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心凉

　　第二十五章久病
　　女戒女训抄写完了之后，我便亲自到皇后的仪宁殿递交自己在天羽阁抄好的东西。皇后认真地看过之后又训诫了我一番。我听了皇后的训诫也只得压下心中委屈，跪在地上默默受教。由于天气渐冷，尽管隔着厚而华丽的赤金龙凤地毯，可我的膝盖还是一点一点的酸胀冰凉。
　　而在我出了皇后仪宁殿之后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头一昏便彻底昏倒了。而昏迷前的唯一意识便是卢梨和黄海菊的惊呼声。
　　就这样，我病了。和莫瑾欣一样重重的病了。我知道是那日淋雨受了风寒才有如此结果。只是阖宫除了金梅和宁秋颜之外，也没有其他人来看我。皇后仁善，也送了一些赏赐。至于皇帝，则说:“顾贵人染病之后，应当静养，不宜多多走动。”自然皇后也就免了我每一日的晨昏定省不提。
　　因此，宫中也是流言纷扰，其他人还好说，只是梁婉却多有怨言。
　　我知道是我撞到了她，让她皇帝和金梅面前吃瘪，她心里不快也是有的，得知此事后我也是卧在塌上也一笑而过罢了。
　　由于是伤寒，太医隔着帘子为我诊过脉之后就随意开了几剂的小柴胡汤匆匆了事，不管是不是真的对症下药。听黄海菊说，为我看病的太医是一个张满了花白胡子的老头，可是病中的我却想揭开重重帘幕拔光他的胡子。为的是报复他为什么会给我开如此苦涩的汤药。
　　这一日，因为是周佳惠侍寝，金梅无事可做才有时间来看我。
　　金梅披着一件淡青色绣梅披风，雍容的高髻上仅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凤凰，耳畔则是温润的羊脂白玉耳坠，清丽中多了一丝高处不胜寒的清冷高华，宛如一朵遗世独立的绿萼梅悄悄绽放于宫墙之上。
　　此刻我因为心情抑郁而更是身子不爽，因此只是歪在湘妃美人塌上昏睡，卢梨怕我着凉特意为我加上盖上一床杏红绣芍药的蚕丝被。
　　我急忙去行礼，但由于疾病气力减弱而被金梅按在塌上不提。金梅说道:“都病得这么重了，也不要那些虚礼了。”
　　我静静地躺在塌上，看着金梅关切的眼神，我知道，在宫中的一段时日，金梅果然成长了不少，念及于此我倒是有些欣慰。
　　金梅握着我的手低声问道:“你好些了吗？”
　　我草草地回答:“好了一点。”
　　金梅看着我苍白的脸色，不禁说道:“病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好？”
　　我淡淡的说道:“反正我闲人一个，时间充裕，也好慢慢养病。只是不知承容姐姐在宫中如今如何？”
　　金梅说道:“也就那样吧。整日看似忙忙碌碌花团锦簇，实际上也是虚度了光阴吧”
　　我低头喝药不语。
　　金梅说道:“只是你可就苦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这一病，大半年又下去了，可一个女人能有多少好时候？时间都这么无谓的浪费了。”
　　我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呢。如今我在凝玥宫养病，也算清静。只是姐姐不止操心我，还要应付宫中各色人等，也是不容易。啊”
　　金梅说道:“这也没什么。我们一同入宫，照顾你们是应该的。何必怎么说呢。”
　　我低头吃药不提。
　　金梅看我疲惫，便和宫女离去。望着金梅淡青色的背影渐渐在宫女的簇拥下远去，白甘棠不禁说道:“金梅小主能来也算是念旧情。也是有心的了。”
　　我一边缓缓地用勺子搅动着浓黑的药汁，一边沉默不语，似乎再思索什么。
　　卢梨见我眉头紧皱，不禁问道:“小主是不是感觉药太清苦？”
　　我微微点头示意。
　　卢梨说道:“甘棠，小主的药有些苦，不如你去那些蜜饯给甜甜嘴也是好的。”
　　白甘棠转身去拿蜜饯不提，我向周围撇了一眼不禁问道:“海菊呢？”
　　卢梨答道:“奴婢让她去看看今晚的菜肴了，因此也就没有来。”
　　我说道:“既然姑姑如此安排，那就再无不妥的了。”
　　见四周无人后，卢梨问道:“刚刚甘棠说话小主似乎不太顺意。”
