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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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骨


      次日晨起,李羡到长春仙馆复命。“王主,诫奴院那边都已料理妥当。”送去的小侍四更天死于刑讯,也算解了慎亲王心头大患。

      慎亲王手扒眼睑,望着瑞兽葡萄镜中映射的乌青,长吁了口气道:“念在他到底与王君有主仆情分,准其家人领回尸首,再赏十两银子安葬吧。”

      说着扶了扶凌云髻一侧的蝙蝠纹颤枝金步摇,起身走到步步锦支摘窗前朝外张望,眼神飘摇不定,“陈官人回府去了?”

      “是,陈官人五更去跟王君辞的行。”因昨晚丑事被冷烈的贴身侍从撞破,冷柔心虚不敢进屋,只隔着门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去。

      而冷烈病体沉疴,头夜服药后昏睡不醒,至今尚不知贴身侍从已蒙冤而死,更不知妻主与弟弟有了首尾。

      回想起醉酒后的荒唐之举,慎亲王暗恨自己过于莽撞。“如果王君问起,晓得该怎么回吧?”

      李羡素来聪敏,闻言抿嘴笑道:“您放心,那奴才偷了您的珠宝首饰被人赃并获,且口出污言,离间您与王君的妻夫之情,所以才剪了他的舌头!”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冷柔率先想出来的,剪舌尖、送诫奴院也都是他出的主意。

      慎亲王脸上掠过阴沉的狰狞之色,“镜清院该好好整肃整肃,王君身边断断容不得那些拌嘴挑事、搬弄是非的奴才!”

      “属下明白。”李羡是她身边最得用之人,自然心领神会。“王主,今儿会有太医来给王君请脉,属下先去安排。”

      “去吧。”李羡走后,慎亲王自怀中掏出冷柔送她的鸳鸯戏水云锦荷包,闻着上头淡淡的桃花香气,笑容满是回味。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鱼.水之欢几个回合哪能过瘾,日后少不得去府外寻处好所在,长长久久才快活。

      星阑阁内,莲蓬将两枝含苞待放的粉桃插.进小巧的芭蕉纹铜春瓶中,又舀了几日前承接的雨水浇灌,方置在窗下,就瞧见菱角掐腰怒目,气哼哼地训人,“大早起的便躲懒,茶炉不烧,灰也不扫,各个都要反了营不成?”

      小侍们委屈地低声分辩,菱角正满肚子气没处撒,一瞪眼一抬手,清脆的耳光声和小侍们的惊叫声在廊下回响。

      莲蓬心道:不过就去了趟膳房,也至于像吃了个炮仗似的?他虽与菱角身份同等,却不敢触他霉头,便轻手轻脚地从侧门避了出去,前往绣房查看苏珂夏衫的裁剪进度。

      途中遇到膳房的胖厨郎,拉着他亲亲热热,蹭得他只觉满手油腻腻的,“您老有事就直说吧。”厨郎比他年长十余岁,圆圆的脸,身形极是丰满。

      他满面堆笑,“我素来就跟旁人说,王府里小侍之中,莲蓬小哥你最是明理,所以想劳烦你在苏侍郎跟前替我等担待担待。”

      莲蓬被他说得糊里糊涂,细细询问,才知晓原来清早菱角去了膳房,见备得几样新鲜吃食,要端去孝敬苏珂,却遭了拦阻。

      胖厨郎满腹委屈,“非是我等故意为难,实在是王主有命,那两个食盒是要送去角门转给魏千户的。”

      “魏千户?”莲蓬听他提起魏婕,立即想到诫奴院里的林绛心。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依旧淡淡笑着,“既是王主吩咐,侍郎怎会怪罪?您老恐是多虑了。”

      胖厨郎听他所言,好似吃了颗宽心丸,“我也知道苏侍郎是这王府里第一等心善的主子,最最明察秋毫,可他们多事,还硬要我来麻烦小哥你。”说罢从袖口里掏出两吊钱塞给莲蓬,“小哥留着吃茶。”

      莲蓬推脱不掉,只得拿了。

      半个时辰后,魏婕收到食盒,命人将林允心提来。林允心已换作诫奴院罪奴的粗布衣衫,戴着镣铐,被狱卒押来后往屋子当中一跪,“下奴叩见大人。”

      魏婕打量他掌痕未消的面颊,红肿似桃的秋水,心中顿生怜意,可又不敢耽误玹铮交办的差事,忙咳嗽两声,刻意板起脸来,“昨晚上可瞧仔细了?”

