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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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杀


      思怜容贵君的忌日,钦安殿照例要做法事。而承玹珅三更不到便带领亲随出了凤都,一路快马加鞭去君陵拜祭。

      宫韶华由司瑶陪着,前往钦安殿上香,竟意外地遇到贤君殷良。殷良也很诧异,随即躬身施礼,“皇贵君万安。”

      宫韶华见他神色恍惚,“贤君身子不舒坦?”

      殷良揉了揉太阳穴,容颜带着几分憔悴,“这几日小四总闹,臣侍睡不安稳。”

      他一身浅碧色宫装,只在衣领.袖口挑着金银丝线的云纹,长发绾起,斜插一根玉簪,甚是素雅。“贤君是来拜祭柏贵君的?”

      殷良颔首,眉间流露出淡淡哀思,“柏哥哥生前最是和善,臣侍与他颇为投缘,今日特来敬香。”说罢,告辞而去。

      司瑶望着殷良背影,“奴才听说,柏贵君因得宠遭嫉,树敌甚多,贤君自恃出身贵重,从不与他来往。”

      宫韶华嗤笑一声,“这后宫的男人都爱虚情假意,日子久了,假话也当了真。”

      “听闻当年柏贵君病逝,陛下属意贤君抚养慎亲王。”

      “是啊。”宫韶华扬眉轻笑,“可慎亲王却口口声声说,柏氏临终前已将她托付给君后,她不敢有违父命。”

      做中宫的养女等同于半个嫡女,慎亲王堪堪九岁,已懂趋利。向荣泽一向以仁德标榜,自然不会拒绝抚养一名已故君卿的女儿,所以才有了后来所谓的父慈女孝。

      钦安殿内肃穆庄重,碧玉香炉中檀香袅袅,伴着百余名僧人整奇的诵经声,一丝丝沁透着人的神魂。

      宝相庄严之下,人或多或少都会生出一丝安宁,尽管那么短暂。

      宫韶华祭礼完毕,出了大殿,压低声音问司瑶,“方才倒数第二排左起第三名僧人,就是当年柏氏宫里的携云吗?”

      司瑶笃定道:“正是,他嘴角有颗痣,奴才印象很深。”

      “若本君记得不差,当年柏氏病故,贴身侍从都殉主了。”

      “携云只是名花奴,兼做洒扫,并不在内殿伺候。柏贵君去世后,他被拨去侍奉太君们,本来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却落发出家了。”

      宫人到了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嫁人,倘若由主子指一门好婚事,既风光又体面。当时携云很得太君们喜欢,只要他乐意,宫中有头有脸的侍卫随他挑选。况且他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不少侍卫对他有心,正当众人猜测花落谁家时,他却一声不响地削了发。

      司瑶仰望着红墙之上的蔽日阴云,“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真不知这宫中有何留恋的?”

      “他在宫外可有亲人?”

      司瑶摇头,“没有,听说他进宫头两年,家乡闹了瘟疫,整个村子都死绝了。”

      这样的身世,足以令他看破红尘吗?

      重重疑惑在宫韶华心头无声无息地掠过,脑海中反复闪现着携云沉静内敛的神情,“如此,按俪王的意思办吧。”

      柏氏的陵寝在凤都以北的天寿山中。

      承玹珅亲手擦拭了墓碑,见金粉已淡,又亲手描了。回想起柏氏生前音容笑貌,便伏跪于地,哀哀哭了一场。

      忽然身后一静,升起一股凛冽寒意。

      承玹珅警惕地回身观望。

      不知何时,亲随都已不见,纪雨卿一袭白衣,负手而立。

      承玹珅一愣,“不是说好在白河桥等吗?”

      “放心吧,守灵的都睡熟了,不会有人打搅我们。”

      纪雨卿走到墓碑前驻足观望。

      君陵她第一次来,以往拜祭柏氏,都是私下对着牌位,如今真站在了宝顶前,知道自己爱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就静静躺在下面,心里骤然溢满了苦涩,像深深的苦盐井。

      她想起昨夜那荒诞的梦,柏欢伫立云端,一如初见时,容色宛若新月,美目流盼,桃腮带笑。

      她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挥臂大呼,“小欢!小欢!”

      柏欢轻盈盈一飘,便落于她面前。

      她迫不及待去抱他,可手臂却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隔,无论如何也穿不透。她焦急万分,只能竭力喊着,“小欢!小欢!”

