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人生

　　这世上中二的学生很多，显然不止李寻一个。

　　继书文那年也是仇恨世界的娃娃，整天拉帮结派不学好，到处跟人寻仇打架，有时候是为自己出气，有时候是为别人出气，一二来去也混了个仗义的名头，成了初中学校的扛把子。

　　成了扛把子的学生自然就认为自己了不得了，男人了，因此打架打得更欢实，看谁不顺眼都要拉到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里谈谈人生，甚至听说隔壁学校哪个货色名声大了也要过去找茬，于是当年仇恨世界的继书文自然就找上了隔壁三中的李寻，寻了场无事生非的仇，梁子也就结下了。

　　李寻人缘好，打过的架多，朋友与仇人满天飞，忘性就特别大，比如继书文，他其实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记住。

　　就在李寻和苏亭偷偷咬耳朵，闹不清楚这个小伙子是来寻仇的还是来干嘛的，需不需要再打一架的时候，隔壁继书文显然要比这二人有长进许多，落座后将衣领里耳机一拽，塞耳朵里往桌上一趴，明目张胆的会周公去了，一个眼神也没分给隔壁二货双人组。

　　李寻不确定的说：“他真是转学过来的？”

　　苏亭也有些惊疑不定：“……大概吧。”

　　可惜继书文戴着耳机听不见，不然还真要为自己辩解上两句——他还真就是转学过来的，只是办手续前没看黄历。

　　小郭老师在办公室喷了会儿香水才姗姗来迟，踩着八厘米高跟鞋进班的时候不知是谁不要命的吹了声口哨，全班男生集体起哄，简直是不能再流氓一些。

　　不过流氓头头这回没跟着他们一起流氓，反而义正言辞的拍了拍桌子，瞪眼道：“安静安静，上课了知道不？”

　　坐在李寻右前方的李亚杰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满脸惊喜的回过头来看他：“可以呀你小子，决定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了？”

　　李寻干咳两声，笑的特别友善：“女神在上，同流合污之事下课再谈。”

　　小郭老师此时刚好走到李寻背后，就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李亚杰见鬼一样迅速转身翻书，李寻特别尴尬的回头看自己的女神，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他怎么就觉得这白莲花老师目露凶光了呢……？

　　于是一整节物理课，李寻都趴在桌子上做缩头乌龟，安静的不得了，就连周蕊跟他讲悄悄话李寻都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女神在上，老子还不想被推出午门斩首。

　　继书文跟他一样安静，趴在桌子上睡的特别开心，隐蔽在后两排傻大个之中，小郭老师一时竟没发现他，临五分钟下课时才惊觉竟然有个学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大逆不道。

　　小郭老师喝了口水，在班级座位表上找到莲莲手快填上去的名字，叫道：“继书文？起来回答个问题。”

　　李寻这没骨头的终于坐直了，等着看自己女神与继书文大战三百回合。

　　然而半分钟过去了，继书文还趴在桌上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动都没动一下。

　　小郭老师有些怒了，又叫了一遍：“继书文？在不在？今天有缺勤的？”

　　李寻离继书文最近，又是班里小霸王，是挥挥手整个班的男生都跟在他后头出去打架的角色，他没叫继书文，自然也没被人去叫他，女生则是不想引火烧身，都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

　　一时间班里格外安静，几十道视线或明或暗扫着新同学安然趴在桌上的身影，都特别佩服他的睡功。

　　好在老师面前学生向来是一条心的，李寻又是物理课代表，被小郭老师凌厉的眼风一扫，就伸手推了推继书文肩膀，顺手扯下了他的耳机。

　　苏亭和白潞特别有默契，不约而同的咳嗽起来，其他同学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纷纷翻书的翻书掉笔的掉笔，李寻趁机叫他：“继书文！老师叫你起来回答问题呢！”

　　继书文总算是给了他点反应，从臂弯里抬起头扫了李寻一眼，带着半是迷茫半是疑惑的眼神站了起来。

　　小郭老师看着他脸上压出来的红印，觉得自己有点胃疼，特别不友好的说：“你说说今天讲了什么？”

　　继书文桌子上空空如也，一根笔也没有，就皱着眉头打算胡编，李寻觉得他这样儿下去很有可能被莲莲叫去普及中小学生行为准则，就在底下踹了继书文一脚，小声提醒道：“加速度。”

　　继书文余光看见李寻贼眉鼠眼的样子，眼底有些诧异，但还是照本宣科跟着他一起念：“……加速度。”

　　小郭老师看出他旁边有高人提醒，特别上火，刚打算开骂，正好下课铃打响，她转念一想这又不是自己班，就恶狠狠瞪了继书文一眼，踩着她那八厘米的高跟鞋走了，路过李寻时还不忘在他头上狠狠揉一把，留下一阵香风。

　　继书文坐下，别扭的思索着要么给李寻道个谢？就见李寻身旁已经挤满了人。

　　苏亭拍拍李寻肩：“少年，你女神可凶残！”

　　李寻也配合他，捂着心口一副快昏死过去的表情，特别虚弱的说：“赶在我临终前得到女神一丝温柔，也无憾了啊……！”

　　继书文：“……”

