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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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输赢


      夜隐的嘴角勾勒出月牙般美妙的弧度,眼神明澈如波光,漾着几分期盼,甚至还有几许濡慕,唯有顾渊能看出其中暗含的嘲讽。

      他于腹内冷笑,哼,你想看我出丑,我偏不叫你如意!咱们倒是过过招,看谁能笑到最后!

      承瑾瑄担心他紧张,便好言宽慰,“小渊,别急,慢慢想,总能想到好的。”

      顾渊做出凝神苦思的模样,当集所有人的目光于一身时,浅笑晕满双颊,“来如飞花散似烟......”

      “妙极!”宫韶华方赞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露出惊讶之色,“这竟是先帝的御作!”

      芷贵人细细琢磨,恍然大悟,“是了,畅春园中有处花聚亭,刻着先帝的御笔,里头就有这句。”

      扶苏见夜隐发呆,偷偷扯他衣袖,悄声唤道:“隐哥哥......”

      夜隐一怔,先对他报以微笑,又立刻向顾渊投去深邃、探究的目光。恰好顾渊也转头瞧他,目光赫赫,带着几分挑衅与得意。

      寒气骤然而起。

      扶苏夹在他两人中间,忽然就打了个喷嚏。他极为不好意思,忙出言化解尴尬,“顾公子,这句真有意境!”

      夜隐莞尔,“顾哥哥来似飞花,赏春宴一鸣惊人,夺了群芳魁首,如今在凤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想散似烟,恐怕都不成了。”

      顾渊明白他这是暗讽自己来路不正,心中忿忿,却反而笑道:“宫弟弟身出名门、医术卓绝,为淑君殿下解毒名扬四海,我又岂敢与你相提并论?”

      见宫韶华朝他招手,忙趋步近前,做出柔顺乖巧之态。宫韶华目光慈爱地问,“好孩子,你怎会想到先帝的诗?”

      顾渊轻轻叹了口气,抿了抿涂着玫瑰胭脂的朱唇,眉间透出无限的感伤与思念,“近日总梦到父祖母,还记得五岁那年,她老人家带我去畅春园,我不小心打翻了墨汁,脏了她的凤衮。”

      说着露出一抹悲凉笑意,又道:“我曾在桃花堤为她献舞,还给她簪过‘二乔’。那年爹爹去世,我被送出凤都,直到她老人家临终,再也没能见上一面......”

      言至于此,眼角微微湿濡,又因失态,慌忙福身,“我不知怎的,方才脑子里只有这句,若违了规矩,甘愿受罚!”

      承瑾瑄笑盈盈地对宫韶华说:“要论起来,先帝做的诗是最有出处的,我倒以为,这并不算违规。”

      司瑶附和道:“既说了念古诗,便是前人所作即可。”

      宫韶华轻柔地拍了拍顾渊的胳膊,眼神充满怜爱,“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慧,此句甚好,还印着你的孝心。”

      扶苏见夜隐闷头枯坐,似郁郁寡欢,以为他是嫌受了冷落,忙给他盛了碗玫瑰银粉丝,捧到他面前。“哥哥尝尝!”

      “多谢!”夜隐抬眼冲他一乐,双手接过瓷碗。此时,在众人的欢笑声中,酒令又行了起来。

      斐陌先替唐纾饮了酒,唐纾支手托腮,狡黠笑着,沿座位一个一个细细打量,“方才那句那么好,且得容本君细细斟酌。”

      承瑾瑄扑哧一笑,揶揄道:“这哪里是细细斟酌,分明就是在算计人呢!”他与唐纾亲近,又兼之行令玩耍,便展露出平日不多见的真性情来。

      唐纾星眸璀璨,洁白的玉额正中桃花钿精致妩媚,樱唇轻启,微微含笑,“我这句有了,桃李无言花自红。”

      芷贵人听不是自个儿,松了口气,紧接着抬眼去瞧对席。

      承瑾瑄起身,端起酒杯就喝,颇有几分豪气。然后一双美眸定定盯着唐纾,嘴角上挑,“这句细品有点酸,我还记得上下连句是,蕙兰有恨枝犹绿,桃李无言花自红,燕燕巢时帘幕卷,莺莺啼处凤楼空。”

      话音未落,宫韶华、乔贵卿与芷贵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乔贵卿亲手夹了箸萱花蒸鸡肉放进唐纾面前的粉彩牡丹盘中,“来来来,淑君在行宫可有日子了,赶紧吃块比翼鸟的肉解解相思之苦吧!”

