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巢一代

　　盛夏，对GT来说却是寒冬，问题再次浮出水面，媒体不断曝出负面新闻，股票大跌。GT的回应却很低调，称只是普通的周转问题，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多方各执一词，外界犹如雾里看花，谁也说不清。
　　一边是外界的质疑，另一边又曝出业主的投诉，对GT来说可谓雪上加霜。而白云山庄新一期的样板刚好碰在这个时候销售展示，无疑是面临严峻考验。
　　施工单位退场之前，项目公司组织多方验收，我也在受邀之列。来到现场，见到大面已经完成，细节还在完善，我颇感欣慰。头两趟我没发现多大问题，但随着次数的增多，我竟发现，虽然交付区的施工工艺仍很考究，但许多地方的材料都被替换过了，变成了相近但档次较低的种类。我很疑惑，再三核对图纸之后，不得不找到了张之华，他却丝毫不意外，说这是上面的意思，目的是节省成本，他提到黄总，我有些将信将疑，但得知黄总此时刚好暂离项目公司，去GT总部参与应对当前形势的会议和工作去了，我也就不敢声张了。
　　施工单位开始清场，室外家具准备进场。这批家具包括一大批躺椅、户外桌凳、遮阳伞、吊篮、秋千……对营造庭园气氛十分重要，在预算份额中占有不小比例，因此项目部十分重视，要求设计公司给出最佳方案。周聪在这方面颇具经验，我们又查阅了许多资料，综合考虑外观、质量、使用寿命和价格等多方面的因素后，选定了一个国际知名品牌的产品。文案提交之后，刘凡单独找我谈了一下，要求我和张之华一道去现场选购，他很少这样私下找我谈公事，甚至将办公室门窗紧闭，我觉察到一些异样，好像他们公司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并没有多说，只提醒我这次要更加认真，我点点头。走出他办公室时，我见走廊上一些人在窃窃私语，等我走近却又立刻散了。
　　之后，我便按刘凡的要求，和张之华一起来到上海总代理处订购选定的品牌家具产品，我不敢马虎，依照之前设想好的一一敲定样品，张之华则通通加以记录跟审核。
　　家具到场当天，我又来到了白云山庄，我没有直接去样板区，而是先往刘凡办公室找他核对产品清单。到了办公室的走廊，我正遇着瞿冰，她朝我迎面走来，平时她总是面带微笑，露出那双精致的酒窝，此刻她却面无表情，显得十分严肃，我们擦身而过，我朝她点头，她竟理都不理我，我十分诧异，走过没几步，她突然叫住了我: “吴小姐!”“嗯？”我回过身和她面对面，她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于是问:“你怎么了？”“你，你是不是喜欢刘总？”我愕然: “谁告诉你的？”“不否认就是承认啦!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是谁？说什么？”她没回答，神情失落，转身飞快而去，我犹如被打了个响雷，不知所措，立了一会，调转脚步去了展区。
　　产品已经送到，张之华要我签字，我看后大吃一惊，这些家具和我们之前选定的款式一模一样，但材料却被替换过了，明显是仿制的，我要张之华立刻核实，他却拿出一份合同说: “黄总已经签字了，现在外面的形势你也知道，必须节约成本。这和你们设计方无关，你只要签字确认款式就是了。”“不行，这么大的事，我要先问问刘总才可以!”“黄总才是项目总，他都签字了，你还担心什么，你事事要和刘凡汇报，难道真如别人所说，你们是那种关系？”我一惊: “你说什么？”“吴工，其实我本来也不相信，现在大家私底下都说当初你们公司中标完全是靠刘总，因为他看上你了，想追求你，才坚持要选你们，本来中标的应该是一期那家老单位，这不会是真的吧？”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回想了半天，从刘凡突然打电话约我，到陈达明总推荐BLA，再到刘凡无厘头地跟我表白，一切看上去似乎很合逻辑。难道真有这种事，那又是谁传出来的，如果被查出来是真的，刘凡该怎么办？我们公司又该怎么办？我不敢再想下去，既然黄总都签字了，我还迟疑什么，人言可畏，为了平息风波，我做出了一个后来悔之莫及的举动，签字确认。
　　后来果然没有人再提起这些事，直至项目结束，设计款项陆续到帐，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刘凡始终没联系我，传言的事埋在我心底成了一个心结，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我也始终没勇气拿起电话打给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一天上班，我正在总监办公室给他看图纸，财务经理敲门进来，拿着几份文件让他签字，签完字，继续看图，总监的眼睛在图纸和显示器间来回切换，应接不暇，偶然间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
　　“子希!”
