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风流

作者: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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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笼》二


      那是个深夜,雷珀被尿意憋醒,起床解决生理问题。仓库里没有便池,他打开披萨店的后门,准备去顾客用餐区旁边的洗手间。路过经理室时,他发现里面竟然亮着灯,灯光从紧闭的百叶窗的缝隙中透出,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暧昧。

      他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如果是默克多那个好逸恶劳的胖子,他是绝对不会相信对方会牺牲睡眠时间来勤奋工作;如果是盗贼,敢开着台灯办事,也太胆大妄为了些。

      不管这样,他打算进去瞧瞧情况。

      经理室的门反锁的,但这难不倒他,用两根铁丝就能顺利撬开。他悄然拧动把手走进去,轻巧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灯光映照出一个肉团团的庞大身影,默克多正蹲在保险箱前,将一叠叠现金往旅行袋里装。

      一般情况下,店里是不存大额现金的,但最近正打算重新装修店面,店长刚刚从银行提出现款,就存放在经理室的保险箱里。钥匙只有两把,提款需要经理、出纳与店长的签字——显然,默克多从出纳手中弄到了保险箱的钥匙,如今正打算监守自盗。

      雷珀想了想,没有惊动他,悄无声息地重新退出房间。默克多的雪佛兰SUV正停在店外街旁,他用平日里偷偷磨的车钥匙开了锁(默克多时常会让他兼任司机四处奔波,死命压榨他的工作外时间),然后钻进后排座位后面的空间躺下来。高背坐垫完全遮挡了他的身影,只要不打开后车厢,根本就不会发现车上藏了个人——他相信默克多绝对不会把装满钞票的旅行包放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几分钟后,一个大腹便便的身影从黑暗的店门口出来,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将拎的旅行包放在副驾驶座上,犹豫了一下,又把包塞进座位下方,随即迅速开车离开。

      行驶过两个街区后,车子开上大桥,宽阔曼长的桥面上几乎没什么车辆,黑暗的江水在桥下阴郁地流淌。默克多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了电话:“亲爱的……是的,我弄到那笔钱了,你那边呢……不会被发现吧,银行什么时候查账,五天后,好极了……我们照计划,在郊外的废弃教堂碰面。爱你,啵。”他发出一个响亮的空吻,然后挂断通话。

      雷珀想起他的太太似乎就在银行工作,顿时从这番支离的话语中听出点门道来——估计女方也是监守自盗,挪用大笔公款,两人这是准备携手出逃,隐姓埋名去另一个地方生活。

      他从座椅间的空隙中偷眼看,副驾驶座下隐约露出旅行袋的一角。看大小和容量,起码得有个三四十万,完全值得一个小披萨店的经理铤而走险了。干嘛要便宜这个死胖子呢,雷珀默默地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完全可以半途中截一把。甚至把线再放长些,等到这对狗男女碰了头,再一起做掉,把两份赃款都弄到手。

      半个多小时后,雪佛兰SUV停在城郊一座荒无一人的破教堂外的树荫下。默克多熄了火,将那个旅行包搂在怀里,等待妻子的到来。不多时,另一辆蓝色的福特开过来,停在不远处。

      一名身材窈窕的女人下了车,车灯中她的面目并不分明,但依稀可以看出风姿绰约的轮廓。

      默克多立刻跳下车,朝她奔去,“亲爱的,我在这里!”

      “钱在这个包里吗,我的□□小熊?”女人柔声问。

      “当然,不算零头,四十二万。”默克多提起包,姿态殷勤得不像对待妻子,倒像服务女神。

      “干得好,我的那部分在车上,过来吧。”

      两人对话间,雷珀从车尾爬到前座,打开副驾驶座前的置物盒。他知道默克多拥有持枪证,常在里面放置一把防身用的左/轮手/枪和子弹,这会儿可能是因为大事将成的紧张,他忘了带走那把枪。雷珀动作娴熟地把六颗子弹逐一压进弹巢,然后溜下车,藏身在树干后方,拉开保险,枪口瞄准了前方的一对男女。

      冷酷无情的杀机在他眼底闪动。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那股该死的疼痛再度降临——这回是右上臂。被剧痛击中神经的雷珀连枪都端不住,右手一抖,枪身落下,他眼疾手快地双膝跪地,手/枪堪堪掉在大腿之间,万幸没有走火,也没有发出惊动他人的声响。

      冷汗从他后背涔涔滚落。

      又是那个诡迹!真见鬼,他半点也不想聆听什么上帝的旨意——那可是几十上百万,为了这笔钱他宁可下地狱!

