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魂引

　　在遥远的西方，落日海的西面，中荒之人未曾到过的地方，海浪凶猛的拍击着坚硬如铁的山崖，似是发怒一般。从下往上望去，白云萦绕的山崖顶端，有棵参天的古树，就算在众多的古树之中，也尤为醒目。古树落下一片碧色的树叶，慢慢向下飘去，不过多久，山崖下响起一声鸟鸣，一只白鹤从山崖下飞升起来，落在古树的顶端。
　　古树之上，有个木板搭建起来的平台。平台左面，一张古朴的木质茶几上，杯中的清茶冒着缕缕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平台之中，端坐着一个背影，穿着奇异的服饰，明显是个异族少年。修长的手指在古琴上频频拨动，绝美而忧伤到令人窒息的旋律飘向无尽的天空。
　　白鹤振翅，轻轻落到少年的面前，嘴里衔着漂亮的贝壳放在茶杯旁边，静静地看着少年。
　　树下，是一片桃林，穿过层层的桃林，再过一条潺潺流向悬崖边上瀑布入海的小溪，便到达一片青葱的竹林。竹林里，一座竹屋坐落于竹林的中央。此时竹门被推开，走出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听到山崖边传来悲伤的琴声，朝山涯边上望了一眼，老者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唉，转身进屋，关上竹门……
　　长久之后，山崖边上的琴声停止了。这时竹屋中飞出一只金蝉，穿过竹林，越过小溪，飞过层层的桃林，落在古树上少年的指尖。
　　少年放下古琴，从竹筐中取出一条鱼儿，递到白鹤跟前，白鹤一张嘴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捡起杯旁的贝壳，纵身一跃，从古树飞身下来，向着竹屋走去。
　　柴门轻掩，少年推开走了进去。
　　“叫我有什么事吗？”
　　竹榻上，似要睡着的老者并没有睁开眼睛。
　　“来，让，你过来。”
　　让，是少年的名字。让没有答话，走到老者跟前，握起老者苍老的双手。
　　老者缓缓开口，“该放下就放下吧，是时间有个新的开始了。”
　　“并没有结束，又怎么开始？”
　　“唉……”
　　“这次，小白找到了一个很漂亮的贝壳 ，比以往的都漂亮。”
　　“三年来，你每一天都向大海投去一颗贝壳，可有回来的？”
　　“不曾有。”
　　“里面都记着什么？”
　　“你在哪里。”
　　“一直都是这句话？”
　　“是。”
　　“你不信？”
　　“从来不信。”
　　一问一答中，少年依旧是平淡的口吻。
　　老者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少年安静的脸上。
　　“可她已经死了。“
　　突然少年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双眼由黑变红，完完全全的血红色，长长的头发在身后狂舞。如果有人能够看见的话，院子里，狂风乍起，竹林中的鸟儿飞得乱窜，甚至有的已经跌落下来，无数的竹枝都弯曲直指竹屋，仿佛一柄柄锋利的剑，片片竹叶就好像变成了一把把的飞刀，正欲向竹屋飞来。
　　瞬间，一切都恢复平静。少年放开老者的双手，转身朝住屋外面走去，只留下一句话。
　　“小艾没死。”

　　古树上，让静静地坐在上面，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口饮尽。拿起怀中的贝壳，轻轻吹了一口，响起自己的声音。
　　“小艾，你在哪里？“
　　良久，收起手中的贝壳，眺望那条平静的流入澎湃的落日海的陵嘉河。
　　“小白，你知道沿着陵嘉河往上走，是双贺城吗？我们去那里可好？“
　　小白没有说话，也说不了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竹筐里的鱼。
　　“我知道你不会说话，有一天我会让你会说话的。“
　　让永远不会想到，多年后，这句话竟成了现实。只是那时，让已经不再是让。