      柏欢不言不语,只凝了一泓清眸静静望着她。

      西方有佳郎,皎若白日光。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飘飖恍惚中,流眄顾我傍。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纪雨卿悲叹一声,将悼亡诗焚入火盆。面具遮挡了她大部分表情,可周身散发出的浓浓哀思,令承玹珅也心怀凄然。

      她心念转动,“阁主与我父君是旧识?”

      纪雨卿顿了顿,满腹惆怅,“如母如姐。”

      承玹珅对纪雨卿躬身一拜,“若父君泉下有知,定会感念阁主一番心意。”

      纪雨卿唇边的笑意透着凄凉,“听说你父亲死于风寒?”

      承玹珅静默须臾,“阁主还是别问的好。”

      纪雨卿心里一沉,果然柏欢的死大有蹊跷。“按说宫里名医云集,不该对一个小小风寒束手无策吧?”

      承玹珅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口气。

      “听说你父亲当年深受帝宠,想不到忽然撒手人寰,当今也一定伤透了心。”

      这话似一根刺深深扎进承玹珅心里,她回想着柏欢临死前的惨状,忽然嗤笑一声,流露出幽幽的不甘,“阁主说的极是,若是寻常的风寒,太医院怎会药石无灵?”

      “难道不是风寒?”

      “都说是风寒,可短短几日便瘦骨嶙峋脱了形,世上哪有那样的风寒!”

      纵然这情形纪雨卿早有耳闻,但经承玹珅亲口证实,她的心仍狠狠一震。

      承玹珅既唏嘘又伤感,“父君那么爱美,日日要用羊奶、参水兑了玫瑰汁子沐浴,因母皇赞过他的墨发,更是惜发如羽......”她眼眶渐渐湿润,声音哽咽,“他病得很重,头发掉了大半,两腮都凹进去了,手臂就像枯枝,暴着青筋。”

      纪雨卿声音微颤,“你见到他临终的样子了吗?”

      承玹珅双肩一阵耸动,双掌已攥成拳,“父君是半夜咽的气,他怕吓着我,不许乳公带我去寝殿,可我还是偷偷溜进去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断定柏欢定是被人害死的。

      纪雨卿心如刀割,“你怀疑你父亲被人下毒?”

      承玹珅悲愤地反问,“如果不是,怎会七窍流血?”她情绪激动难以控制,仰望着宝顶长满衰草的青砖,口气哀怜且愤怒,“父君尽心尽力侍奉母皇,从不敢有一丝差错,却落得一个冤死的下场!”

      “当今就从未怀疑你父亲的死因吗?”

      承玹珅苦笑,“怎不怀疑?可君后陪了母皇不过两三个时辰,母皇就改了主意。”

      纪雨卿一惊,“是君后进了谗言?”

      “不然呢?”承玹珅满目凄楚,“从那以后,母皇对父君的态度就变了,嘴上说怀念他,却透着冷漠和疏离。”

      纪雨卿闻言如铅云压顶,心室窒闷。

      当年,她若非历经生死劫难,也不会一时冲动混进宫去。看来真是她造下的冤孽,害得小欢不得善终。

      可从始至终,小欢从未做过对不起承珺煜的事,为何,为何死后还要蒙受冤屈?

      一阵朔风掠过,瘆得人凉意森森。

      纪雨卿忽然待不下去了,她无法面对柏欢,面具下早就湿润成片。

      “东西带来了吗?”

      承玹珅尚沉浸在悲痛的回忆中,纪雨卿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儿来,“带来了。”

      为避人耳目,箭矢藏在装载祭品的长匣中。

      纪雨卿看到箭矢上的东宫标记,险狯一笑,“很好!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我素未谋面。”

      纪雨卿离去后,承玹珅扑通一声跪在了柏氏的墓前。

      父君,您让人带话给孩儿说不要报仇,可孩儿真真做不到!既然那个纪雨卿对您念念不忘,那就借她的手为孩儿铺路吧!

      当日掌灯,慎亲王昏倒于思怜容贵君墓前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凤都。承珺煜感念女儿的孝顺,不仅派太医去了慎亲王府,还赐下补品、奖赏若干。

      玹铮听到这消息时,只是淡淡一笑。

      风七七则冷嗤道:“慎亲王打得好算盘!”这样一来既搏了孝顺的名声,又避免了御驾春耕不能随侍的尴尬。

      玹铮望着厅堂正中惟妙惟肖的上方山地势沙盘,“本王还是不放心,过两日必须亲自走一趟。”

      “要不属下陪您去?”

