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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已矣(五)
再见面已是两年之后。
姑且不论秦川的私生活,他在事业圈里朋友很广。但俞竺祯是唯一一个来机场接他的。
乍一碰面,俞竺祯差点没认出那个腿边缠着个小孩子的秦川。他仿佛更高了,也更瘦了。两颊有些凹陷,表情肃穆而成熟。
见到俞竺祯,秦川脸上带起一点笑意:“好久不见。”
“嗨,这……这是小公子?”
完全不需要怀疑,秦不悔跟他爹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外表倒是其次,主要是那副神情,一样一样的。
不过上车之后,等俞竺祯掏出零食,小孩子很快就破功了。
秦不悔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又去看他爸。秦川点了点头,他才从俞竺祯手上接过那根巧克力棒,奶声奶气地说了谢谢。
“老秦,你这儿子怎么养的呀?这是三岁吗?简直神了……”俞竺祯目瞪口呆,边开车边不住地往后瞟:“要是都能能这么乖,我跟晓月也早就要一个孩子了。”
秦川出国的时间里,俞竺祯终于定下来结了婚,对方同是医生且出身世家,俞家对这门亲事也算认可,秦川远在海外,还给他们俩封了厚厚的红包——一个欧洲的酒庄。不过两人成婚快一年,女方的肚子始终没个动静。
“就是太安静了。”秦川转而对秦不悔说,“一个,吃完不许再吃了。”
秦不悔握紧了手里的巧克力,特成熟地点了点头。
俞竺祯看不下去了:“老秦啊,不是我说你,这么点小的孩子干嘛管这么严。不悔,跟叔走,叔叔这里巧克力还多呢。”
秦川笑了声,道:“你是不知道,这小子精着呢。要让他跟你回去,看不把你家吃光。”他掏了张纸巾出来,秦不悔自觉地接过去擦脸。
“他巧克力吃太多了。有次佣人没注意,他在家吃掉整整两盒,差点没吓到我。”秦川淡淡地说。
俞竺祯暗自观察着秦川的表情,觉得他确实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两大一小在饭店吃了顿接风饭,俞竺祯要把爷俩送回住处,秦川才说:“我跟他暂时住酒店。房子还没打扫出来——就市中心那个老公寓,以后欢迎你来陪他玩啊。”
他掏出一张名片,是市里的一家五星级宾馆,离这里不远,步行就能到。
“……那不送你们了啊。”
俞竺祯摸了摸鼻子。以前秦川在本地只有一处房产,还是个不算新的公寓楼,和苏汉阳一起。后来他知道了冯汉卿的存在之后,以为秦川会再买栋别墅什么的,看来居然没有。不禁回想起几年前的夜里,第一次见到冯汉卿的时候,也是在外面的酒店。那时候,他还奇怪过怎么秦川跟苏汉阳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还出去住酒店玩什么情趣呢。
正愣神,秦川忽然拉住他:“他……汉阳他明天上午出狱?”
俞竺祯心道,正事儿来了。
秦川哪能不晓得苏汉阳什么时候出狱,他盯着这事儿已经问了俞竺祯好几遍了。却还是不安,大概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吧,俞竺祯想。
心知肚明,俞竺祯答应了秦川第二天一起去接苏汉阳。
秦川这才松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他牵起儿子软乎乎的小手:“跟叔叔说再见。”
秦不悔抬起头,声音也软软的:“叔叔再见。”
俞竺祯没忍住,在小盆友的头上揉了揉,手感果然一级棒:“不悔再见。”
秦家父子走了,俞竺祯还在捧心状,回去跟老婆说要个孩子吧?今天晚上就开始努力造小人吧?吧吧吧?
反正最近工作也不是很忙,而他这个老朋友看起来也稳定多了——
结果第二天,现实就狠狠抽了他们俩一脸。
从早晨等到中午,苏汉阳没有出现。
俞竺祯怕秦川太激动,去一问才知道,有一个叫苏汉阳的犯人刑满释放没错,但是昨天下午就离开了。
俞竺祯不死心:“他怎么走的?有人来接他不?”
监狱建在市郊,苏汉阳总不可能自己走回去。
那看门的狱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能怎么走?他老婆来接他的,也不容易……挺着个大肚子,看着都快生了…… ”
狱警声音不小,秦川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
回程的路上,车里持续低气压。
俞竺祯有些受不了:“……老秦,你说句话成不?我糁得慌。”
秦川没有回话,俞竺祯往后视镜里一看,秦川在后座上把自己团成了一团,很不舒服的样子。
俞竺祯赶紧停了车,绕到后座去。只见秦川捂着头大喘气,眼睛里一片红通通的血丝,面庞上也是红的,嘴唇却发青。
他吓了一跳,知道那是缺氧的症状,赶紧引导秦川呼吸,一面拿出手机要给老同学打电话。秦川却摸索着一只手盖在了电话上,阻止了他。
刚从缺氧的状态中缓过来,秦川还没什么力气,动作却是十足地不容拒绝。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对俞竺祯说:“别打了,一会儿就好。”
俞竺祯看秦川确实恢复了的样子,口里应到:“成成成,你是大爷。”
却是心道,大爷哎,这么折腾又是何苦。
这次秦川差点旧病复发,俞竺祯不放心了一阵子,不过后来看秦川表现良好,似乎再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很快俞竺祯就将这事暂时抛之脑后,和老婆欢欢喜喜地去欧洲二度蜜月了。
另一方面,秦川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自若。
他的办法很原始——不要去想;不小心想到了,就骗骗自己。
每天除了照顾儿子,就是工作。在公司的时候,假装那个人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回了家蒙头就睡。假装那个人还爱着他,甚过自己。
秦川在国外接受治疗的时候,和那个业内权威的医生交流过自我催眠,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那一天。时间久了,有时候秦川都会以为,真的有个人在家里等着。有那么几次,他回到家发现一个人也没有,才意识到那些不过是他为自己勾勒的幻想,破灭时只有被打入更加黑暗的深渊。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知道再也不会引来那个人的在意。
他把浴缸里放满了温水,沉浸其中模拟着被深爱的温度。
仿佛只是转眼间,秦不悔就从那么个小小的婴儿迎风长大到该上幼儿园的年龄,秦川找人给他插了班,每天上下午亲自接送。
这样忙得脚不沾地的生活,持续到秦不悔幼儿园毕业。
给秦不悔挑小学的时候,秦川见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原来也是来报名的。聊完孩子,气氛很好,对方犹豫着试探道,前阵子,在某个小城里见到过苏汉阳。
对方用调侃的语气道:“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只有秦川自己知道,在那猝不及防的一瞬间,他的心好像被狠狠撞了一下。所有的假象都被撕破了,碾碎了。
他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是吗?”
朋友见他面色不虞,迟疑着补充道:“不过也只是匆匆一撇,或许是,或许不是。”
那天秦川是飘回去的。
身似浮萍,心若飘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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