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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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苑会


      定襄侯府的昼锦堂中,顾溪面沉似水缓缓踱着步子,手中的“四座楼狮子头”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若真是那孽障上门讨债,反倒省了本侯的事。”

      这十年间,她派了无数人手打探顾渊的下落,没成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朱舟试探着问,“这么说,您答应那三个条件了?”

      “当然答应,无论真假,都得把人先接回来再说。”顾溪打得好算盘,如果来人是假,自不足为惧,如果是真,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容易拿捏。

      更何况当年承谨珠留下了一道催命符,控制住顾渊,才能顺藤摸瓜,彻底消除那心腹大患。

      朱舟有些为难,“前两条倒也好办,只是第三条......”杨氏这些年掌管侯府中馈,飞扬跋扈,让他在承谨珠牌位前行侍夫礼,恐他不愿。

      顾溪拧起眉头冷哼,“这事自有本侯做主,岂容他个夫道人家置喙?你只管去回俪王的话,就说明日侯府便去接人。”

      朱舟一想到又要去见玹铮极为发憷,“您说俪王会不会已知晓郡君的死因?”

      顾溪嗤笑,“即便知晓又如何?”当年先帝查问承谨珠之死,是承珺煜亲手帮她遮掩过去的。“俪王不是傻子,她精明得很呢!”

      时过境迁四个字,言简意赅,耐人寻味。

      “俪王今日的荣华权柄来之不易,换做是你,会为了区区男色与本侯做对吗?那孽障有本事就别回来,只要回来,他就翻不出本侯的五指山!”

      正说着,仆从欢欢喜喜前来禀报,“大人,重明卫衙门刚递了话儿,叫派人去接大小姐回府。”

      “真的?”顾溪大喜过望,“事不宜迟,赶紧赶紧!”心念转动,当下也明白这是玹铮故意借顾渊之事先卖了个人情。

      晌午过后,上官紫云与顾蔚同时开释,凌陌晓望着她二人离去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回转签押房继续誊抄公文。

      刚誊了几页,又猛然想起孤鸾今日与玹铮有约,当即屁股上好像长了疔,怎么坐也坐不住,起身在屋子里满面愁容地长吁短叹,亦又无可奈何。

      绮春园东门,香车缓缓驶进,孤鸾方掀开车帘,徐徐花香便随风透入,芬芳怡人。

      细竹搭做屏架,结成翠花屏,五色、朱千、宝相、七姊妹等攀爬其上,另有木香、玫瑰、紫笑、锦带、刺桐、月季点缀其间。

      马车如在花廊中穿行,两侧翠蔓娇花,瑰丽斑斓,如彩霞、似锦云,千枝万朵,蜂飞蝶舞,别有一番热闹。

      孤鸾起了兴致,下车渐行渐赏,才放下这朵,又捧起那朵,爱不释手。

      忽想起宁家出事的头年,娘亲、爹爹领着自己与弟弟去西山脚下的别院赏春,爹爹醉卧蔷薇垣,娘亲不愿惊醒他,便用红锦搭了方小帐。

      密叶翠帷,浓花红帘,百丈蔷枝,情意深深,然这样的情景只能于梦中凭吊了。

      他睫毛微颤,拈花垂泪,因碍着侍从在侧,慌忙擦拭,但终究有几滴珠泪已将蹙金簇团蔷薇妆花锦衣的前襟打湿。

      玹铮掩身在翠花屏后,隔着篱笆洞儿与枝桠缝儿堪堪瞧见这一幕,心头泛起无限怜惜,刚要上前,孤鸾却已对侍从笑道:“走吧。”

      进了垂花门,沿抄手游廊向东,一座花亭映入眼帘。

      漆木为架,四角攒顶,顶不覆瓦,而以木栅代之。亭柱缠绕着花藤,每根品种各异,置身其下,姹紫嫣红,绚烂无比,如入天赐花帐。

      孤鸾想起天涯宗后山的七色.海,情不自禁点足旋身,但见朱瓣没青丝,香云落衣袂,远远望去,竟仿若误入尘凡之仙子。

      侍从看得呆住,直到孤鸾走出十余步后才回过神追赶,而玹铮负手含笑,偷偷跟随在后,只觉得满园宠柳娇花与孤鸾相较,都颜色尽失。

      绮春园有四方别院,敷春堂、清夏斋、涵秋馆、生冬室均依水而建,花围绿绕,松竹交辉,再往北数步,碧波荡漾,凤麟洲赫然在目。

      只见银光粼粼,锦鲤游曳,几座岛屿如明珠嵌入玉盘。太湖石瘦透玲珑、嶙峋峥嵘;灵璧石气韵苍古,清奇拙朴。

      湖中鸳鸯交颈,天鹅成双,岛上白鹤振翅,孔雀开屏。

      孤鸾望着眼前美景,迎着徐徐春风,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含笑启口,“王主可看够了吗?”