      唐纾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夜隐、扶苏、顾渊等人则都面带娇怯。

      承瑾瑄朝唐纾微扬下巴,做出得意之色。

      唐纾笑骂道:“你们快瞧他那副张狂样子,今儿真是疯魔了!”心里却哀叹,自己这只燕巢,恐怕注定是要空着的。

      望着满堂锦绣,听着阖室喧嚣,他定了定神,端起淑君的款儿,对承瑾瑄努嘴,“就知道笑话本君,快快行令,不然可要大刑伺候!”

      承瑾瑄并不惧他,反而笑得前仰后合,“呦!才这么会儿功夫,又扮上《铡美案》里包龙图了!”

      说罢蹭地起身,摇头晃脑摆了个架势,故意学着戏文拿腔作调道:“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升...堂!”

      芷贵人没忍住,扑哧一声就喷了酒。乔贵卿没留神,手里的银筷掉了一对儿。宫韶华则直叫胸口疼,司瑶忙上前替他摩挲。

      顾渊端坐,竭力保持仪态,心里却在偷笑。扶苏看了一眼唐纾,再瞅了一眼承瑾瑄,自顾自捂住嘴。夜隐则轻轻转着酒杯里的琼浆,边笑边观察顾渊的行为举止。

      唐纾差点笑岔了气儿,指着承瑾瑄的芊芊玉指不停抖动,并连声吩咐斐陌,“还不快去给本君撕他的嘴!”

      斐陌陪笑着劝道:“君上别恼,五郡君这是同您亲厚,所以才说句玩笑,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承瑾瑄抚掌,“有见识!不必担心你那小心眼儿的主子扣你月例,他扣多少,本君都加倍赏你!”

      唐纾越发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溢出眼角,“瞧瞧,响晴白日,公然抢人,这还有没有王法?”

      宫韶华刚要启口,未料芷贵人忽然不阴不阳地说道:“提起王法,我倒想起来件奇闻,听说昨儿神断司错将俪王殿下的宠侍公子当成江湖惯犯给抓了。”

      “不能吧?”乔贵卿下意识接了一句,忽然觉得不妥,面色一讪。而这当口,堂内喧闹之声渐渐安静下来,芷贵人瞬间成了瞩目的人物。

      夜隐心里纳闷,铮姐姐哪来的宠侍公子?顾渊则埋头寻思,莫非是他?被魅绡故意给嫁祸了?

      见宫韶华沉吟不语,芷贵人有心试探,哎呀一声,轻轻打嘴道:“恕我冒昧,莫非皇贵君还未得到禀报?”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咸不淡地讲了几句所谓的来龙去脉,越发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听说那杨沐乃江南富商的养子,虽出身低微,却制得一手好香。年初进京开了间香料铺子,苏侍郎很喜欢他制的香,便定了些命他送进王府,谁知他头回上门,好巧不巧就碰到了俪王殿下。”

      亲王偶遇佳人的桥段被芷贵人讲得绘声绘色,“我还听说他姿容俊秀,与苏侍郎相比毫不逊色,难怪俪王殿下会对他青眼有加。”

      夜隐暗自琢磨,杨沐,我怎的没听说过?回头定要问问铮姐姐。又一转念,不妥!这种事岂能瞎问,还是叫于归去打听的好。

      乔贵卿疑惑地望着芷贵人,“听你之言,那位杨公子才貌双全,又是闺阁小郎,如何能与江湖惯犯扯上干系?”

      芷贵人本也不知详情,添油加醋地敷衍了两句,“依我说,过于美貌伶俐的男子惯会招惹是非,倒不如蠢蠢笨笨、老实本分的好。”

      唐纾暗笑,你倒还敢讥诮旁人,殊不知卓六公子早就名声在外了。嫌他刻薄,轻轻剜了他一眼,柔声对宫韶华道:“臣侍倒觉得那位杨公子挺好,不如等他伤愈,您传他进宫,叫我等也开开眼。”

      乔贵卿亦帮着转圜,“是呀,旁的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俪王殿下中意。杨公子虽遭冤屈,也算因祸得福,当为此贺一杯!”

