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离

　　此后几天的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卧房中昏睡。
　　祁宅静悄悄的，家丁不知道去了哪里，每到夜间，裴奕会准时来一次，送上熬煮好的中药汤汁，搀扶着他缓慢服下，之后他只能摁着受伤腹部再次昏昏沉沉的睡下，等到醒来之后，也是周身无力，不过区区一个小时，意识就开始逐渐被剥离。
　　有几次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也能醒来，床畔放着几本书，该是裴奕留下的，月色凄迷，落地窗被掀开一条缝隙，夜风透过那光与光的重影之间，吹拂在他的脸上。
　　四周无人。
　　是略带诡异的静谧。
　　裴奕不在，若安也不知道究竟是去了哪里，好在他的意识根本不允许他刨根问底，撑着醒来看了一会儿书之后，他还是选择干脆昏昏沉沉的彻底睡去。
　　“还难受么？”这是裴奕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先把药喝了，睡一觉应该会舒服些。”
　　“嗯。”今天的他，和平常并无不同，睫毛毫无生气的垂在空气中“若安呢？”
　　“嗯，她在奔波她父亲的事。”裴奕稍稍一愣神，随即搀扶着祁离坐起身“你把身体养好，她会回来看你的，对了，年恩还有几台手术很重要，最近空闲时间也不会多。”
　　“明天我去公司”他稍稍缓了缓，修长手指揉了揉发昏的太阳穴“遗留了工作不好再拖。”
　　“可你伤势还未痊愈。”
　　“它一时半刻也好不了，总不能一直躺着。”他安静的将手中的书页翻开“刀口长合之后就没有了一定要休息的理由，不是吗？！”
　　“刀口长好内里的皮肉也未必真的就长好了”裴奕看似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稍稍叹了一口气“你若是真的觉得身体修养好了想去公司，我绝不会拦着你......”
　　“唔......”
　　外面不知怎的，忽然就刮起了风，顷刻之间就只听得雷声大作，大颗大颗的雨点紧接着砸向干燥地面，湿热的风吹进来，吹的他脑中已不再清醒。
　　昏沉的意识里，裴奕的话仿佛愈来愈远。
　　他又沉沉的睡着了。
　　接下来的许多天亦是如此。
　　醒着的时间远远没有睡着的时间久，往往很多次都是刚醒就又再次睡去，外界发生的一切他几乎都觉察不到。
　　直到那一日。
　　他偷偷将裴奕送进来的苦涩中药倒掉了，方才没有再被莫名困意侵袭，耳畔也仿佛清醒了许多，外界的声音听得真切，又是一次正午过后，庭院中熙熙攘攘，热闹极了。
　　本不该是什么好事。
　　他努力的抵制着心中那些不安的想法，手心探上腹部伤口，步履虚浮的来到落地窗前，将窗帘缓缓掀开一条缝隙，刹那间日光大盛，刺眼的日光使得他下意识的遮住一双黑眸。
　　“看！！！快看啊大家！！那不就是传闻当中去了法国的祁总吗？！他竟然在自己的卧房里！”
　　熙攘的人群当中，有人一眼就发现了他，而他也趁着这个当口，看清了楼下的那一拨人，是记者，满满一庭院拥挤着的都是记者。
　　睫毛轻轻在空气中颤了颤，并不温暖的日光模模糊糊的勾勒出他站在窗边的那抹身影。
　　有点孤独。
　　他的眼眸里好似装着数也数不清的悲伤。
　　“你是怎么......”恰逢裴奕推门进来，手中还端着冒着热气的中药，见他已经自行站在落地窗边，也是吃惊不小“我想你还需要静养......”
　　“准备瞒我多久？！”手臂倚着墙壁而立，面容苍白，神色哀伤，唇角的那抹笑容吃力极了“若安服毒自尽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就连年恩也受到了牵连，而我只能日复一日的躺着什么也不能做......呵，裴奕，你是不是真的认为你可以代替我做一些决断？！就连这策划案也出了岔子......”
　　“如果不听医嘱的话，你可能会死。”裴奕将药碗端到祁离身侧，往日里闪着润泽光芒的白瓷见了他仿佛也被他的容貌惊的失去了颜色“把它喝了，之后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他没有接裴奕递来的药碗，而只是抬睫看着，刀口的位置已经能感受到有些疼痛。
　　就这样僵持着。
　　忽然间，卧房的门被打开了，门外站着那些挡也挡不住的记者，他们喋喋不休的说着，手中的摄像机几乎一刻也没停。
　　为什么他逼死了若安还能安然无恙的在祁宅里养病。
　　为什么他不愿意放过无辜的若安。
　　为什么祁宅里会有剧毒药物。
　　以及。
　　他究竟是暗藏了什么不好的居心。
　　记者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发问，那些问题愈来愈过分，愈来愈离谱，他站在窗边，阳光刺眼，一时间，竟是觉得哑口无言。
　　会难过吗？！
　　很难过吧。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这么多年来，这种可怕的感觉，像极了当年父亲因为他生病而选择铤而走险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孤单，彷徨，无助.......以及满满的惊恐。
　　若安出了事。
　　就算他做好了千万般的准备，却还是没有保护好他想去保护的人，更加可笑的是，他竟然什么挽救的措施都没有采取，只能在这里静静的躺着。
　　那种悔意，几乎让他恨不得立马死去。
　　记者问了许久，就连裴奕也快挡不住了。
　　“......”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指尖修长，一把将裴奕手中的药碗夺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将那只瓷白色的碗砸进自己腹中。
　　仿佛是黑暗。
　　完完全全看不到光亮的黑暗。
　　他的眸子里点缀着星光，裴奕搀扶着他愈来愈软的身子，想要说的话终究是到了唇边，再也不能说出口。
　　记者们见此情形，唏嘘着离开了。
　　“你为什么那么傻......”裴奕将虚软的他搀扶到床边“你分明就知道他们是谁请来的，你何必要遂了他们的意......”
　　“你不会明白的。”他悄然垂睫，唇角笑容苦涩无奈“如果我没有遂他们的意思，年恩和若安的处境可能会比现在更加危险。原本......他们想要针对的就是我，何苦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牵连身边的人替我受累......”
　　“......”
　　“这几天你注意观察一下记者们的报道趋势”他轻垂眼睫，唇畔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躲在幕后的那个人毕竟太年轻，制服他......我有十成的把握。”
　　“好......我会留意的。”
　　晚风吹动落地窗前的帘幔，又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天际沉沉的漾起几颗流星，仿佛是上天故意在这块天地幕布上的亮眼点缀，注定非凡无比，卓尔不群。
　　第二天一早，他换上便装，去医院看望了年恩，若安还停留在重症监护室，听说是剧毒药物吸入体内导致的脏器衰竭。
　　他有些沉默，大的有些夸张的墨镜遮住了他的倦容，那半个月的时间里，回公司，开会，去医院，处理这些方方面面棘手的事情，策划案......以及媒体的舆论。
　　运用了他一贯雷厉风行的手段。
　　而后的一段时间里，一切都朝着好的地方发展，停滞的策划案被推动，仿佛是一滩死水的一切重新鲜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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