      他左手紧握碍事的右臂,无声地咒骂着天上那个和他作对的人类私生子,随后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枪响。

      开枪的是那个女人。她把挎包放在身前,一只手伸进去,隔着皮料扣动扳机,子弹通过消/音器只发出很小的声量,回声在深夜的荒郊野外转瞬即逝。

      默克多的肥硕身躯颓然倒地,女人弯腰,颇有些吃力地拎起他手中的旅行包,轻声说:“永别了,默克多——顺道说一句,我从来没觉得你像□□熊,它可比你苗条可爱多了!”

      一个身影从车上飞快地下来,冲到尸体旁边,摸了摸脖颈上消失的脉搏,而后抬头朝女人厉喝:“你干嘛要开枪!之前你只是说等拿到他的钱,把他绑起来丢在教堂里的!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杀他!”

      女人被他吼得有些惊怔,委屈而含怒地说:“我这不是为了咱们的安全考虑嘛,留着他迟早是个祸患。我知道你心软下不了手,就替你做一回坏人,你竟然不领情,还凶我……”她用手掌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一副等待情人安慰的矫揉姿态。

      可惜另一个男人做出了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举动——他猛地将她推到汽车引擎盖上,在女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摸出一副手铐将她的手腕牢牢拷在身后。“抱歉了,默克多夫人,我从没想过跟你远走高飞。”男人用满是厌恶的语气说,“实际上,银行早在半个月前就发现大额资金漏洞而报了警,我们经过调查,把怀疑目标放在了你身上,为了不打草惊蛇,安全取回所有现金,我才卧底接近你,却意外牵扯出默克多先生的另一桩盗窃案。为了一举成擒,我没有阻止你们这次出逃前的见面,但还是低估了你的贪婪与恶毒,连累默克多先生送了命。现在,你的罪名又增加了一项,故意杀人,准备吃一辈子牢饭吧!”他愤恨地说完,对着衣领内的隐形对讲机说道:“伙计们,可以出动了——很抱歉我搞砸了一半。”

      几百米外,潜藏的车灯骤然亮起,在警笛的鸣响中,刚刚成为遗孀的默克多夫人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睛。

      雷珀极力蜷缩在树干后面,祈祷不被包围过来的警察发现,他抬头仰望被树冠遮蔽的幽暗天空,不知道该对天上的那位说什么好……显然,祂又一次拯救了他,没有让他傻乎乎地拿着枪冲进警方的包围圈。

      上帝啊,我发誓绝不再怀疑您的旨意!他在胸前虔诚地划着十字,借着车灯的余光,撩起衣袖,右上臂的皮肤上黑色字迹尚未完全褪去,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词,continence,节欲。

      节欲,控制住自己欲望,不要被贪婪吞没。

      这一刻,雷珀发自内心地决定改邪归正,重新做个遵纪守法的人——尽管这需要他与惯性杀戮的本能和漠视人命的积习作斗争,但幸亏有疼痛与诡迹,每每在杀机涌现时拉着他悬崖勒马。

      他一直在矛盾与冲突、纠结与痛苦中过了许多年,直到一次走在公园里,被一名抢劫者夺走了钱包。他愤怒地追上了对方,想给那个不长眼的小子点颜色看看,结果失手将他推下了河岸。

      那个小青年在河水中沉浮挣扎,似乎不会游泳,他本打算袖手旁观,同时在心底幸灾乐祸,但诡迹再次降临了他。

      Sacrifice,牺牲。这个字眼令他在疼痛中条件反射地跳下河,将对方顶上堤岸,自己却因腿脚抽筋溺了水。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神迹了吧,从此以后,这该死的疼痛再也不能影响我、控制我,强迫我变成另一个人了,雷珀解脱地想。只是,窒息而死的感觉真他妈的糟糕透顶……

