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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19）
影佐祯昭府邸
影佐祯昭的侍从引着修竹进了府中。
这是一座三进的宅院，院子都不大，里面藤萝垂悬，花木扶疏，假山池沼，高低屈曲，十分精巧别致。
修竹走在花砖砌成的小径上，渐渐听到一阵琴声从后院深处传来。她经常在紫金庵听慧空师傅弹琴，听了多年，虽不会弹琴，但很有鉴赏的耳力和素养。
初一听，这曲调有些单调，每一节似在不断反复中加以细微的变化。细细品来，中间镶嵌的乐音有上行和下行的反向，加上强弱大幅的跳进，倒像是一个有些朦胧醉意的人，正步履踉跄着蹒跚而行。
越往里走，越接近那琴声。
侍从推开了一扇门，修竹跟着他进去。
原来，琴声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的，弹琴的人正是影佐祯昭本人。他看了一眼进来的修竹，继续低头弹着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修竹按捺住心头的焦急，站在屋子的另一头，安静地等待他弹完这支曲子。
这曲子越到后面，每一乐句中都稍有停滞，旋律跳动逐渐升级，就好像醉酒之人渐渐积聚了满腔的忿恨，心情苦闷，欲说还休。
接着，与刚才一步步累积起来的紧张感不同，旋律慢慢下行，直至收尾。好似徐徐吐出了满腹的酒气。
“林小姐，你觉得我的琴声如何？”影佐祯昭抱着琴，站了起来。转身把琴挂到了后面的墙上。
“我不懂琴。”修竹不想和他闲聊其他无关的事。
“是吗？”影佐祯昭转过身来，“我听说，林小姐经常在苏州紫金庵听一位师傅弹琴，怎么会不懂琴呢？”
“原来，影佐课长已经暗中调查过我了。”修竹冷笑道。
“我说过，我很喜欢林小姐。”影佐祯昭展颜一笑，“所以，有关你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我今天来——”修竹不想多废话。
“且慢！”影佐祯昭举手打断了她，“你先说说，刚才你听到的，我的琴音如何。”
修竹无奈地蹙起眉头，轻抿了嘴，说道：“恕我耳拙，琴声所述也许是进退皆难，纵使借酒消愁，亦无法排解。”
“进退皆难——”影佐祯昭一听，神色不像刚才那么抑制，立刻喜上眉梢，神采飞扬，“说得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丁医生，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保证，他绝不是反日份子。”修竹不能再等了，赶紧说出正题。
“朋友？”影佐祯昭走上前去，围着修竹走了一圈，“你喜欢他吗？”
“他是我们林家的朋友，我和他没有其他关系。”
影佐祯昭点过头，直视着修竹的眼睛，戚戚然说道：“我就要离开上海了。”
修竹愣了一下，接着说道：“麻烦您网开一面，放了丁医生，他真的不是反日份子。”
“我可以放了他。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修竹心里疑惑又害怕，她捏紧了手心，紧张地盯着影佐祯昭。一眼望去，楚楚动人，影佐祯昭竟然看得心神一荡。
“只要——”他停顿了一下，引得修竹更加紧张，“你和我一起离开上海。”
“不！”修竹脱口而出。
“我不会强迫你，你好好考虑一下。”影佐祯昭叫门外的侍从进来，说道：“送林小姐去房间休息。”
修竹听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影佐祯昭这是要软禁自己，自己这是主动跳进了狼窝！这该怎么办？
修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她渐渐地理出了头绪。
与其自己和丁医生都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不如先假装答应影佐祯昭，让他放了丁医生，自己再与他周旋，另想办法逃脱。况且，大哥知道了自己在影佐祯昭的手里，一定也在想办法施救。就算最终不能逃脱影佐祯昭的魔爪，大不了玉石俱焚！
拿定主意之后，她便不再那么焦急。正要站起来喊门外的守卫，忽听到外面有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这里面关着的是什么人呀？将军还非叫我来伺候。”
那女人听守卫小声地嘀咕后，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说道：“嗬！原来是她！这回我总算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说着，只听门吱嘎一声响，推门进来一个身穿和服的年轻女人，她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关上门后，她站在原处，盯着对面的修竹，看了个仔仔细细。心里暗暗道，“果然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又见修竹这通身娴雅高贵的气度，心里便有了云泥之感，自惭形秽起来。
这个女人，正是傅筱庵的女儿傅小姐。
