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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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即是空


      三更时分,月没参横,禅房内依旧灯火闪耀。

      唐纾倦怠地掐了下眉心,瞟了眼早已放凉的夜宵,吩咐斐陌,“撤下去,换成玫瑰元宵。”

      这是玹铮素日最爱吃的。

      斐陌瞅了瞅窗外幽深的夜色,面带踌躇,“要不主子您还是歇息吧,都已经这个时辰,俪王主恐不会来了。”

      他望着徐徐流淌的蜡泪,用指肚摩挲着经书,微蹙的眉峰夹杂着不甘,“还、还是再等等。”

      斐陌哪忍心他继续熬着,再度劝道:“皇贵君让俪王主护送懿驾回宫,指不定会留她在麟趾殿宿夜,您很可能等了也是白等,不如尽早安置。”

      他明知斐陌言之有理,可依旧不肯松口,“来不来是她的事,等不等是本君的事。”

      “主子!”斐陌从他手里抢过经书,“您这又是何苦?这些天操心劳力,您都累瘦了,若再休息不好,身子会垮的。”

      “垮了就垮了,用不着你管。”他心底烦躁,怫然作色,“本君这辈子注定不能与她长相厮守,好歹就这点盼头,你还横加阻拦,索性一刀捅死本君算了。”

      “瞧您说的。”斐陌知他乃是气话,并不畏怯,而是掏心掏肺地劝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您、您与俪王主还是早些断了的好。”

      他挑起杏眼诘问,“倘若让你即日起便与夏婖情断义绝,另嫁他人,你可愿意?”

      斐陌斩钉截铁,“当然不愿意!”

      “既如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也不懂?”

      “懂是懂,可奴才跟您不一样。”斐陌脑筋灵活,并未被糊弄过去,“虽然奴才在宫里,夏婖在漠北,但我俩既无礼教束缚,也没高堂反对,再过些年,奴才到了出宫的年纪,便能去漠北找她,可您不成啊!您是陛下的君卿,即、即便日后陛下龙驭宾天,您仍是俪王主的长辈。咱景齊可不是番邦蛮夷,母夫女继......”瞅他凛眸瞪视自己,狠狠咬牙,“成!就算俪王主不顾骂名将您纳入后宫,但皇贵君能答应吗?俪王主的夫侍们能答应吗?到时候只怕您的路会更加艰难,所以还不如趁早了断,免得自苦,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唉!”他被斐陌的话弄得愁肠百转,好半晌才缓缓抬起含泪的眼,“情之一字,岂有道理可讲,就如同飞蛾扑火,明知会粉身碎骨,仍无怨无悔。”

      斐陌心疼地望着他,“主子,奴才承认俪王主是人中龙凤,值得爱慕,但您自个儿算算,自打被皇贵君发觉,到如今您受了多少委屈。远的不提,就说今儿白天,皇贵君竟派人来检查缠龙锁,奴才当时真恨不得将人打出去。”

      “今日之事是本君咎由自取。”平心而论,他理解宫韶华身为父亲的心态,“既做了贼,便要有挨打的觉悟,在皇贵君看来,本君偷了他宝贝女儿,他没杀本君已是手下留情,偏偏本君还不知廉耻,几次三番纠缠不休,自然要施以颜色。”

      “可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

      “行了。”他望着斐陌义愤填膺的模样,拍着斐陌的胳膊安抚,“本君都没抱怨,你就别再计较了,赶紧煮元宵去。”

      “主子!”

      “去吧。”

      “是。”斐陌虽不情不愿地告退,但手脚麻利,很快就捧了托盘来,“主子您趁热吃。”

      他闻到浓郁的香气,“你放了桂花蜜?”

      “对,是按俪王主的口味做的。”

      他用银勺舀起元宵汤尝了尝,微微撇嘴,“太腻了,真搞不懂那冤家怎会喜欢这么甜的东西。”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玹铮的轻笑,“你骂谁呢?”

      他一怔,很快便回过神,“谁搭腔便骂谁!”

      玹铮打量他微嗔的娇容,摘下蒙面黑巾,快步朝他走近。

      他亦起身迎向玹铮,面对面之际,本能地就想往玹铮怀里扎,然意识到斐陌还在,硬生生忍住了,“你、你怎么现在才来?”

      “抱歉,让你久等。”玹铮边说边揽他入怀,见他挣扎,越发搂的紧了,“犯不着害臊,斐陌那小机灵鬼儿,比兔子溜的还快。”

      他环视禅房,发觉果然只剩自己与玹铮,再不矫情,用力捶了玹铮一拳,“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可恨!”

