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风流

作者: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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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家仙》二


      二玄衣道士与桑老爹

      翌日,封师雨上山砍了几根大小合适的杉木,准备扛回去刨成椽子,把屋顶的大窟窿补上。

      他扛着沉重的圆木下山,忽然觉得肩头骤轻,好似空无一物般,转头发现一只大狐狸正蹲在圆木的一端,皮毛白花花的有些眼熟。

      “……胡七爷?”

      白狐狸迈着轻盈的碎步从圆木上走过来,“本大仙的牌位哩?”

      “等我先修好屋顶,否则雨雪天就麻烦了。”封师雨道。

      “也罢,宽限你两日。”狐狸勉为其难地甩了甩尾巴,“爷要红漆神龛、黄杨木牌位、黄铜香炉,早晚三柱香,供品每日一换必须有鸡……对了,神龛两边还要贴对联,就写‘在深山修身养性,出古洞得道成仙’,横批‘名扬四海’。”

      封师雨心道:本事不大,派头倒不小。说起来是你自个儿要当我家仙的,可不是我求你。

      经历了昨夜之事后,他对这只自称七爷的狐狸摸清了几分根底,心态上也就不像刚开始那般诚惶诚恐了,便只颔首道:“我尽量。”

      狐狸没听出他话中敷衍之意,高兴地两三步跳过来,蹲在他右肩膀,将毛茸茸的尾巴环过后颈,搭在他左肩上,“以后不能让人碰你肩膀,这是本大仙的专座。”

      封师雨哭笑不得地点头。好在天冷,多条狐毛围脖还颇为暖和,也就随它。旁人见了问起,就说养来看门户的好了。

      两日后屋顶修成,他便与桑老爹提起供个保家仙的事。

      桑老爹没反对,只是提醒他,供家仙得要代代相传,一旦半途停止了供奉,被惹恼的家仙可要作祟的。

      封师雨看了一眼正冲他龇牙威胁的狐狸,无奈地点头:“知道了老爹,请神容易送神难嘛。”

      回屋后,他裁了一方红纸,写上“供奉胡七爷之位”几个墨字,贴在屋角的墙上,又搬来一张小木桌,拿瓷碗舀了半碗米做香炉,再摆上两个馒头、两枚鸡蛋、一碟果品,上香拜了三拜,就算大功告成了。

      狐狸瞪着黑眼珠看它的新供桌,随即跳着脚愤怒地叫起来:“你答应我的红漆神龛呢?黄杨木牌位呢?还有铜香炉、大肥鸡和对联呢?!”

      封师雨朝他笑了笑,“先凑合凑合吧,别人家不也是这样的?等我以后有了钱,给你盖座胡仙庙。”

      “我呸!小气鬼!”狐狸不屑地啐了一口,跳进贴了红纸的墙面不见了。

      此后数日,不论狐形还是人形,胡七爷都不再出现。封师雨猜它大约是恼了,也不十分在意,日子还是照常过。只是家中养的鸡鸭从此变得十分聒噪,白天夜里叫个不停,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吓似的,连蛋都不下了。

      封师雨知道这是胡七爷在垂涎三尺地表达愤怒之情,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在院门外扫出一片空地,撒了点糠秕,用树枝顶簸箕的土法子逮住了几只馋嘴麻雀,油炸了做供品。

      油炸麻雀似乎讨到了胡家仙的欢心,虽说仍不肯现身,但至少不作祟了。

      眼见即将大雪封山,封师雨准备最后去一趟山里,检查陷阱里还有没有落网的猎物,顺便将之前布置的兽夹收回来,省得生锈。

      蒺藜山草木凋零,朔风卷枝发出的呼呼声听在耳中遍体生寒。封师雨弯腰拾起一个空兽夹,忽然发现周围的枯草地上平白多了四个人。

      这几人有老有少,一律的宽衣大袖、头戴道冠,很有几分出尘脱俗的意思,单薄的衣袍在寒风中飘摆,却丝毫没有瑟缩之态。

      “是他吗?”其中最年幼的一人问。

      “应该是,你仔细看他眉心,虽然淡如游丝,确是实打实的魂印。”他的同伴回答。

      第三人懒洋洋地说:“之前找到的几个都不是正主,但愿这个不会叫我们又白跑一趟。”

      最后,年长者颔首道:“先带走他,找个隐蔽处好好查探一下。”

      封师雨见四个人围着他评头论足,好似挑拣古玩店里的器物般,全然一副睥睨众生、目中无人的神色,心底难免有些不满,抱拳道:“各位道长,咱们素昧平生,你们若是有事找我,烦请先通名报姓,这么围成一圈是何意?”