      话音未落,玹铮迈步至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见公子好兴致,本王未敢冒昧打扰,实在失礼。”

      孤鸾侧眸莞尔,“如此说来,倒是我小气了!”他发丝随风飞扬,明媚春日下,眼眸灿若繁星,闪动着隐隐琉璃之光。

      玹铮心中感慨,时光荏苒,万没料到当年那相貌平平的讨厌鬼竟能出落成如今这般幽兰之色,出尘之姿。

      当初还真是小瞧他了呢!

      挥手屏退侍从,两人信步沿桃堤柳岸闲游。

      孤鸾望着刻有凤麟州三字的灵璧石若有所思,“《十洲记》所云,凤麟州位于西海,四面绕水不可越。洲上凤麟数万,又有山川池泽、神药百种,亦多仙家,想不到此处亦与之同名。”

      玹铮折了枝碧桃递与孤鸾,“当年先帝命人修建绮春园,据说请了位善机巧的大师,那人曾为天工阁供奉,不知何故出世入朝,待修完园子又挂冠而去,踪迹早不可寻。”

      天工阁首代阁主依据《十洲记》所载挖仙海建凤麟等十洲,又建沧海岛、方丈洲、扶桑、蓬丘、昆仑,绮春园因修建者之故,便多有效仿痕迹。

      孤鸾微微错愕,随即唏嘘道:“怪不得呢!我方才便觉得这园子匠心独运、不落俗套,原来是仿了玲珑洞天。”

      天工阁位于灵霄山,紧挨着江湖四大盟会之一的帝龙城,与天涯宗亦相隔不远,但可惜隐秘难寻,不染凡俗。

      两人缓步下拱桥,玹铮见坡度甚陡,便伸手拉他。孤鸾面颊微红,只是借力一跃,便又赶紧将手抽了回来。

      行了数步,谁也没有讲话。玹铮掌心的余温凝于指尖久久不散,孤鸾心念微动,此番来意怦然跃上心头。

      回想起楞伽庵秘洞之中的种种情形,他已知再无退路,越发迫不及待地想弄清玹铮身上的隐秘。

      若真有胎记,他定会遵母遗命,可若没有.......

      想到此处,心底一片凄哀,他抬手摸了摸发间的赤金棱花并蒂长簪,秀眉微蹙,手指轻颤。

      若真没有,那就母债女偿,同归于尽吧......叫承珺煜体会一番彻骨之痛,也算报了宁家的血海深仇,而他所欠玹铮的债,来世当牛做马再还。

      尽管那含悲的杀意稍纵即逝,却还是瞒不过玹铮,但她不急也不恼,一颦一笑间,端得高雅风仪,“前面就是仙都苑,不知公子可愿与本王进去小酌一杯?”

      仙都苑,三重殿,浮于水上,四周清波环伺。

      前殿名椒华,白松木为梁,汉白玉为阶,长松修竹,寒瀑飞空,蔷薇、木香爬满太湖石,紫笑、朱槿、丽春、虞美人等各色盆栽摆于庭院之中。

      殿内沉香涂壁,雕梁彩绘,饰以金箔,垂以香珠,壁柱间搭有隔筒,各色鲜花密密叠叠,绚烂芳香。

      案几上,银斛内,牡丹端庄富贵,芍药妩媚娇丽,更有照殿红明艳若霞,白宝珠清雅胜雪。

      琉璃悬灯,销金云帐,风轮轻微鼓动,香气萦于殿宇,醉心肝,沁魂魄,即便是当年李后主的“锦洞天”也不过如此。

      玹铮趁孤鸾心旷神怡之际,悄悄执了他手,凑近他耳畔低语,“听闻天涯宗的七色海鲜花万顷,待来年公子领本王前往一观可否?”

      孤鸾眉眼弯弯,透出两道灵韵,指甲在玹铮掌心狠狠一戳,见她吃痛放开手,便轻笑道:“那要看王主有没有那个资格!”