      这话令林允心身形颤动,仿佛受惊吓的猫儿似的,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他在教坊司也见过郎倌挨打,可同诫奴院相比,那点苦楚简直微不足道。

      “大人,下奴没咬住那水瓢,会不会受罚?”别说他年纪尚幼,就是个心性成熟的男人,亲眼见到慎亲王府小侍被刑讯致死,也定会吓破肝胆。

      他盈盈珠泪随睫毛抖动潸然而落。魏婕起身走到他面前,轻柔怜爱地扳起他下巴,“王主说了,你可以反悔。”

      林允心形容楚楚,就好似稚嫩的花苞待人采摘,别有股子清韵靓丽。魏婕小腹热流乱窜,真恨不得立时就将他按倒。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哥哥得罪了王主,显然已不中用,你这般美貌,早晚能脱颖而出。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啊?”

      林允心鼻翼抽.动,面色凄哀,眼望魏婕忍了把泪,轻轻摇头道:“下奴不求别的,只求大人赏个痛快吧。”

      魏婕暗骂他冥顽不灵,可心里难免多了些钦佩之意,松开手故作嗔责,“怎的如此死脑筋?就算你反悔,你哥哥也不会怪你的。”

      林允心垂首抹眼泪,语调很是坚定,“圣人常说言行信果,亦有季布一诺、抱柱之信,下奴虽是郎倌,身份卑.贱,却也想效仿回圣贤。”

      魏婕被他咬文嚼字逗得好笑,“成!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来,这里有王主赐你的四道菜肴,赶紧吃吧,吃完本官也好交差。”

      林允心望着桌案上描金的红酸枝食盒,神情凄凄惨惨,“大人,这是下奴的断头饭吗?”

      魏婕扑哧一乐,“怎么,不敢吃啊?”

      “敢!”到了眼下这步田地,林允心忽然多了几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气,他膝行两步来至案前,梗着脖子,“下奴早就饿了,还要多谢俪王主让下奴做个饱死鬼呢!”

      魏婕心说你就嘴硬吧,王主赐你的第一道菜还真是名副其实。

      青花瓷盘里盛得是糟鸭信,林允心难掩错愕,“这、这么衿贵的菜?”他记得当年太女赐这菜给慕席祯时,慕席悦在教习院好一通显摆。

      魏婕含笑点头,“既知这菜衿贵,便不算辜负王主的心思。这菜有个雅名,还是王主亲自起的,叫牙尖嘴利。”

      林允心闻言头嗡的一声,急忙捂住了嘴,脸涨得通红。

      魏婕又取出盘蚂蚁上树,紧盯着他笑道:“这菜叫蚍蜉撼树,你连季布一诺、抱柱之信的典故都晓得,其中的道理自然不在话下。”

      林允心怯怯低头,这回耳根、脖颈都滚烫无比。

      不妨魏婕拿出第三道菜,明明是好端端的清蒸鳜鱼,偏偏被她用筷子特意挖去鱼眼,“有眼无珠四个字你会写对吧?”

      林允心羞臊不已,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心中更万般憋屈,俪王主骂人怎都不带脏字,这可比打我板子还叫我难捱呢!

      林绛心苏醒时已近晌午。他勉力睁开晦涩的双眸,“允心......”

      “哥哥!”林允心从屋外疾奔而入,此刻的他已除去镣铐,沐浴更衣。他扑通跪在榻边,脸上虽有泪痕,却浮现着劫后余生的喜色,“哥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绛心挣扎着撑起身子,桃红二色金百蝶穿花的织锦床褥晃得他眼晕。他环视四周,只觉屋中陈设富贵奢华,与想象的全然不符,“这是什么地方?”

      林允心起身扶着他,“这是诫奴院的冷香院,据说原本是大管事们的住处,俪王主特命人单僻出来给哥哥住的。”

      “给我住?”林绛心使劲儿揉着额角,满腹狐疑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难道我还在做梦?”转头望见林允心红肿的脸颊,惊声道:“你脸怎么了?”

      林允心自知瞒不住,头垂得极低,小声嘟囔,“昨晚俪王主来了,我出言无状,所以挨了罚。”

      林绛心被他吓得心室猛然收缩,紧接着一抽一抽的,手脚冰凉,脸色发白,“你、你怎么敢?”

      林允心唯恐他有个好歹,赶紧宽慰道:“哥哥别怕,俪王主已经不怪我了,您瞧,我这身新衣裳还是她赏的呢!”

      林绛心拉着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又瞧着他崭新的淡黄色百柳如意纹春衫,捂着心口长长出了口气道:“阿弥陀佛!你这是侥幸,可不兴再有下回!”