      不料对方根本没打算回答他,年长者玄色衣袖一甩,封师雨只觉凛风扑面,呼吸一窒,整个视野恍如初冬湖面的薄冰层乍然破裂,眼前白光缭乱,身体悬空仿佛被抛到九霄云端。

      片刻后双脚落地,眼前景物也开始慢慢凝聚成形,封师雨如释重负,定睛看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离开了林地草坡,出现在一处幽暗阴冷的山洞中。他知道定是旁边道家打扮的那四人搞的鬼,手不觉搭上腰间刀柄,皱眉问:“道长们为何将我摄来这里?”

      年长的玄衣道士似乎做惯了这类勾当,也懒得搭腔,伸出一指点上他眉心红痕。

      仿佛五雷轰顶,在封师雨脑中猛地炸开,瞬间便夺去了他的意识,使他像座硬邦邦的石雕,纹丝不动地杵在地面。

      道士的指尖毫无阻力地进入他的前额,如同穿透水波,最后整只手都伸了进去。点点彩色微光在两人相连接处亮起,四下飘散如流萤,那是有生之物的精魄灵光,从前额被强行打开的缺口逸泄而出。

      片刻后,玄衣老道微蹙的眉峰一舒,几乎抑制不住惊喜交加的神情,慢慢抽出手来,但见掌心一大三小的四个光团,散发着或柔和或炽烈的赤光、金光、白光、紫光。

      “法器来!”他低喝一声,身边同伴立刻递上一面中央镶嵌圆镜的八角青玉环。他将掌心往环心镜一覆,镜面顿时光芒霍起,明亮如烈阳,逼得几人纷纷以手遮脸,抵挡炫目强光。

      倏尔亮光隐去,再看环中镜,镜面下仿佛封存了一个小世界,三个小光团绕着一个大光团缓缓旋转,天上星耀运行一般奇妙而瑰丽。

      封师雨的身躯枯木似的噗一声倒伏在地。

      “成了!天可怜见,终于叫我们等到了这一天!”四名玄衣道士相视而笑,掩不住满面惊喜与激动。

      “师叔,这人如何处理?”一名年轻道士问。

      “他根骨粗劣,不是修道的材料。这肉身既然用不着,放任不管的话,最多两三时辰就生机尽丧,届时尸体被野兽啃食,有违我等修道之人的本心。”老道用淡淡悲悯的语气道,“挖个坑埋了吧。”

      嗤——

      山洞深处传出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像魔境中异兽的嘶鸣,又像幽泉下鬼怪的嚎叫,被石壁曲曲折折地回荡放大后,海潮般轰然拍打而来。

      这嘲笑似的声音中,仿佛有着一股慑人心魄的诡异力量,四名玄衣道士心神为之一夺,被声浪拍得身体后仰,衣发皆乱。

      “……是妖物!”老道士嗅到空气中浓郁的冷腥味,脸色一变,“好强的妖力!”他招呼三名同门道:“事既已成,不必节外生枝,退。”

      四人纷纷抖出一张神风遁行符,在骤然卷起的旋风中消失了身影。

      山洞顷刻间恢复寂静,若非地上还躺着一具僵硬的躯体,阴冷荒蛮得仿佛从未有人涉足。

      嘶嘶轻响随即由远而近,自洞穴极深处而来,一颗粗如水缸的青黑色蛇头探出黑暗,身上海碗大小的鳞片幽光隐隐——竟是一条庞大无比的青蟒。光是露出的小半截就几乎填满了这间穴室,还有不知多长的蛇身隐没在暗中。

      滑到寂然不动的封师雨身边,它用无睑的琥珀色眼睛俯视,人的身躯在它嘴边仿佛一根细小的瓠瓜,随便一吸便落入口腹。

      “——小子,这下你死定了。”青蟒口吐人言,“我倒要看看,那头狐狸救不救你!”