　　“嗯？”
　　“白云山庄还有一笔尾款没到，财务部已经发了催款函，你等会也打个电话去问一下!”
　　“哦!啊？”
　　“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我:“有什么问题吗？”然后又低下头。
　　“没......没......总监，当时这个项目中标的真的是我们吗？”我竟脱口而出，把自己都吓出一身冷汗。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十分惊讶地抬起头又看着我。
　　“没什么!”我为自己的口快懊悔不迭，任他怎么追问都不再开口，他只好叹息而止。
　　看完图纸，我起身离开，开门的时候，突然被叫住:
　　“吴子希!”
　　我回过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进公司吗？”
　　我摇了摇头。
　　“信任与沟通是我最看重的品质之一，我一直是很相信你的。”
　　我脸涨红，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白云山庄开盘在即，但GT却未如外界预测的大幅降价，而是打出了质量取胜的旗号。
　　一天上班，周聪神色匆匆地将我叫到了办公室:“子希，白云山庄那批室外家具是你签字确认的吗？”
　　“是，是啊？”我立刻感到情况不对。
　　“刚才他们给我打了个电话，核查发现是仿制的，而确认单上有你的名字，你当时没发现吗？”
　　“发现了，我和他们说了，但张之华说是黄总要求的，为了省成本!”
　　“现在白云山庄都交到刘凡手上了，你最好去和他们解释清楚，否则这件事对你以后职业生涯影响很大，我暂时先不和上面说!”
　　我立刻赶到了白云山庄。
　　办公室，刘凡、张之华和我。
　　“是设计师亲手敲定的，我没有干涉过。”张之华一边说一边抖着那张确认单，单子上我的签名赫然在目。
　　我觉得一片晕眩，差点滑倒，刘凡扶了我一下，才稍微缓过神，我急得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刘凡让张之华把单子留下人先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他在骗人......黄总签字的那份合同呢？他诬陷我......他故意害我!”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刘凡看着我，半天没作声，目光中透着深深的无奈，末了，他叹了一口气:“你今天才知道吗”
　　我如梦初醒:“你早就知道了？那黄总呢？他怎么也......”还没说完，我终于彻底明白过来:“难道他和张之华是串通一气的!”
　　我向刘凡投去惊疑的目光，而他的眼神显然肯定了这种想法。
　　“子希，从我刚认识你起，你就对我戒心重重，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看清谁是诚实，谁是虚伪的。我让你们去盯着张之华，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既然知道东西有问题，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我想的，可是他们说......”
　　“说什么？”
　　我低下头，欲言又止。
　　“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愿意跟我坦白的吗？”
　　我挣扎了半天，开口道，“他们私底下说，说，当时BLA中标是你安排的，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张之华说我和你走得近，事事听你的是因为你喜欢我。”
　　“那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也对自己和公司没信心，宁愿去听信那些流言蜚语吗？”
　　“我错了，我现在知道了，都是他们在造谣，我们根本没什么。”
　　“你一定要这么误解我吗？难道我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工作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他叹了口气:“子希，我要怎样才能走进你的心里，看看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你要知道做什么呢？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北京人，根本不属于这里。”我低声自语道。
　　但他以他的灵敏捕捉到了我的每一个细节，“这跟我是哪里人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明白的，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我们相隔太遥远，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相差太大，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只能说明他不够爱你!”
　　“我知道，但你不是我，不会明白那种抑郁的感觉的!”
　　他炽热的目光看着我，好像要穿透我的灵魂，我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曾几何时这种感觉也占据过我的心，让我宁愿为它停止呼吸。
　　他的目光仍在探求，好像在说决不放弃谜底。
　　我终于屈服了，落下滚烫的眼泪: “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是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他，笃定了未来，换来的却是希望明天太阳不要再升起的抑郁吗？人最终要面对的还是自己，除了坚强你别无选择，不是吗!”
　　我哭了，他紧紧地抱住我，就像在保护一个受伤的孩子:“都过去了，子希，没有人能再让你抑郁，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扉，迎接新的生活，你愿意吗？”
　　我渐渐止住了哭泣，松开他的臂膀，拾起头，看着他: “你能保证决不离开我吗？"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但他却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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