      “……他快要醒了。”朦胧中一个声音说。

      周围一片明亮,雷珀猛吸口气,睁开了眼睛,随即立刻将手背移到眼皮,遮挡刺眼的光线。

      “醒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雷珀眨了眨开始适应的眼睛,慢慢放下手,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自己正躺在一张坚硬台面上,身后是个类似医院里核磁共振仪似的巨大金属舱体,两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站在他身旁,不远的门旁,站在两名手持武器的狱警。

      ……发生了什么?他的大脑还没从迷茫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虽然现在说还早了点,但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声:恭喜。”年长的狱医微笑着对他说,“雷珀,你很有可能成为《终身监/禁罪犯人权法》颁布实施的这二十年以来,第一位享受到特赦的人。”

      “人权法?特赦?”雷珀怔怔地重复。

      “不错,”年轻的狱医接口道,“这项法令是在二十年前,由人权组织的强力干涉而催生,很多公民都知道这项法令,却不清楚实施的要求与过程。你不是第一个体验者,却是第一个受益人。简单的说,这项法令针对的是那些被判处八十年以上刑期的重刑犯,为了维护他们的人权,在服刑十五年后,他们将得到刑期中唯一的一次假释机会,就是通过这一场刺激脑电波与催眠双管齐下的拟真测试,检验他们重回社会后,是否会真的洗心革面,不再危害他人。

      “——别露出这种反感的表情,雷珀,我们并没有把你当成实验室小白鼠,实际上这项技术经过多年改进,已经相当成熟。遗憾的是,之前的测试,没有人能完全通过。你也知道,像你们这样的重刑犯——”他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措辞,然后继续说道:“一个个不是漠视人命的连环杀手,就是反社会人格的疯子,一旦投入社会,失去暴力机构的约束,百分九十九会重操旧业——原来我们一直认为是百分百,即使是当年立法的议会,也只是抱着糊弄那些人权组织,借机多拉一些选票的目的。没有人相信,连普通人都无法克制的愤怒情绪、无法抗拒的钱权色的诱惑,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会毫不动心。”

      “所以这二十年来,没有一个罪犯成功通过测试……”雷珀喃喃道,手指下意识地抚摸衣袖内纱布包裹的手臂,记忆与思维开始重归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正逐渐脱离梦境,回到现实。

      “不,现在有一个了。”狱医笑道,“我相信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实际上,我一直都相信,无论如何黑暗的心灵,总有那么一丝对光明的向往,只要抓住它,向光亮处走,终能得到救赎。”

      简直天真到了愚蠢的地步!雷珀嗤之以鼻地想,如果这家伙知道他是怎么通过的这场测试,就绝不会相信这种骗小孩的童话。

      是的,他早就知道了这场方式被严格保密的人性测验,从一名失败的老犯人口中。

      那名叫做安迪的犯人,是二十年前的第一批测试者之一。当然,他毫无悬念地失败了,不得不继续服完118年的漫长刑期才能获释——假如他能活到出狱的那一天的话。

      事后他本该像其他参加测试的犯人一样,被洗去相关的记忆,以免透露给后来者,但他当时癫痫发作,医生判定不宜进行精神方面的刺激,便被关进了单人牢房,不得与其他犯人接触。

      大概是单身监禁得久了,脑袋就开始变得不清楚,十多年前,他被诊断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狱方这才稍微放了心,逐渐放他出来接触外界,但他也只会傻呆呆的每天坐在操场边上晒太阳而已。

      只有雷珀知道,安迪根本不是什么老年痴呆患者。他千辛万苦地伪装,只是为了从那个形单影只的小房间里走出来,看一看草地的颜色,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而已。

      “你干嘛要告诉我这些?这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他曾经这样问安迪,在他向他透露了那场令人悲愤不已的测试内容后。

      安迪暗绿色的眼睛打量着他,脸上深深镌刻的皱纹在图书馆角落的幽暗光线中依旧清晰可见。“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觉得你有点像年轻时候的我吧……你看,连眼睛的颜色都差不多。”他用沙哑的嗓音慢慢说,“我知道你肯定通不过测试。我们是同一类人,按心理医生的说法,‘天生就有性格上的缺陷,就像触发式炸弹,受不得外界一星半点的压迫,非要把周围的一切毁灭殆尽才罢休’。我们没法控制自己不爆发,有人让我们不痛快,我们就杀了他,只要我们有这个能耐。我们就是要让那些人看看,他妈的究竟谁才是主宰者!