      想到之后发生的有趣戏码,它放弃了吞食的本能念头,将逐渐缩小的身躯盘起,开始耐心等待。

      封师雨家的供桌上,简陋的家仙牌位前插着的三根线香突然齐齐断裂,落在桌面贡品上。

      胡长庆从墙壁红纸上探出头,掀着尖鼻子吸了吸,狐疑道:“怎么有股很不好的味道……”他以人形跃出,在屋中院落四下一望,“封师雨呢?人去了哪里,也不给我换贡品,馒头都硬了!”

      飘到庭下,胡长庆叉着腰大喝一声:“封师雨!七爷饿了,要吃油炸麻雀!”

      这一声振聋发聩,不相干者听不见,供奉他的人却是如雷贯耳。

      依然没有回应。

      非要爷祭出搜神大法?胡长庆挑起细长秀气的眉毛,有模有样地掐着指,嘴里叽哩咕噜不时念叨几句,半晌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竟然一点踪迹都没有?不对呀,只要身在方圆百里内,我的法术肯定对他的魂魄有反应……莫非他出了远门?”

      山洞内,等到不耐烦化为人身的莽天龙切冰为镜,遥望着村舍中发生的一切,忍不住皱眉骂:“二货!胡家法术都被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难道还要四爷上赶着告诉你这小子已经失魂落魄,一脚踏进鬼门关了?”

      胡长庆正掐着指头在院子里转悠,背后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胡仙。”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是桑老爹,颇有些意外:“哎,老爹你能看见我呀?莫不是瞎了肉眼,便开了天眼?”

      桑老爹摇头,布满沧桑皱纹的脸上满是忧心凝重之色,“先不说这个,老朽大致知道犬子身处的方位,但行动不便,劳烦胡仙携我一程。”

      “好说!”胡长庆大喜,放出一道妖气十足的“仙风”,卷着桑老爹腾空而起,朝他指点的方向掠去。

      片刻后法收风散,胡长庆站在陡峰四下张望,喃喃:“这地界儿我怎么瞅着眼熟……”目光扫过岩缝间一个巨大黝黑的山洞,他恍然大悟,叫道:“原来是那长虫的老窝!”

      登时也顾不上桑老爹了,他化为一缕白烟飘进洞口,赫然见封师雨直挺挺躺在地上,摸上去通体冰冷,鼻端几乎没有了生气,而莽天龙好整以暇地袖手站在一旁,面有得色。

      胡长庆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要脸的死长虫!杀千刀的贼淫棍!有本事跟爷单打独斗,祸害一个凡人算什么好汉!你要是把他弄死了,七爷这辈子跟你杠上,不把你搅得鸡犬不宁生不如死,爷就不当这个仙儿!”

      莽天龙此刻心情好,也就不计较他的毒骂,皮笑肉不笑答道:“要真是四爷下的手,你这番来还看得到尸首?早被我连皮带骨吞了。他还没死透,你探探他的魂魄——”

      胡长庆一怔,疑恨交加地瞪他,却忍不住蹲下身一探,惊道:“他少了一魂三魄!怎么回事,他明明还有一口气,魂魄却先散了……这不可能!不可能!”他连连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都变了:“除非——是被人强行以法术抽取了生魂!”

      “命魂、天冲魄、灵慧魄、中枢魄,三魂七魄中最重要的部分被夺走,他活不了多久了。”莽天龙雪上加霜地补充道:“魂魄不齐,就入不了轮回,只能做个无意识的孤魂野鬼,两下半就在天地间彻底烟消云散。”

      胡长庆知他所言非虚,脸色越发难看,“瞧你这副得瑟样,一定知道是谁干的,快说,七爷要去拧断那混蛋的脖子,把他的魂魄取回来!”

      莽天龙见他分明心神紊乱,犹自不肯示软,心底颇有些不爽,冷笑道:“就凭你这半桶水的法力?别说斗不过那些人,就连我,你也不是对手。再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那就再来打一场!别以为你修为高,七爷那是留有余地!”

      “好啊,那我们不妨赌一把,看是你先打赢我,还是这小子先魂飞魄散?”

      胡长庆一张青白的俊俏脸蛋顿时拉得老长,强忍怒火,极力做出一副温声和气、语重心长的模样:“——老四,你不要这样胡搅蛮缠。你看,咱俩当了这么多年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平日里玩笑归玩笑,关键时刻还是得互相帮一手的不是?这样吧,我也不要你助臂,只要你告诉我取他魂魄的是什么人,咱俩之前的那些个烂帐就一笔勾销,此后友好共处,怎样?”