　　让走后，老者从竹榻上起身，踱步走到一面竹墙，墙上是一面神龛。转动一把燃着蜡烛的烛台，神龛向两边打开，出现一副画像。画中的人物十分威武，头上生有双角，额间一道似火非火似闪电不是闪电的暗红色印记。
　　老者对着画像拱手作揖，“父亲大人，蒙已守护苗疆上千年，而今，也许是他出现了，但他太弱，愤怒的力量只限于这片竹林大小的天地之中。昨夜，血月的光芒到达苗疆，到达夜郎，落在他的身上，可只让他更加悲伤，崖边古树待了一夜，今晨起来便作了令人悲伤地《千山万水，十里桃花》，这么弱的他，该是去还是留？请父亲大人给蒙指示。“
　　画像上并没有任何指示，依旧如初。
　　老者转身离去，神龛闭合，恢复原来的样子。
　　阳光很是明媚，适合晒太阳。院子里，老者朝竹屋里一抬手，一把竹摇椅从竹屋里飞出来，落在一片空地上。
　　让从崖边回来，看见老者躺在摇椅中舒适的晒着太阳，一晃一晃的，手中握着一把棕树叶做成的扇子，自若的一扇一扇。
　　让隔着院子的篱笆，化作一道虚影立在老者身旁，接过老者手中的扇子，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给老者扇着。
　　“你还真是惬意。”
　　“这么好的太阳可不能浪费咯。”
　　“说的也是。”
　　两人再无一句话，只有老者脸庞送过来阵阵温柔的风。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侧过身来，瞅着让白皙的脸庞，许久。
　　“家里的扫把坏了吧？”
　　“嘿嘿？你小子知道啊？”老者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我不是蒙久彩，眼神太温柔了，我还得做把扫把扫去地上的鸡皮疙瘩。”
　　“我！……”老者一时语塞，突然大笑起来，”哈哈……”
　　让不苟言笑，投过来一丝不屑的眼神。
　　“我进屋去了。”
　　“嗯。”突然想起什么，“别撞坏了我的门。”话音刚落，便听见“砰”的一声！“哎哟，我的门啊！“
　　竹屋门口，让单手握着从门框上脱落的竹门立在那里。“你的门太朽了。“
　　老者无奈，“是你力气太大了，臭小子！”
　　“那我进去了”转身便进屋去了，留下老者在摇椅中无语。
　　“喂，臭小子，等等我“老者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原地。
　　竹屋里，阳光透过窗照射进来，映着竹叶的影子斑斑驳驳。老者狗搂着身子立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个未曾见过的木盒，朝让招手，“你过来，让。”
　　让的目光落在老者手中的木盒上。古朴的质地，似乎上面还有层层的灰尘，不过看起来却又十分耀眼，光彩夺目，一看就不是凡品。木盒上面的文字，不似汉文，更不似苗文，弯弯拐拐，遒劲有力，阳光之下，似乎闪着微光。
　　“什么？”
　　“你说呢？”
　　“我知道你会给我。”
　　“你别以我每次拿出好东西都是给你的！哼！”老者冷哼一声，眼瞅着窗外。
　　让说这样的话，并非他自视清高，什么都是他的，而是自从自己记事以来，自己就和这个古怪的老头生活在一起，只要有什么好东西，全部都会给自己，老者一身的武学，鬼魅的术法，占星之术，还有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独门蛊术。所以自己才敢说这样的话。
　　“好吧，都是你的。”老者自觉自己假装的生气还是没能瞒过眼前的让，妥协了。映入眼帘的却是让坏坏的一笑。
　　“拿着，你用这个交换，也许，还能见到她。”老者将木盒递到让的手中，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
　　“小艾？”
　　“可能是，不过，没到时间，不能轻易……”老者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让已经将盒子打开，顿时一道白色的光芒直冲云霄。老者木纳的说完还没出口的两个字，“打开……”
　　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瞬间老者消失在原地，出现在院子中，眼中散出两道恐怖的眼神，直射东方而去。
　　让此刻没有觉得一丝异样，因为老者有时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自己已经习以为常。可让此刻不会知道，在遥远的东方，有座高耸入云的塔，名叫北华王塔，王塔之上的那个人，在自己打开木盒的那一瞬间，突然睁开眼睛，直视西方，淡淡的说了一句话，“终于出现了！”
　　突然间，老者又出现在让的跟前。
　　“让，扶我去那坐坐。”老者示意，去别屋中那把铺着虎皮的檀木椅子。
　　老者坐在椅子上，神色端重。
　　“让，你我生活多久了？”
　　“二十年。”
　　“不对。”老者闭摇头。
　　“十三年。”
　　“你如何得知？”
　　“我完全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
　　老者长叹一声，“聪明如你，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担心什么？今天你似乎很爱叹气。”
　　“你没七岁之前的记忆，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这件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整个遗荒风云变幻，尤其是在七月初七这一天，本来是大好的晴天，可突然间，乌云笼罩整个遗荒大陆，转眼间就进入了漫无边际的黑夜，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以灭世般的力量劈落下来，击在高耸入云的北华王塔，待乌云散去，天空出现一轮巨大的血色月亮，红的仿佛滴出血来。整个遗荒最强大的帝国，北华王朝的王塔，从六万四千尺的高度被劈掉一半，塔下死伤无数，血流成河，为了保护王塔，北华霸当夜就发动北海战争，目的是争夺海国的守护神，龙神的混元珠，只有混元珠的光芒才能抵消血月的光芒，从而才能保护北华帝国。其实这都是幌子，那一天，正是龙神力量最弱的时候，北华霸为了消灭龙神，不惜命七十万大军屠灭了海国，七海在七天之内被消灭，帝国元帅易楚天夺走混元珠，龙神消失。
　　“龙神死了？”让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问了一句。
　　老者继续说着……
　　龙神是不会轻易死的，只不过，海国被灭，它没了守护的东西，逐渐的衰弱，可终究不会死。直到七年之后。
　　“为什么会是七年之后？”
　　那一年，你死了。
　　“呵呵“，让笑的有些勉强，终究是不信的。
　　小子，你就是在那一天出现的，二十年前的七月初七。那夜，整个苗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们所在的地方，夜郎州同样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最终成为一片火海，无数的房屋，庄家，牲畜被烧毁，也死了很多人。不久后，人们就在一棵未曾烧毁的菩提树下发现了一个婴儿，那就是你。没人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可人们认为，是你的出现，带给了他们太多的灾害，认为你就是注定的煞星，终究是容不了你的。可你出现在菩提树下，那棵菩提树也不简单，而是从极北之地，一个叫做虚恒雪域的地方采来的种子生长而成，充满了佛性，所以就将你留了下来。
　　“我是谁？”
　　你会知道你是谁。
　　虽然将你留了下来，可你还是死了。七岁那年，你中了小人的蚀心蛊，心脏被生生吃掉而死。人们把你丢下山崖，你掉入了海中，就是你常常去的那面山崖。
　　可没人想到，你被龙神救了起来。那天，你常去的那棵古树盘着一条巨龙，你被托在龙爪之中，已经毫无生气。那一幕，深深的印在我的记忆之中……