      “你?”玹铮嘴角勾起,刻意难为道:“也行,不过得女扮男装。”

      “啊?”风七七有些傻眼。

      玹铮伸手,口气不善,“拿来!”

      风七七彻底愣住,“王主,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玹铮冷哼,“装糊涂是吧?在诏狱开窑.子,不该给本王孝敬吗?”

      风七七闻言扑通就跪了,“王主恕罪,上官驸马出手实在阔绰,所以魏婕几个才,,,,,,”

      “这里头就没你的事儿?”

      “呃......”风七七自知隐瞒不过,“属下偶然撞见,没想到她们胆大包天,幸好那男犯自愿,属下又架不住魏婕她们央告......”

      “所以就默许了对吧?”玹铮勃然大怒,抄起奏报劈头盖脸砸过去,“堂堂诏狱,安排男犯宿夜,若传出去,律法何在!”

      虽说诏狱是帝王避过三司另辟的私牢,可也是有法度之所。

      风七七苦着一张脸,“王主,其实这乃惯例,刑部、大理寺也这么干。以往前任指挥史在的时候......”

      “别提蒙远! ”玹铮满脸鄙夷之色,“她是她,本王是本王!财路多的是,却绝不能拿男犯清白去换!告诉魏婕,她的刑杖本王先记下了,再有下次,二罪并罚,决不轻饶!”

      上方山也称六聘山,共有十峰九洞。天柱峰又称摘星坨,被九峰合围其中,楞伽庵便高踞于它山岚深浓的峰顶。

      这日天高气爽,山道上铃铛声响,两匹马一红一白,一前一后,追逐而来。

      孤鸾正欲疾驰,忽听得清脆口哨,□□红马长嘶一声,任凭他如何驱赶,再也停滞不前。

      孤鸾赌气,甩缰绳下马。

      玹铮骑白马赶了上来,笑话道:“不过几句玩笑,公子好大的脾气!”

      孤鸾敛眉正色,“俪王殿下,以后请放尊重些。”

      玹铮翻身下马,环抱双臂,双眼眯着,“既说起尊重,公子上次扒本王衣裳的账该怎么算?”

      孤鸾又羞又恼,“你想怎么算?”

      玹铮挑眉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反正这荒郊野外的,干脆也让本王扒一回!”

      “你!”孤鸾被她言语轻薄,大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之感,“承玹铮,你欺人太甚!”

      “哪有?”玹铮满脸无辜,“本王可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呀!”

      这话令孤鸾顿时玉面霞烧。玹铮凑近了,故意拿话调.笑他,“公子,你看此处山清水秀,要不咱们天为帐,地为床,密林深处......”

      话音未落,孤鸾狠狠一掌照她面颊抡去。

      玹铮挡开孤鸾的手臂,“喂,殴打妻主,可是罪犯七出的!”见孤鸾忿忿,甩手便走,忙又去拉他,柔声哄道:“好了好了,算本王的不是,行了吧?”

      “本来就是你的不是!”孤鸾被凌陌晓小心翼翼的呵护,何曾在女人面前吃过亏?他心里各种委屈,“承玹铮,你不过就是仗着遗命,有恃无恐罢了!”

      玹铮扑哧笑道:“公子一说,本王一听,又没亲眼见过,怎知真假?”

      孤鸾顿急,“难道在下会拿终身大事开玩笑吗?”

      玹铮撇嘴,“那可说不准!本王这般品貌非凡、风流倜傥,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公子别出心裁,无非想让本王多看两眼。可公子容貌不俗,性子却不讨喜,若想将来多些恩宠,可得好好改改脾气!”

      孤鸾被她气得七窍生烟,用手指着她,“好好好!倒是在下自作多情了!”说罢,欲上马下山,可一想到方才红马不听使唤,甩了缰绳,扭头便走。

      玹铮紧追了两步,一把扯住他,“等等,债都没还呢?”

      “还什么债?”孤鸾气呼呼回头,却不料一双诱人红唇迎面袭来。

      他呆愣之际,唇瓣已传来湿润的触感,轻轻地,柔柔的,如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心,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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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本章信息量比较大,因为涉及宫闱秘闻,还有感情纠葛,你们尽情开脑洞吧。
    周末无更,下周一继续。然后,提醒亲们,据说凡是发已阅、撒花、沙发之类的简短评论,都会被JJ无视的,所以尽量多写点字。我也是刚知道会这样。
    PS: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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