      “疼......”玹铮装模作样地往他身上倒。

      他使劲儿推搡,“疼死最好,我不在乎。”

      玹铮擒住他腕骨,亲他柔荑,“都说男人的话得反正听,你越这样讲,证明心里越在乎。”

      他脱不开玹铮的钳制,只笑骂,“臭美!”

      玹铮托住他脸颊,笑容暧昧,“好糖儿,到底是本王臭美,还是你口是心非?”

      他望着玹铮眼中的缱绻深情,有瞬间的恍惚,心跳开始加速。

      明知不宜动情,却控制不住。

      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疼痛令他清醒了几分,但仍不愿离开玹铮的怀抱。

      而下一息,玹铮霸道的吻落了下来,带着深夜的凉,却又炙热无比。

      被撬开齿贝的刹那,他眉心突突直蹦,心底的火焰迅速席卷全身,不由自主开始迎合。

      两道灵软都贪婪地吸吮着彼此的味道,用来满足在内心深处多日的压抑,直到喘不上气,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玹铮舔了下朱唇,“糖儿,你嘴里有桂花味儿,本王喜欢。”

      他见玹铮又靠过来,想到那锁,猛一个激灵,忙不迭将玹铮推开,“别、别闹,先说正事。”

      玹铮察觉他有异,却未深究,而是端起盛着元宵的瓷碗,挨着他坐在禅床上,边吃边道:“的确有消息要告诉你,岳迎春在安南接连打了几个胜仗,陛下夸赞唐大人筹措粮草有功,要重赏她。”

      他惊喜不已,“这么说,我娘左参政的位置算坐稳了?”

      “对,不过还不够。”如果想要与岳迎春抗衡,就必须趁安南战事平定前将唐英推上川贵布政使的位子,“如今粮储、军务都已在唐大人掌控之中,稽雷这布政使已形同虚设,既然她久病未愈,就索性退位让贤。”

      “就猜到你会把稽雷拉下马。”稽家依附岳家多年,若失了势,等同斩断了岳迎春的左膀右臂,“你准备何时动手?”

      “不急,安南没那么快平定,风七也还在继续搜集稽雷的罪证,且容稽雷再喘息几日,等动手之时,必要将稽家上下连根拔除。”

      他最佩服玹铮的淡然从容与杀伐决断,轻轻靠住玹铮肩膀,“需要我娘和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玹铮含笑,“你即便不提,本王也不会客气,眼下的确有件大事要劳烦你。”随后与他咬耳。

      他十分惊愕,“不得了,你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没错。”玹铮撂下碗,用他送的素帕擦了擦嘴,“承玹珅接二连三对本王出手,不仅搅乱了本王的全盘部署,还差点害死林氏,并令满满背负客星污名,本王势必也要让她尝到切肤之痛。”

      他追问,“冷柔怀的真是承玹珅骨肉?”

      “对。”玹铮很是笃定,“据查,承玹珅与冷柔早在去年就勾搭上了,为方便私会还特意在红杏坊置了外宅。冷柔如今已怀孕三个月,而陈灵云前段时间忙于政务,两个月前才与冷柔同过一次房,所以孩子必是承玹珅的。可怜陈灵云受了哄骗,还以为陈家有后,把冷柔当宝贝似的供着。”

      “如此算来,八月十五当日,冷柔已显现晕斑。”

      “不错,时间恰好对上。”

      他猜到了玹铮的打算,但也忍不住担忧,“你这盘棋下得极大,只要半点差错便会前功尽弃,当真有把握吗?”

      玹铮胸有成竹,“放心,本王已有部署,你信不信,只要略施小计,承玹珅和冷柔就会主动送上门来。”见他面带疑虑,又补充道:“你真以为承玹珅会坐视祈福成功?她如今还没动静,怕是要在第四十九天的夜里动手,打咱们个措手不及。”

      他沉吟着问,“所以你预备将计就计?”

      “知本王者糖儿也。”玹铮按住他胳膊,态度诚恳,“其他事情本王都会料理好,但这法源寺内本王鞭长莫及,便要靠你了。另外,本王还有个请求......”