　　“老龙，你怎么样了？”粗布麻衣的老者关切的问那条衰弱的龙。
　　“我想我要走了，也该是我走的时候了，整整一万年了。”龙在吃力地说着。
　　“胡说八道！”老者大袖一挥。
　　“你有能力救活他，我把他交给你了，重回神域，只有他能够做到，这个抢功的机会，我让给你了！”说着龙爪挥起一道狂风，刺入自己的身体，抓出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粗布麻衣的老者咆哮，“你疯了！”
　　“蚩蒙，记住，重回神域！”说着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说到这里，老者眼里闪过晶莹的光，然后沉默许久。
　　让跪着上前，双手握住老者那双布满褶皱的手，“我知道我为什么叫让了。苗语里，‘让’就是龙的意思。我也知道我胸口的十字刀疤如何而来了。“
　　让把老者的双手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抚摸着，把自己的额头轻轻触碰老者的嘴唇，很久都不曾移动。让突然觉得老者的双手颤抖起来，额头上一滴一滴的东西滴落下来，湿湿的。
　　“我带你们重回神域。包括龙神。”
　　让的这句话，让老者不自觉的怔一下。

　　让换了一套衣服，不再是苗族的服饰，完完全全的中荒人的服饰。老者仔细的打量着，不时点点头，“不错，不错。”
　　听了老者的赞叹，让嘴角微微上扬。
　　“我要走了。”让背着老者，只顾收拾自己的行礼。
　　老者没有答话，也不管背着自己的让有没有看见，自己点了点头。
　　“我先顺着陵嘉河北上，去双贺城，找到一个叫万水千山的地方。”
　　“去吧。”
　　让转过身来，盯着老者苍老的脸庞，“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到了陵嘉河的入海口，那里有一面悬崖峭壁，崖壁上，有一个山洞，里面住满金丝燕。你进去取一样东西，就可看懂木盒子里的这本书了。“
　　“好。”
　　“这个，是给你的。”老者递给让一柄剑。
　　三尺长的剑身，精光闪闪，剑柄朴实无华，但抚摸上去又圆润如玉。
　　“龙骨？”让古井无波的脸上，此时显得十分惊讶。
　　“龙骨，一把龙神的脊骨铸成的剑，堪比剑尊之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会用到它的。”
　　“嗯。“

　　告别了老者，让再次来到古树上。
　　回首望望，依然记得自己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自己躺在一片草席上，上身□□着，心窝处的十字刀疤尤为明显，却能感觉到，胸腔出那颗强烈跳动着的心脏。等看清楚时，周围一片花海，桃花灼灼，开的正艳。
　　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这十三年来整天陪着自己的动不动就消失然后又突然出现的怪老头。他教会自己很多东西，抚琴，作画，写字，下棋；教会自己武技，剑术，占星，巫术，还有蛊术；教会自己太多太多......
　　第一次离开，终究觉得有些不舍，但并不强烈。
　　突然，看见那棵桃树，挂满贝壳的那棵桃树，竟然觉得十分不舍，在那里，自己读过最动人的文字，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还记得，在那棵桃树下，自己打开那写着娟秀文字的书信……
　　——凌，你在我未曾到过的地方，而我，也在你未曾到过的地方。
　　抬头望着天上云卷云舒，仿佛看见你的模样。
　　那样俊朗，让人难忘。
　　听说你那里十里桃花开的正艳，盼着有一天，你能摘一朵亲手插在我的头上。
　　还记得，自己听过那寄存在贝壳里的声音……
　　嘻嘻，凌唱歌很好听。不过有些悲伤。以后，如果有机会见到了，每天晚上，我想在你的歌声中入眠。那样的话，做的梦一定很美好。
　　可是，三年来，再无一丝她的消息，任凭自己许过多少的愿望，投过多少寄存思念的贝壳，音讯全无。
　　雪妮说，姐姐已经去世，不治之症。
　　念及次，让纵身一跃，从古树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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