      莽天龙嗤笑一声,“说的比唱得还好听。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你几时见我做过?”

      胡长庆恨得牙痒,很想变回妖身,与他狠斗一场,无奈封师雨已气若游丝、几近魂灭,实在不值得将时间浪费在与这条长虫纠缠上。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僵硬如死的青年,想到以后再没人知道他的真身后还敢与他吃酒聊天;没人在他肚子饿时要早餐就煮早餐、要宵夜就炖宵夜;以及好不容易找到个蹲起来很舒服的专座转眼又丢了,顿时觉得悲从中来。

      我可是保家仙呢,要是连供奉的人家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脸面在圈子里混!胡七爷悲愤地想,便朝老对头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来:“你要什么好处?反正我能给的都给你就是了!但你得帮我把他的魂魄取回来,否则他身死魂灭,咱们就拼尽全力来打一场,不死一个决不罢休!”

      莽天龙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笑道:“我早说你得为了他来求我,看吧。我可以不计较你这恶劣的求人态度,但别忘了你今日的承诺。”

      胡长庆朝他翻了个白眼,一脸嫌恶道:“行了,大不了听你几年使唤,别再婆婆妈妈了,快说,取他魂魄的是什么人?”

      “我虽听见他们说话,但还没露脸这伙胆小鬼就逃之夭夭了。”眼见胡长庆脸色作变,莽天龙立刻接着道:“但他们身上染了我的小龙涎香,用我豢养的猫隼就能追踪到。”

      什么小龙涎香,直接说是你的毒口水好了。胡长庆暗自腹诽,同时催促道:“那还不快点动身?”他急巴巴地往洞外走了两步,又猛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地上封师雨的身躯,“他顶多只能再撑两三个时辰,万一我们来不及赶回来怎么办?不行,你得想个法子,先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至少也得拖十天半个月。”

      莽天龙摊手道:“这我可就帮不上忙了,阎王要他三更死,谁能留他到五更。”

      合着之前的话都白瞎了是吧?胡长庆正要勃然大怒地跳起来跟他开打,洞口外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一个身影,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有法子保他几日性命,你们去吧。”

      “桑老爹?”胡长庆吃惊道,“你是怎么上来的……不,这个不打紧,问题是你一介凡人,又没修习任何法术,能有什么法子?”

      “一介凡人?”桑老爹呵呵地干笑两声,泛白如珍珠的一双眼睛上下转了转,粗糙褶皱的面皮顿时由苍老中透出了遒劲,“看来我家主人的封印术精妙无双,连两位都瞒过去了。”他指了指双眼,道:“人人都以为我这是青盲眼,其实这双眼睛便是关窍所在,主人以我的本命内丹与一颗九转天心珠为阵眼,在我体内布下凝神敛气的阵法,使妖气毫不外泄,看起来与普通人一模一样。如今为了雨子,该是我做出牺牲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桑老爹曲指成钩,硬生生抠下了两只纯白眼珠,眼眶中并不淌血,黑洞洞的犹如两眼深井。他握着散发出柔和光芒的一对珠子,边往封师雨的眉心送去,边道:“用这九转天心珠与我八百年修为的内丹,可以暂时代替他丢失的一魂三魄,维持他的生机至少七日。这七日内你们必须找回魂魄,否则丹力用尽,他难免一死。”

      “可你失了内丹,不就——”胡长庆失声道。同为妖类,他自然清楚内丹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失去内丹,也就差不多等于散尽妖力,打回原形了。

      桑老爹吃力地起身,步履蹒跚地朝洞外走去,喃喃自语似的说道:“别说是为了主人的嘱托,便是这养了十九年的好孩子,我也是真心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的……等他醒后,你们别告诉他真相。如果他能逃过这一劫,日后问起我来,就说我寿终正寝、入土为安了,然后随便弄个幻术糊弄他一下吧。”

      他每说一句,脚腿便僵硬一分,踏在地面簌簌生尘,身上皮肤也开始干枯皲裂。几步之后刚好走出洞口,他的腿脚已如根茎陷入黄土,彻底化作一棵虬枝劲结、冠叶枯黄的巨大桑树,高达十丈的树身气势惊人,却生机黯然,任谁都能看出,这棵大树很快就要彻底枯萎了。

      胡长庆愣愣看着洞外遮天蔽日的大桑树,神情既怅然又费解,“桑老爹,竟然为了一个凡人做到这份地步……就算养十几年有了感情,顶多舍出三成,不,一半修为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吧,为什么要以命换命?这么做值得吗?”