      他听完玹铮的低语,不禁一笑,“我原以为林氏在你心中不过尔尔,原来竟想岔了。”

      玹铮一乐,“这话像在吃醋。”

      他并不辩解,而是叮嘱道:“你别嫌我啰嗦,林氏倾国倾城,的确惹人怜爱,只是性格过于柔弱,毫无自保之力,自侍奉你以来已被人利用了两次,你若真想将他长长久久留在身边,务必打造一座金笼好好圈养,万不能再任他重蹈覆辙。”

      “这什么话?林氏是人,又不是鸟儿。”

      他嗤笑,“我巴不得林氏是鸟儿,反倒不惹人惦记。”

      玹铮变得严肃起来,“容馥也好,承玹珅也罢,皆是利用林氏罪奴的身份做文章,防是防不住的,除非一劳永逸。”

      他琢磨玹铮话中隐义,“你打算帮林氏脱籍?”见玹铮点头,不胜唏嘘,“我原以为你大费周章,是要帮林允心求情,万没料到......”

      玹铮叹了口气,“以你对陛下的了解,光凭那些血经,她会恩赦林允心吗?”

      “不会。”

      “既不会,何必白费力气?”关于御前求情之事,玹铮反复琢磨过,且想得比任何人都通透、长远,“就算林允心侥幸得到恩赦,也只能留在教坊司,而他挨了那么多鞭子,疤痕这辈子都难以消除,没办法帮孙氏赚钱。以孙氏的狠毒,绝不会白养活他,只怕会将他送去最下等的暗门子,没白天没黑夜地逼他接待最粗鄙的客人,届时他必定生不如死。”

      他听完这话,咬了咬牙,“若真那样,还不如给他个痛快,只是林氏心心念念替弟弟求情,恐接受不了这结果。”

      “本王也没说不救......”眼下救林允心只剩一条路,然要冒极大的风险,“希望老天能保佑林允心,他心地善良,重情重义,不该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倒是那林初心,猪狗不如,死有余辜。”

      他伸手去展玹铮的眉,“不值得为林初心那等小人生气。”

      “说得对。”玹铮攥住他的手,望着他关切的眉眼,心中除了滑过阵阵暖流,还泛起丝丝的痒,“好糖儿,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是不是该干正经事了?”见他不做声,又瞟了眼座钟,“本王今儿来晚了,咱们得抓紧。”

      “你、你还知道自己来晚了。”换做前两回,他早就去扯玹铮衣裳,可眼下有苦难言,于是避开玹铮热切的目光,“快四更了,你赶紧走吧。”

      玹铮哪肯善罢甘休,“费不了多少工夫,让你舒坦一回再走不迟。”

      “我、我不方便。”

      “有何不方便的。”玹铮以为他欲擒故纵,于是加重力道将他压倒,“糖儿你学坏了,竟跟本王耍心眼儿,莫非你觉得本王用强会更加刺激?”话音未落,忽然被硌了一下,“什么东西?”

      “别、别看!”虽经他极力阻拦,可亵裤还是被玹铮扒了。

      玹铮一眼瞧去,震惊之余,气急败坏,“这、这怎么回事!”

      他臊得几乎无地自容,猛地推开玹铮,提上裤子背过身去,“皇、皇贵君在我出宫之前,当着陛下送的这个,美其名曰为我清白着想。”

      话未讲完,睫羽忽闪,清泪已扑扑簌簌。

      玹铮砰的一拳砸在禅床上,随后心疼地抱住他,“对不起糖儿,是本王连累你受委屈了。”

      “不、不怪你,原是我不知廉耻,竟妄想趁着出宫沾污这佛门清净之地。”他伏在玹铮怀里哭了片刻,饶是再不舍,也知玹铮不宜久留,于是抹了把眼泪,“我没事,你走吧。”

      说完将玹铮推到门口。

      玹铮怜惜地抚摸他面颊,并在他额头留下记啄吻,“好好照顾自己,本王会找机会再来。”

      “好。”他勉强挤出丝笑容,然转瞬间,眼泪又肆虐而出。

      斐陌本在天人交战,此刻实在看不下去,趁玹铮尚未离去,将个小荷包快速地塞进玹铮手里。

      玹铮回转长信殿时,天光已放亮,而斐陌的话却依旧在耳畔回响。

      “王主,这、这是奴才偷印的模子,虽带出宫,但一直没告诉主子。奴才本不想拿出来,但见主子对您实在割舍不下......事到如今,奴才别无所求,只求您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要舍弃主子,否则奴才便是死,也跟您没完。”

      轩窗前,晨风里,玹铮将荷包紧紧攥于掌心,嘴角轻扬,目光坚定。

      糖儿,你放心,我承玹铮此生绝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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