      林允心暗道:您不说我也晓得厉害,旁的姑且不论,就光那四道菜,我以后准保听见俪王二字就马上避得远远的。

      心里正琢磨,只听林绛心疑惑着问,“俪王主昨晚真的来了?”

      “是啊,不仅亲自来了,还特意请了太医,亲手给哥哥喂药,守了哥哥整晚。”这些情形都是魏婕亲口讲述,林允心听说时也深感吃惊。

      林绛心半晌未曾言语,目光定定盯着掌心,回想着昨夜迷迷糊糊之际那温暖沉稳的怀抱,心头五味杂陈。

      他对玹铮敬畏交织,初次见面险些殒命,这第二回竟是陷在诫奴院的深渊里,差点因梦魇赴了黄泉。

      他暗骂自个儿矫情,明明玹铮就是他所能得到的最好归宿,是摆脱教坊司命运的唯一途径,可为何他内心深处却总犹犹豫豫、磕磕绊绊的?

      堂堂亲王亲自喂他喝药,并且抱着他守护整晚,换作旁人,这是天大的恩赏,若裘珵知晓,定会叫他即刻就感激涕零地去投怀送抱。

      他明白裘珵是为他好,也明白身为郎倌命运早已注定,可他就是心有不甘。

      他看似逆来顺受,其实心里偏有些宁折不弯,这些年从未真正认同教坊司郎倌的身份,依旧在心底深埋着那些愚不可及的执念。

      他无力为林家洗冤,无力摆脱低.贱的奴籍,唯有在梦中幻想得一良人,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世安稳,岁月静好。

      可惜,所有都只是梦。

      林允心见他神情复杂,担忧地唤道:“哥哥......”

      他抬眸勉强一笑,轻轻搭过弟弟的手扣在掌心里,声音透着愧疚,“允心,是哥哥不好,叫你跟着受苦。”

      “不不!”林允心伸手环住林绛心,泪如泉涌,“没有哥哥就没有我的今日,哥哥如兄如父,疼我怜我,无论怎样,我都愿与哥哥同甘共苦。”

      待林绛心梳洗更衣,饭菜已摆满。

      百合莲子粥、香干马兰头、香椿煎蛋饺、粉蒸乳饼、酥油鲍螺,还有一碗酥油白糖熬的奶.子,喷香扑鼻。

      林允心欢欢喜喜递上牙筷,“哥哥快用吧,这可都是王府膳房的手艺。魏千户还说,以后天天给您送呢!”

      林绛心望了望那鲜艳的水点桃花粉彩盘,又看了看身上的玫瑰红万字流云妆花锦衣,心头轻声哀叹。

      他着实猜不透玹铮的用意,既把他发落到诫奴院这活地狱里头,却又不关不罚、不打不骂,反跟爱物似的怜惜,越发叫他受宠若惊之余,深深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无奈。

      他将盘碟推到林允心跟前,“你也还没吃吧?来,陪哥哥用点儿。”哪知林允心一听到吃字,胃里的酸水翻江倒海,弹压不住,头也不回地跑去屋外干呕。

      林绛心跟着出去,着急地替他捶背,“允心,你是不是病了?”

      林允心一边摆手一边在心底叫苦不迭。

      我的好哥哥,要是您吃了“牙尖嘴利”、“蚍蜉撼树”、“有眼无珠”之后,又被勒令啃了六只酱凤爪,四个酱猪蹄,估计您三天三夜都不想去碰筷子了。

      不过,谁让俪王主说了,只要我把那四道菜吃.精.光,就赦免咱俩的罪,而且她还给那第四道菜起了个好名字,叫手足情深。

      所以我必须得吃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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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周一早,今天的更新想多说几句,可能亲们看了会感到郎君你怎么又不按套路出牌呢,关于心心的心理郎君想过很久,甚至带入角色去体会,发现很多东西并非看到的那样表面。旁人看来,心心蒙俪王纡尊降贵,肯定应该感恩戴德,但心心的心情应该是非常复杂的。如果大棒子一抡再加个甜枣,就能感恩戴德的投怀送抱,而且还是对着自己的对立方的话,那其实是很苏很苏的。而且某种意义上说过,心心和整个权贵阶层都是对立的,他是家族失败的牺牲品,而权贵是胜利者,他除非认同自己卑贱的身份,才会稍有恩惠便觉得如沐天恩似的。心心是世家出身,家族覆灭时他人生观已形成,他身份被压迫,但内心仍可以保留尊严,这才是他出淤泥不染的最美之处。所以文里的话说的很对,越是受宠若惊,越觉得身不由己。心心的路还很长远,特别是他的心路历程,若问玹铮是否能成为心心的良人,只能随着剧情发展拭目以待。
    好了,明天咱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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