      说罢率先离去,玹铮抱臂,望着其翩翩倩影,笑得花枝招展。

      前殿与中殿之间有回廊相连,孤鸾紧走几步,望着匾额诧异道:“密作堂?难道当年修园子的大师还把天工阁阁主的寝居也搬来了不成?”

      他兴致盎然地步入殿中,先是一愣,随即抚掌称赞,“妙哉!”

      原来大殿中央固定着一条紫檀彩绘的玲珑舟舫,搭着如月光般柔美细腻的轻容纱帐,琉璃宝瓶中亦插满鲜花。

      大殿穹顶上嵌着夜明珠与鸽子蛋大小的珍珠,细细观望,竟是一副二十八星宿图。舟舫由水槽环绕,碧波清澈,水槽有个雅称,唤做流杯池。

      船头一侧立着个木制的奉酒童子,捧着樽金壶,他面前的水槽内则放置着一条精致小船,盛着两只和田玉常满杯。

      玹铮牵着孤鸾登舟,舟上设有檀木案几与座椅,两人分宾主落座后,玹铮轻轻按动机关,奉酒童子便执壶倒酒,酒满却不洒。

      小船顺着流杯池行至二人面前停住,待拾取玉杯,小船亦不动。

      此刻,船身另一侧的七名彩衣童子分执乐器,奏响舒缓优雅之音,他们进退俯仰,憨态可掬,惊得孤鸾瞠目结舌,“想不到竟如此玄妙!”

      他曾在凌秋漪的寝院内见过间小佛堂,佛堂中有尊凌陌晓生父的木制雕像,每月初一、十五开动机关,便能拈香拜佛。佛像旁立有庄严的力士,佛座帐顶还刻有能循环飞转的腾云。

      他当时甚觉奇异,如今见了这奉酒童子与奏乐童子,方知与此间相比,真乃小巫见大巫。

      玹铮笑吟吟地望着他,情意绵绵,如视珍宝,“你若喜欢,以后咱们得空便来,好不好?”

      孤鸾饮了杯中琼浆,从袖中掏出镂空花鸟银香球置于案上,满是揶揄的口吻,“王主,我可是言而有信的。”

      玹铮失笑,“看来公子对本王还是戒心重重啊!其实自打本王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认定你乃同道中人。”

      “是吗?是否为同道中人,不是靠花言巧语,而是要看真凭实据!”

      玹铮将手掌搭在孤鸾光滑的手背上摩挲,柔声道:“想要真凭实据,非本王一人之力所能及,不知公子可愿鼎力相助?”

      孤鸾如何不懂这话中隐义,低敛眉色,轻抿樱唇,双颊在烛奴手捧的琉璃玉柱螭龙灯的映衬下泛起两团红晕,“王主既有差遣,敢不从命?只是若诓骗在下的话,即便拼着一死,也要讨还公道!”

      “你放心吧,本王不是那等卑鄙无耻的小人!”玹铮指天誓日,“本王若行诓骗之举,愿以命相抵!”

      “好!”孤鸾掌下较力,白玉杯登时断为两半。“若我背信弃义,撕毁前言,便形同此杯!”

      夕阳西沉,晚霞如锦,微风撩动珠帘,伴着悠扬的乐曲与潺潺的水声,真可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玹铮晃动金铃,侍从们鱼贯而入,摆上鲜花美馔。待小船再度送来香花饮,玹铮捧杯,勾起狭长的凤眸,“惟愿公子今夜心想事成!”

      孤鸾一笑,“能否心想事成,就要看王主了。”

      玹铮目光灼灼地凝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为了公子,本王会尽力而为。”

      孤鸾摇头,眉梢眼角带着三分醉意,一手伏撑案几,另一手食指轻轻摇晃,“不是尽力,是必须!”

      说完咯咯娇笑,媚态尽显。玹铮暗道:今晚也就罢了,从今往后,你这般醉态只能我看,再不能给旁人瞧去。

      伸手在他脸上轻柔抚摸,“好,只盼天遂人愿,也不枉本王这一番苦心。”

      孤鸾只觉鼻下幽香窜入,正待讲话,忽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恍惚中,身子已被打横抱起,耳畔传来玹铮如珠似玉的轻唤,“沐阳,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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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周一好,今天简短的小剧场就是:玹铮:约吗?孤鸾:约,但你要是没有胎记,我就宰了你!
    咱们明天见。烦请各位给推个文,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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