　　……傻逼。

　　继书文浅浅的翻了个白眼，见李寻还和初中时候一个德行，一点长进都没有，连跟他道谢的心情也没了，趁着还没上课，又高冷的挂上耳机，上厕所去了。

　　继书文一走，围在李寻身边的少年们话题也变了方向，李亚杰看着继书文的书桌皱了皱眉：“这大神哪儿来的？貌似十分拽啊。”

　　苏亭跟着对李寻说：“他就没有道个谢的意思？用不用教训一下？”

　　白潞虽然是和他们一道的，但显然不倡导暴力活动，淡淡的说：“谁高中谁还打架，这会儿刚开学，先静静。”

　　李寻虽然觉得自己已经过了中二的年纪，但显然还没做够不羁的少年，闲了一个暑假手有些痒，但他找茬向来需要一个正当理由，这会儿去叫他和继书文掐架，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只好摆手道：“莲莲最近盯得紧，过一星期再说吧。”

　　一帮少年拿李寻当大王，他发话没人敢有意见，于是话题就又换了个方向，正好今天周五，半大小子们就讨论起了晚上去哪儿玩才好。

　　李寻是单亲家庭，在滨河区的一所高档小区里住，三层别墅里的活物只有自己和老爹还有一条叫佳佳的金毛犬，他每天回家太寂寞，就纠结一帮狐朋狗友出去胡闹，正好最近他爹有个大生意要做，周末不一定在家，李寻就越发的肆无忌惮。

　　“要不去小酒吧玩玩？钻石广场新开了一家叫‘门’的店，挺有格调。”

　　李寻建议，苏亭和白潞还有李亚杰完全没有意见，他们没意见就代表这个班的男生没意见，于是第三节自习课的时候每个男生都收到了李寻的短信。

　　“晚上八点钻石广场钟楼下见，能来就来，记得把校服换下来！”

　　李寻又问周蕊和一干女生去不去，四处碰壁后就不问了，缩在椅子上不老实的动来动去，就等着下课。

　　继书文嚼着口香糖从厕所出来后自习都上了一半了，他满身烟味，根本没打算回去，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校园里瞎转悠，打算放学以后再回教室收拾书包，旷课什么的在他眼里根本就无所谓。

　　继书文晃荡了两分钟，实在是闲得无聊，就找了个小树丛，坐在墙根底下吹泡泡，耳机声音放的特别大，左手插兜，右手不老实的祸害地上还没全黄的小草，一点也没有爱护环境的意识。

　　在草丛里坐了大概二十分钟，耳机里单曲循环的就那一首歌，继书文算了算时间，大概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高冷的继同学可算是放过了自己身边的花花草草，起身拍拍裤子往教学楼走，口香糖随意黏在一旁的树干上，要多熊有多熊。

　　还剩五分钟，班里没有老师盯自习，李寻觉得这时候谁学习谁就是傻逼，带头作乱，满地乱窜，草稿纸折的纸飞机满天飞，根本不顾有些同学还想写写作业的心愿，在班里肆无忌惮，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继书文开后门进班的时候李寻正好扔出一个纸飞机，一下子正中他眉心，不偏不移，准的不能再准了。

　　李寻扔纸飞机的手僵在半空，继书文开门的手僵在门把上，显然是没想到会遭此偷袭，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周身气压都低了不少。

　　李寻恨不得剁了自己这只手，撞谁脑袋上不好偏偏撞上继书文的，这下好了，新仇旧恨，倒是继书文有理由把他揍一顿了。

　　教室里大概安静了有一分钟，周蕊见情况不对，就轻声打破了诡异的气氛：“继书文……同学，你要不先进来？”

　　继书文深吸一口气，踏进门槛，回身把门带上了，顺便还弯腰捡起了李寻的纸飞机。

　　那是李寻用草稿纸折起来的，他在椅子上扭了大半节课，就最后十五分钟做了几道物理题，他脑子转得快，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演算过程，字和人一样都没骨头，斜斜的攀在纸上，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李寻虽然想找人打架，但是白潞上课提醒他高中打架的不多，他也就没有心情去逞那个能，而且他现在还是课代表，就算天天迟到也还算是莲莲的心头宝，就不想跟继书文闹得太僵。

　　男生嘛，不打不相识的也有，初中那场架继书文一半是觉得李寻抢了他风头，一半也是帮别人打的，李寻那头其实也是受了人拜托，他本人对继书文没什么仇怨。

　　按理说这高中一个班，也应该一笑泯恩仇了，李寻就想先低个头，于是他说：“不好意思啊，没注意，飞机能还我不？”

　　苏亭和李亚杰看似随意的站在李寻身后，实际上也是提防着继书文突然发难，眯着的眼睛里都是对继书文的警告。

　　警告？

　　继书文冷笑一声，抬起手把纸飞机递了出去。

　　李寻冲他笑了笑，缓和了神情，刚打算伸手去接，再说两句漂亮话，就见继书文突然一翻手腕，将纸飞机团在手里，直接扔进了垃圾桶，特别准。

　　李寻脸色一下子变了。

　　继书文看了看李寻，又看了看垃圾桶，鼻腔里发出个气音，挑衅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他就差对着李寻把“垃圾”俩字儿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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