点蜂蜜水，醒醒酒吧。”
　　沈流离抿着红嘴，半眯着眼，固执的将头偏过去，像个孩子般赌气道：“我没有醉……我不要喝……”
　　宁岑有点无可奈何，只好把蜂蜜水放下，他做沈流离的助理已经三年了，对她的一切，他都了解。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再怎么劝她都是没有用的……这个女人平时看起来冷漠又世故，可那只是她的一张面具罢了。
　　人都有许许多多的面具，用来面对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群……她也不例外。
　　只是宁岑知道，这个时候的沈流离，才是真的沈流离。
　　固执而任性，脆弱又孩子气。
　　一只手扯住宁岑的衣角，他尚未反映，那气息已逼近了他……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混合着酒精，温热的鼻息和迷蒙的声线，一瞬间冲入了宁岑的大脑。
　　“阿岑……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沈流离的语气像是在撒娇，迷蒙的眼睛微微眨了下，“再也不回来，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宁岑抿了下唇还没说话，看着迷醉的女人逐渐将自己团缩在一起，眼角泪痕印在脸颊上，像极了一只伤了爪子的小猫。
　　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方式，独自舔舐伤口，麻痹自我，也许是最蠢的那个。
　　宁岑静静的看着她，最终只余一声叹息。
　　看着她这样折磨自己，他终究是不忍心，本想伸手轻轻抚慰她的背脊，最终却还是忍住了动作，只轻声询问道：“沈总，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吧。”
　　沈流离惺忪的醉眼迷蒙，水汽氤氲地眨了眨，突然就拧起眉头，神情仿佛十分痛苦。
　　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宁岑的袖子，沈流离艰难道：“阿岑……我疼……好疼……”
　　宁岑看见她这幅样子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立刻就打算扭头去书房找药来，可那只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宁岑想要挣脱，却被她越捏越紧，耳畔响起她带着哀求的哭腔：“你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
　　宁岑看着她痛苦的拧在一起的脸，心中着急，可她此刻的样子，可怜的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猫，他忍不下心走开，只好坐过去，安慰道：“我不走，我不会走。”
　　沈流离牢牢地攥住他的袖子，还是说什么都不肯松手。那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模样再一次刺痛了宁岑的眼睛。
　　胃里像是有一块冰被火煎熬着，一会冷的渗人一会又烫的难受，一阵一阵反着酸水，那种想要呕吐却只能吐出胃酸的感觉，痛苦的让她眼眶和鼻尖都发酸起来。
　　她委屈得小声嘤咛着，整个人都像是跌入了一片沉醉的汪洋，起起伏伏间，她下意识张口呢喃着什么。
　　宁岑靠近了听才听清她微弱的声音：
　　“我想见他……”
　　后面两个字模模糊糊，宁岑分辨不出那个名字，只能轻轻蹙着眉，看着她逐渐合紧的眼帘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终于抿唇拨出了一个电话。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却知道，此时此刻，如果还能有谁可以拖她离开泥沼，那么那个人，只能是他。
　　……
　　沈流离睁开眼的时候，头顶的天空依然陷在一片灰沉中。
　　这是三年来，她每天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颜色。那种压抑而沉闷的灰，不是沉湎的黑暗，更不是骤亮的光明……她就像生活在阴暗狭窄的小巷中，每天头顶那唯一的一线光明，都变得那样奢侈。那些灰霾的颜色，堆在她的心底，积满了灰，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窗帘被哗的一声被扯开，一道刺眼的光瞬间晃过她的脸，突如其来的强光令她一瞬间无法适应，猛地眯起眼睛。
　　“醒了就起来。”
　　沈流离的目光落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上。
　　窗外的光奔涌而来，在他的周身勾出迷蒙的金色光晕，整个人耀眼地令人无法直视。尽管被光芒笼罩着，那个神祗一般的男人身上却没有一丝属于阳光的温度，热度和光明永远无法消弭他身上逼人的寒意。
　　即使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沈流离也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冷漠——那是属于一个上位者永恒的骄傲姿态。
　　沈流离伸出手，按住自己隐隐发痛的太阳穴。脑袋里乱的像一团浆糊，她实在记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能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看见的最后一张脸。
　　可那个人，不是他。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却不想深究。随时出入这栋公寓，本就是他的权利。
　　沈流离扶着床头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身子刚倾出一半，脑中就一阵发晕，她下意识想要撑住什么，可掌心下却空无一片——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滚下大床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迅疾的抓住她的胳膊，遏制住了她整个身体的前倾趋势。
　　他就这样撑着她的左肩，与她保持着一种诡异的迎面姿态。
　　沈流离的身体悬在半空中，那种晕厥感尚未褪去，可肩头那只手下可怕的痛感却在提醒着她此时此刻的处境。
　　“裴、裴世勋……你弄疼我了……”
　　头顶上传来男人轻蔑的冷哼，“沈流离，你也会疼么？”
　　沈流离咬着牙，脸色越发的白，只能放低了姿态，弱声道：“……世勋，真的很疼。”
　　裴世勋微眯着眼，盯着沈流离苍白的脸色片刻，手下微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甩回床上。骤然脱力后，沈流离大口的喘着气，肩上的痛感却久久难以消除，不用看也知道，那里应该是一片乌青了。
　　这个男人的粗鲁，真是一点也没变。
　　“沈流离，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她扬起脸，用无邪的笑容遮去眼底的淡漠，柔柔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呢。”
　　裴世勋却丝毫没被她这张骗人的无害的表情唬住，一把扣住她小巧的下颌，用力朝上一顶，迫她直视着自己，一字一顿道：“你再这样折磨你自己，我就先亲手了结了你。”
　　沈流离浑身一震，却强自镇定下来，迎着他的目光，柔柔嗔道：“怎么会呢，我只是……只是喝的有点多了……”
　　裴世勋漆黑的眼中翻涌着冰冷的暗涌，就这样同她静静的对视了几秒，沉声道：“我不想看见有下一次，沈流离，你的身体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想爱惜，谁也帮不了你。”
　　沈流离咬着下唇，低声应他：“我知道了。”
　　裴世勋深深看了她一眼，还是缓了神色将她从床上抱下来，抬手抚着她的额头，轻蹙了一下眉：“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流离委屈地看着他：“嗓子疼，头也疼，浑身都疼……”
　　裴世勋看着眼前这个双眸闪烁的小女人，知道她分明就是在借机撒娇，却半分火气也发不出，只得瞪了她一眼，转身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在电话那头简单交代了几句，裴世勋便看向沈流离：“我让周琛带私人医生来，你就留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那你呢？”
　　裴世勋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沉声道：“我八点有会，先走了。”
　　说完他抓起床边的外套，低头吻了一下沈流离的额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着裴世勋的背影消失的那一瞬，沈流离觉得自己全身的气力都泄的一干二净，她伏在柔软的床褥上，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她记得她喝了酒后，胃炎便会复发，昨晚那种情况下，一定发作的十分厉害。难怪他以为她想寻死了……
　　其实有时候她想，就这样死掉了也好……死了就不用被囚禁在这座灰暗的牢笼中，就不用终日在刀锋上舔血过活，就不用……面对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可是……她还舍不得死。
　　她静静的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忽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三年前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都尚能苟且偷生……何况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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