　　我说道:“对啊。虽然她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我明白甘棠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投靠金梅。”
　　卢梨低声说道:“金梅小主宠遇日盛，甘棠所言未必不是道理。”
　　我答道:“虽然如此，但是金梅入宫尚浅，虽有宠爱，但毕竟根基不稳，未来未知怎样。况且这个时候，正是金梅在宫中权势上与其他娘娘斗得激烈的时候，我这时靠了去八成要与金梅一起把其他娘娘得罪死。金梅有陛下宠爱自是无妨，万一其他娘娘迁怒于我可就不好了。”
　　卢梨听了我的话之后说道:“那小主既然如此，不妨等等看。”
　　我听卢梨如此说，突然想起了宓妃入天羽阁之事，不禁随意问道:“我入天羽阁反省时，偶遇宓妃，不知宓妃如何？”其中有暗示投靠宓妃的意思。
　　卢梨不听则已，一听宓妃，连连答道:“小主，千万不可。就算您是孤家寡人也不要和宓妃走得太近，宓妃盛宠无子，恐怕难逃极盛而亡的结局，小主万万不能被此人连累。”
　　我一见卢梨如此，便说道:“既然姑姑你如此说，那就罢了。宓妃清冷孤傲，也不屑于我这般凡俗之人。我们又何必热脸贴一个冷屁股。”我意图使卢梨安心，我并没有投靠宓妃之意。
　　虽然在天羽阁我被淋了雨之后脑子有些糊涂，见宓妃势盛，动过投靠的念头。但宓妃拒绝后我又仔细一想，总觉得宓妃有些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宓妃靠不住，便没有投靠宓妃的意思了。只是卢梨要我远离宓妃这件事情确实大有蹊跷，其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并且我也不能知道这些东西。而宫中必须事事缄默，卢梨她能告诉我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拉着卢梨的手说道:“姑姑，我一定听您的话，谨言慎行，老老实实地待在凝玥宫不掺和宫里的这些烂事儿。”
　　卢梨听我如此说，也就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正当我和卢梨说着话的时候，突然甘棠端着一个碟子冲到我们跟前说道:“小主，姑姑。咱们这里的蜜饯也就只要蜜汁红枣和香药葡萄了。小主可委屈您了。”
　　卢梨问道:“不是明明还有糖浸李子和蜜切梨条吗？”
　　甘棠答道:“宫里的其他果品已经分完了，没办法他们只好给了我们双份的蜜汁红枣和香药葡萄。”
　　卢梨听后自觉无法但也只得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说道:“我久病无宠，自然不在那些内监那里的脸，不过能有蜜汁红枣和香药葡萄吃也可以了。甘棠你忙了这么久，不如抓一把葡萄和蜜枣去外面吃也是好的。”
　　听我如此说甘棠也只得顺手抓了一把葡萄分给外面小宫女吃不提。
　　甘棠走后，卢梨拉着我的手说道:“小主真是辛苦了。”
　　我淡淡地说道:“姑姑也是。但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要有竹篱茅舍自甘心心境才能挺过去。”
　　我看到卢梨姑姑有些疲惫的眼神时突然说道:“不知姑姑已然过了几度春秋？”
　　卢梨答道:“奴婢也算是虚度了二十七八岁的春秋。”
　　我看着卢梨忍不住说道:“是啊。姑姑在宫中也是苦忍了好长一段日子，只是姑姑还需继续忍耐，等到您四十岁就会有时来运转的那一日。”
　　卢梨忍不住问道:“小主这是何意？”
　　我笑着说道:“等到四十岁时候说不定姑姑就已经习惯了。”
　　卢梨一听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低声说道:“小主说得是，四十岁以后真的什么都习惯啦。”
　　正在我们继续说笑间，这时黄海菊跑来说道:“姑姑，小主。小厨房里的饭已经热好了。还不快去吃。”
　　我因为在病中，因此没有什么食欲，就歪在绣塌上懒懒的，卢梨见状也只得说道:“海菊，小主病着。你就把煮的菠菜鸭肉粥，玫瑰酱，水晶饺子以及那盘油烟炒枸杞芽儿端到这里来。别的你们自己分着吃了吧。”
　　黄海菊听卢梨如此说不禁说道:“明明这次我们小厨房做了糖醋鹅脯和鲜蘑乌鸡汤呢。虽然我离得远，但那香气却是历久弥新呢。”