      雷珀耸耸肩,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别说在虚拟世界守法生活几年乃至更长时间,光是测试员安排的各种试探性事件,他连一个都通不过。

      他并不像梦境中设定的那样是个普通罪犯。他手上有二十七条人命,刑期长达夸张的三百多年,如果不想在监狱中老死,就得想办法通过这场完全无法伪装、丝毫不受思维控制、纯然体现潜意识的狗屁测试。

      他得想个办法,提醒幻境中的自己,不要掉入设计好的陷阱。

      他需要找到那个“旋转的陀螺”,以区别梦境与现实。

      “好了,你们先带他回牢房去吧,他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办理相应手续,才能获得假释。”医生打扮的联邦监狱测试员对待命的狱警说。

      雷珀顺从地被带回牢房。在路过大操场时,他看见了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的安迪,特地从他身边经过。

      他深深地看了安迪一眼,头发花白的老犯人也回看他。

      安迪从这一眼中,看到了年轻犯人的意气风发,眼底满是自信与对未来自由生涯的期待。

      而从这一眼中,雷珀看到了对方的欣慰、羡慕,以及……难以掩饰的嫉妒与转瞬即逝的恶意。

      ——多么讽刺!安迪一方面出于欣赏与好感,不计报酬地帮助他,而另一方面出于嫉妒的天性,极有可能出卖他。

      再怎么逼真的模拟测试,也不可能对这种复杂无比的人性考察得面面俱到。

      回到牢房,雷珀躲在自己的床上,开始一圈一圈揭开双臂上缠绕的纱布。久未愈合的狰狞伤口在空气中现行,那是他亲手用刀尖一次又一次切割皮肉,刻下痛楚的痕迹,再用刺青墨水染色。

      “忍耐”、“克制”、“节欲”、“怜悯”……他把他能想到的所有戒条刻在身体上,过程中不使用任何麻醉剂,一边回想着下手之前的杀意,一边全身心体会着皮开肉绽的痛苦,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用不间断的自我暗示将二者紧紧关联起来,以确保一旦情绪愤怒杀机丛生,就条件反射地感受到伤口的疼痛。

      显然,这种方式行之有效。在被催眠的梦境中,这种疼痛以加倍的程度在他心生杀机时浮现,而只有他一人知晓的刺青文字,也不受人力控制地扭曲成了“神迹”似的诡异现象,成为只有他一人才能看见的“诡迹”。

      这就是他的“旋转陀螺”,最终带领他走出幻境的秘密武器。

      我一直愚蠢地在向上帝祷告,原来——我自己才是我的上帝!他阴沉而兴奋地想。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受任何外界约束,不论它来自法律,还是信仰。

      第二天,雷珀找到个机会,同安迪简短地碰了个面。

      “你会出卖我吗?”他直截了当地问,同时逼视对方,观察着他的每个眼神与微表情。

      安迪苦笑着摇头,“的确,我很嫉妒你,你还这么年轻,三十出头,就能离开这座该死的监狱,重新回到自由生活中。但我不会出卖你,说别的理由你可能不信,这一条你总该相信——狱方一旦知道我是从犯,肯定会惩罚我,这样我每天五个小时的放风时间恐怕就要缩短到原来的半个小时,甚至一分钟也没有了。”

      这的确是个值得相信的强大理由。但雷珀知道,经过这件事,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他自己。

      “你说的对,安迪,你是个可靠的老家伙。”他用亲昵的口吻说,“出狱后,我会每个月给你寄香烟和邮票,你可以拿来跟其他狱友交换需要的东西。我会一直照顾你,直到你从这个牢笼中彻底解脱。”