      “就我看来是半点不值。”莽天龙不屑地冷笑,“不过这年头,各族各类混居得久了,傻妖也就跟傻人一样多。只是不知他口中的主人是谁,竟能驱使八百年的老树精心甘情愿为他卖命,这等人物,哪怕是个凡人,也算是道行高深。”

      胡长庆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端详濒死的封师雨,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悲伤:桑老爹不惜牺牲本源内丹来救他,也只换来他七日生机,万一七日内取不回魂魄呢?万一桑老爹的法术失效,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他越想越难过,不禁蹲下身,用手拍打封师雨冰凉的脸颊,唤道:“醒过来!快点醒过来!你还没给我换贡品、立神龛,还没给我盖胡仙庙呢!你这混蛋,不准再睡了,快点起来!”他不断拍打着封师雨的脸,摇晃他的肩膀,呼唤声中带了点哽咽的鼻音:“顶多……我不要黄杨木牌位,不要黄铜香炉,也不要大肥鸡了,这下你高兴了吧,听见没有,你给我马上醒过来……”

      面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的封师雨,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愤怒冲击着心口,胡长庆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拉起半个身子,运足中气在他耳畔大吼一声:“七、爷、要、吃、油、炸、麻、雀——”

      封师雨的身躯电击般猛地一震,霍然睁开双眼,见胡长庆一张俊俏的尖脸儿几乎贴在他鼻子上,不禁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答:“成,我马上去捉。”

      胡长庆定定看他,忽然眯着眼睛,勾起嘴角一笑,颜色灿灿宛如一树桃花,“不用马上,过几天也行……就七天后吧,你炸的麻雀可比烧鸡还好吃。”

      为什么要过七天后?封师雨茫茫然地起身,拍去身上灰尘,觉得浑身僵痛不已,仿佛在硬石板上胡乱睡了一宿似的。“这是哪儿?我怎么跑这儿来了?唔,好像之前看见几个穿黑衣的道士,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道士偷了你的东西就跑了,我们得去追回来。”胡长庆轻飘飘地说。

      “偷了我什么东西?”封师雨在身上一阵掏摸,连散碎铜板都摸出来了,没发现少了什么。

      “不是钱啦,是魂魄。”

      “魂魄?”封师雨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人身上真有那玩意儿?长什么样?拿来干嘛用?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

      “我是说真的,你被他们取走了一半儿魂魄,要不是七爷法力高强、及时赶到,与那些恶道士大战三百回合,搞不好你连另一半都保不住,直接呜呼哀哉了,哪里还能醒过来!”胡长庆连比带划地向他宣扬自己的功绩,一脸邀功地说道:“怎么样,庆幸自己供了七爷当保家仙吧?为了增加七爷的法力,更好地保你平安,你得给七爷准备红漆神龛、黄杨木牌位、黄铜香炉,还有每天一只——不,两只大肥鸡……哎,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莽天龙冷脸站在一旁:这么只奸馋懒滑的狐狸、无药可救的二货,究竟怎么修行到今日的?长处的话……估计也就是皮相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封师雨不理会唧唧歪歪抗议的胡长庆,走到洞口,被遮天蔽日的大桑树震撼了心神,上前摸了摸满是裂纹的粗糙树皮,以及上面虫蛀似的两个凹深圆洞,感叹道:“好大的树啊,可惜就快要枯死了。”遗憾中,一丝痛楚与悲伤模模糊糊地从心底升起,仿佛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摇了摇头,撇开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步履坚劲地离开了树下。

      胡长庆一愣,追上去道:“哎,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吗?快跟我们一起去取回你的魂魄啊!”

      封师雨头也不回道:“好啦,你就别闹了,大不了回去给你做个神龛。”

      胡长庆恼羞成怒地叫:“你这是什么口气!七爷是说真的!真的!才不是借故自抬身价,你也把七爷看得太扁了!”

      莽天龙忍无可忍地从袖口中飞出一道幽光,扫晕了封师雨,咬牙道:“带上他直接走!你这只蠢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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