　　我虽然隐隐约约嗅到饭菜浓郁的香气，但由于病中厌烦油腻，终究还是淡淡地说道:“算了，还是你们私下里分着吃了。我终究还是感觉不太饿。”
　　卢梨听后说道:“既然小主如此说了，还不快快分了吃去。”
　　众人听卢梨如此说，纷纷将饭食取用。一时间，我因病少食，也仅仅喝了几口稀粥，而卢梨一干人见我吃的少，也不好意思在我面前多吃，也只是草草吃过不提，在进食时除了碗筷起落之声之外其余充耳不闻。
　　我也只得点起一盏孤灯，静静地在灯下看着一本书册，只是因为疾病实在只撑不住，也只看了几眼之后就匆匆睡下。
　　卢梨见我已经睡了，顺手为我掖住被子，又为我披上一件淡黄色的羽缎披风。
　　而白甘棠见我睡下，就走到卢梨跟前问道:“姑姑，小主睡了吗？”
　　卢梨看着白甘棠说道:“小主刚刚睡下，别吵醒了她。不止你有何事？”
　　白甘棠正要说什么，突然黄海菊凑到二人跟前，卢梨见白甘棠不快，立即吩咐道:“海菊，你们是不是没吃饱？”
　　黄海菊抱怨道:“小主病着，食欲不振，也吃不了几口东西，自然不奴婢不敢在小主面前多吃。”
　　卢梨答道“小主已经睡了，你们还要有人守夜，若是觉得饿还可以把饭菜热热再吃。”
　　黄海菊问道:“姑姑，您当真同意我们再继续吃东西？”
　　卢梨答道:“你们若是还饿不妨在吃一些子东西。”
　　黄海菊见状立即问道:“那姑姑和甘棠姐姐就不再吃一些东西？”
　　白甘棠听了黄海菊之言立即斥责道:“小主都还病着，你就知道吃！”
　　卢梨温言答道:“我和你甘棠姐姐不觉得饿，索性就不吃了。正好你带着他们吃东西好管管他们也好让我们安心一些。”
　　黄海菊听了卢梨如此说，不由说道:“还是卢梨姑姑最好了。”
　　说完黄海菊就蹦蹦跳跳地带着其余宫女内监吃完饭不提。
　　卢梨见众人远避，四周寂静，望着脸色复杂的白甘棠问道:“甘棠，你近日来是何用意？”
　　白甘棠见卢梨如此说，便回答道:“姑姑，最近小主生病，宫中有权势者也只有慧承德来主动看小主。而因为小主得病迟迟不能承宠，因此我们永辉堂中宫女走在外面都仿佛低人一等，若是侥幸投靠了某一妃嫔，说不定境遇会好一些。”
　　卢梨听白甘棠如此说，也只得点点头说道:“甘棠所言亦有几分缘故。只是慧承德根基未定，不妨再等等。”
　　白甘棠此时问道:“那慧承德平日到永辉堂又该如何？”
　　卢梨低头沉吟半晌之后答道:“虽然小主不好多说什么，但我们做奴婢的可以说一些话来。毕竟咱们是奴婢，说的话有时候并不是那般重要。小主可以随时推卸掉。但万一慧承德真的在宫中混出头来，便是小主未雨绸缪了。”
　　白甘棠说道:“既然姑姑如此说就好了。小主为人有些清高，不太好意思以慧承德马首是瞻，无可奈何只有我们做奴婢的先替小主多操些心了。”
　　卢梨又看了一眼白甘棠隐藏在灯火下有些得意的笑容缓缓说道:“甘棠，你的确是一个聪明人。你要记得你的聪明要小心用，别误了自己。”
　　白甘棠这时问道:“为什么不要误了自己？”
　　卢梨答道:“因为你只是个奴婢，你越是疯狂很可能就越会毁了自己。毕竟，在宫里自己始终是最重要的，就算别人不在乎你，你自己也要最在意自个儿。”
　　白甘棠这时愤怒地吼道:“卢梨，你是在看不起我！别忘了，你也只是一个奴婢！”
　　卢梨答道:“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惋惜我们这种人在宫中一直只能一辈子为人棋子永远也不可能有执手下棋的一日。在宫中，不要以为自己能真的能把主子压倒，而更有可能的是你仅仅在狗仗人势。如果没有后面的那支老虎帮你你狐假虎威，你也不过如此。所以甘棠，你要小心一些。”
　　白甘棠听后答道:“谢姑姑。我会小心的。”
　　说完她转身离去，待到白甘棠走后，卢梨才缓缓吹灭了灯火，悄悄远去。离开之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发觉我睡得安稳就放心地走了。
　　而就在黑暗中一双漆黑无波的眼睛正在悄然睁开，一直凝神着卢梨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于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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