      安迪回给他一个半信半疑的笑。

      在集体劳动时,雷珀联系上监狱中一个绰号“清道夫”的家伙——他专门为不方便亲自出手的狱友们办事,将没用的东西扫进垃圾桶。雷珀付出两个月的开销就达成了交易,因为对方是个患痴呆症的、毫无危险性的老头子,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

      第二天,狱警在公共浴室找到了安迪的尸体,他应该是洗澡时稀里糊涂地摔了一跤,又稀里糊涂地脸朝上被花洒淋着却不知道挪开,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溺水死了——没办法,他是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嘛,这种稀里糊涂的死法,从狱警到犯人,都一致认为并不出乎意料。

      一周后,假释的手续办理齐全,签署了一份有关测试的保密协议后,雷珀出狱了。

      虽说是假释,但只要不触犯条例,不离开本市,及时跟假释官报备行踪,遵纪守法满一年后,便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之后,雷珀横跨大陆来到一座新城市,又蛰伏了差不多一年时间,直到他的新老板不知死活地得罪了他——尼克当众给了他的脸一拳,因为这张俊俏脸蛋勾引了他的未婚妻,那个女人不知廉耻地爬上对方的床,而他的心腹下属竟毫不客气地欣然笑纳了。

      雷珀用手掌捂着青肿的脸颊,冻绿色眼睛眯缝起来,迸射出刀刃般锋利而危险的幽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老板。

      没有丝毫犹豫的,雷纳打算做掉他,同时准备顺道将对方所有的现金与债券收入囊中——至于那个女人,噢,谁在乎一个放荡的女人!如果她碍事的话,他会一并解决掉。

      入夜,雷珀潜进尼克的豪华公寓,穿着鞋套、带着橡胶手套,把所有的监控设备弄成了瞎子和聋子。

      他的老板正舒适地躺在高床软枕上酣睡。雷珀无声地打开衣柜,从中选出一根领带——那是他最讨厌的橘黄色格子条纹,每次尼克系上它时,他都有一种想用它直接勒断他脖子的冲动。

      现在他终于可以把这股冲动付诸于行了。

      幽灵般站在床边,雷珀手中抻着领带,低头俯视这个即将成为墓地新住户的男人,充斥着快感的杀机油然而生——

      然后他感觉到一种剧烈的、熟悉的、该死的疼痛。

      来自手臂上的,刀刃切割般的疼痛。

      领带从指间落地,他踉跄后退几步,在深入骨髓的痛楚中,无法置信地撕扯衣袖——手臂上黑色刺青早已洗掉,只留下一片极淡的暗色,陈旧疤痕也用激光祛除,虽然不能恢复平滑,却也看不出曾经惨烈狰狞的形状。

      他松了一口气。两年前,清除疤痕与清洗刺青都是亲力亲为,他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理智告诉他,这里是现实世界。

      至于疼痛,很可能是心因性的,由于当初的自我暗示太过强烈,直到现在仍在潜意识中留下阴影,造成一种应激性心理障碍。只要多花点时间,就会慢慢调整过来,他极力镇定情绪、安慰自己,毕竟他已经从监狱里出来了,不是吗……

      等等——如果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呢?如果他仍身处测试的梦境中,这只不过是又一次被安排的事件、又一个挖好的陷阱呢?

      他不可自制地想到这个可能性,越发觉得浑身发冷。

      如果测试还没有结束,之前关于清醒、假释的情节,包括安迪的死亡,甚至之后度过的两年自由时光——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又一段虚假的幻象,一旦他真的下了杀手,下一秒钟,从冰冷坚硬的仪器上醒来,被面无表情的测试员告知,他仍然得回到监狱去,度过整整三百年刑期,足以令他的骨头在狱中腐烂成灰的刑期——

      他敢不敢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性命,来赌自己的终生自由?这一次,下一次,以及未来的任何一次?

      雷珀的后背贴着墙壁,无力地滑落在地,清冷的月光自窗外披洒进来,仿佛苍白的尸衣。他抬起头,绝望地看见一小方黑暗夜空,就像之前无数次从牢房囚窗中看到的一样。

      他已逃出监狱,或者仍在监狱,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整个世界就像一座混沌的巨大的牢笼——他知道他已被囚禁其中,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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