      唐纾与承瑾瑄纷纷附和,“的确当贺!”

      众人皆陪了一杯,宫韶华这才展露出淡淡的笑容,转头问司瑶,“杨沐就是那个会制百濯香的孩子吧?”

      司瑶点头,“正是呢!早前俪王主奉香给您之时,您还说,制香得耐得住性子,又要心灵手巧,人品必错不了的。”

      “唉!”宫韶华很是感慨,“可他却因这香遭受了无妄之灾,你派人送些补品去吧,叮嘱他安心养伤,以后好好伺候俪王。”

      “是,奴才替杨公子多谢君上垂怜!”司瑶领命,差丹朱亲自去办。

      唐纾欣慰笑道:“这真是极大的体面了。”说罢又瞪着承瑾瑄,“都赖五郡君,光会贫嘴,平白惹出这些无聊的是非来!”

      芷贵人明白他这是趁机暗责自己,忙缩了缩身躯。

      承瑾瑄起身告罪道:“我认罚。”咕咚咕咚连饮了六杯,“其实我这句早想好了,也算捡淑君的便宜。一番桃李花开尽,你们看成吗?”

      算来算去又飞到夜隐,他眼珠一转,满口含笑,“总吟春花未免重复,我换一个。梅花竹里无人见吧!”

      众人皆赞这句念得雅。

      承瑾瑄沉吟道:“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梅花虽被竹子遮掩,却自有暗香飘来,可见其好处,是万万掩不住的。”

      夜隐起身对他施礼,展颜道:“您说得极是,为知音当贺一杯!”

      承瑾瑄上下打量他,有种无法言表的亲切,便褪下腕间琥珀连青金石手串塞给他,“今儿高兴,就交你这位小友!”然后两人吃了个对盅。

      顾渊见此情景,不知不觉生出两分嫉妒之心,面上却波澜不惊。

      承瑾瑄转头对他笑道:“小渊,又轮到你了,这次得想句比先前更好的!”

      顾渊见夜隐偷笑,心知今日的酒令行不完,他断不会放过自己。借着喝酒狠狠盘算了一通,然后做出惆怅唏嘘之态,“我实在才疏学浅,非要再念一句,也想不出旁的。当年我爹曾做过首诗,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不知这其中的第三句算不算过关?”

      话音未落,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承瑾瑄亦猛一阵心酸,瞬间将他搂进怀里。而夜隐手一抖,整杯酒洒在身上,打湿了春衫。

      扶苏吓了一跳,“隐哥哥,你没事吧?”

      夜隐面色有些绷不住,慌忙起身告罪,“皇贵君,恕我失仪,先去更衣。”说罢,快步而去,凌乱中竟有些狼狈......

      与此同时,诏狱刑房内,薛文梅五花大绑,跪着粗糙的铁链,头发被绳索吊在梁上,手指甲里还扎着银针。

      整整两个时辰,他汗流颊背,痉挛不止,偏偏又无法昏厥,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风七七勾着抹残忍的笑意,眼光凶狠,不停地逼问道:“说,那药是不是你给薛文晏的?”

      薛文梅疼得大口吸气,淌着浑浊的泪水,连连摇头,“奴才冤枉!奴才真的不知文晏会偷拿媚.药,真的不知!”

      在后罩房墙根儿处找到的青花小瓷瓶的足底印有向氏字样,经比对,与向仁留在教坊司梅花院中的媚.药瓷瓶别无二致。

      薛文梅被抓入诏狱严刑拷问,可他口口声声哭诉,“奴才万万没想到,文晏会选条绝路。早知今日,奴才何必求王主开恩?或许那样他就不会死!”

      回想起当日与薛文晏相见之情形,他心如刀割。“大人,求您,求您让奴才见文晏最后一面吧!”

      “好,等你死了,自然就能和他再诉兄弟之情!”风七七一想到夏婖如今被押在牢里,就气得肝胆俱裂,“来人,既然薛公子冥顽不灵,就给他换条烧红的链子,看他到底招是不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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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周二早,估计昨天很多亲都觉得顾渊不会念诗,可结果呢,一句先帝的诗,和一首承谨珠的诗,反击真的很完美。好啦,可怜的梅郎,你先熬着吧。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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