她走过去，把食盒放到桌上，轻吐了一口气，说道：“林小姐，不，明夫人，我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你是谁？”修竹自然不认识她。
傅小姐轻笑一声，“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不像你，天生好命。人人都晓得，明长官迷恋林小姐，十分珍爱自己的夫人。没想到，连影佐将军都为你动了心。”
“你是中国人吧？”修竹问道。
“嗯，我不是日本人。”
“那你为什么要为日本人服务？”
“我，我也不想依附日本人，可我没有办法，不依靠日本人，我活不下去。”
“天下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修竹睨了她一眼，往门口走去，“别泯灭了良心。趁早离开日本人，才是你真正的活路。”
傅小姐一听，当场愣住了。
只听修竹对门外的守卫喊道：“我要见影佐将军！”
修竹见到影佐祯昭的时候，立即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两件事。”
“请说！”影佐祯昭的语气很平常，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一样。
“第一，你要立刻释放丁医生。我一定要确认他安全离开上海了，才可能答应你的条件。”
影佐祯昭点头说道：“可以。”
“第二，你让我回家。”
“不可以。”影佐祯昭面带着微笑，然而，语气坚决。
修竹轻蹙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那你让我给家人打一个电话报平安，可以吧？”
“可以。”
“还有——”
“你不是说两件事吗？”
“现在是三件事。”
“好吧，你说。”
“第三，在我没有准备好接受你之前，你不可以——”修竹正不知如何启齿。
影佐祯昭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我不会冒犯你的。”
特高课
修竹跟着影佐祯昭坐车来到特高课的办公室。不一会儿，绍棠就被两个特务带了进来。
绍棠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修竹，他上前来，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修竹见他戴着手铐，身上的衬衫沾了一些血迹，便问他：“你受伤了？”
“我没事，只是一些皮外擦伤。”绍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一直警惕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影佐祯昭。
接着，特务把绍棠手上的镣铐打开并取了下来。
“丁医生，你马上离开上海，到了安全的地方，给我打一个电话。”修竹对绍棠说道。
“那你呢？”绍棠担心地望着修竹。
“你只管尽快离开上海，我没事的。”
“你真的没事？”绍棠不太相信。
“真的没事。”修竹一直给绍棠递眼色。
绍棠走到影佐祯昭面前，“影佐课长，希望你不要伤害明夫人。”
“我决不会伤害她的。”影佐祯昭仿佛说得很郑重。
绍棠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先离开特高课。临走时，他对修竹说道：“你要保重！”
绍棠走后，修竹对影佐祯昭说道：“希望你信守承诺，不要加害丁医生。如果他有什么不测，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影佐祯昭轻轻一笑，“如果，我既想除掉他，又想带你一起离开上海呢？”
“那么，我只有一死了之。”修竹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就不怕死？”
“不怕！你既是中国通，应该听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决不怕死！”
“我会信守承诺的。”
林公馆
绍棠从特高课出来后，并没有离开上海，而是直接去了林公馆。当他坐着黄包车到达林公馆时，已经快晚上七点了。
绍棠这才从方慕华口中得知，修竹其实是被影佐祯昭软禁了。他心里后悔万分，原来修竹是拿她自己去跟影佐祯昭谈条件，才把他换了回来。
修敬在绍棠走后不久，回到了林公馆。
“怎么样了？”方慕华着急地问修敬。
修敬坐下来，歇了一口气，说道：“我去见了周佛海，请他看在明楼的份上施以援手。他推脱说，修竹牵扯进一桩反日份子的案子，特高课说了，现在不能放人。”
“那没有别的办法吗？”方慕华更急了。
“现在，整个上海都是日本人说了算，想动用舆论给他们施压，让他们放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影佐祯昭作为日方在新政府的首席代表，周佛海也不想得罪他。”修敬接着说道：“既然修竹电话里说她是被软禁，那么暂时是安全的。明天一早，我去见一见影佐祯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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