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江山图

　　入了主殿，我仅听到三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这个蓝真的轻功也是不差。

　　我用眼角注视着蓝真，但见他似乎一直眼观鼻，随着三哥的步伐，却是用眼尾不露声色地扫过了整个正殿。

　　三哥坐在了主位上，我坐于三哥右垂手的位置，蓝真坐在三哥左垂手的位置。

　　锦帨已摘了玳瑁指甲，收了琵琶，带着宫人奉了茶。

　　“不是什么名茶，区区苦丁，因宫里不常有客，所以不曾备着什么茶。”我见蓝真端起茶盏，道。

　　“公主说笑了，谁人不知这可是施焰郡主祭神司及其弟子精心培育的茶，每年仲春，又有神司及弟子挑选出极品送进宫里，经内侍省检验，送到公主这里啊。且不说本非凡品，仅这一份心意，就足以见得公主的尊贵了。”蓝真说的淡然，似不是奉承之言。

　　我倒是惊异于他对我喝这茶的了解，是否，他对皇宫也这般了解。

　　我看了眼三哥，三哥并未对蓝真所言有何反应，仿佛他早就知道。

　　于是，我更怀疑了，便看了眼锦帨，锦帨明白了我的意思。

　　蓝真饮了一口苦丁，似是喝惯了，也不在意它的苦，并未有任何表情，反是在片刻之后，嘴角上升了一个高度，我知道，那是回甘。

　　而一旁的三哥，虽是常在我这儿喝苦丁，反倒是皱了皱眉。

　　我又起疑，若是蓝真不常喝苦丁，那修养算是极好了，又怎会贸贸然在席上对我无礼。若真是蓝真喝惯了这茶，那倒难得来了个茶友。无论怎样，这无礼之罪，我且大度饶他了。

　　“昨日朝上……”三哥放下茶，就论起了国事。

　　“哎哎。”我急忙打断，“有什么国事去你麝华殿，别在我这儿说，扰了我的清净。”

　　三哥笑出了声。

　　蓝真只是抿了抿唇。

　　“皇上，尚有军事，臣也就不在平乾公主这儿叨扰了。”蓝真突然起身向三哥行礼，“今日在春华锦堂，是臣冒失无礼了，请公主责罚。”又向我行了与三哥一样的礼。

　　“无妨。”我道。

　　“那臣告退了。”

　　三哥点了点头，示意小栗子送出去。

　　待小栗子退出，锦帨与宫人换了茶，都退了下去。

　　“三哥仿佛很信任这位蓝公子啊。”我先开口道。

　　“得了，朕先告诉你，也免得你再劳烦人家锦帨去给你查。”

　　“洗耳恭听。”我拉着长腔。

　　“还记得当年伏岳一战吗？与你和四弟一道的蓝宾恒将军的儿子，今春，父皇亲封他为少将军，
　　从那以后，便与他父亲同赴沙场。”

　　“伏岳一战他可有参与？”我问。

　　“怎么，你记得他？”

　　“这倒是不记得，也不认得，想来，是我多虑了吧。”我用指节摩挲着嘴唇，“最近，有什么战事吗，怎么父皇会莫名封了个少将军，又偏偏是他？”

　　“想来是荤鬻那边有什么动静吧，况且蓝将军一直戍边，蓝真在伏岳一战又有战功，他父子二人齐心卫国，父皇也能放些心。”三哥饮一口茶，“你觉得此人如何？”

　　“将来，定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三哥好福气，得此良才。”我明白三哥的意思，便移了话题。

　　“又跟朕打马虎眼儿不是？”小伎俩被一眼看穿，“朕是问你觉得如何，这可是朕千挑万选出来的。”

　　“干嘛，今儿在春华锦堂就是，满座的都是璐城的公子哥儿，三哥该不会是急着把我推出去吧？”我步步深入。

　　“你都二九了，过了年又长一岁，哪有公主到了这个年龄还不婚嫁的？朕可告诉你，挑可以，但得在天子脚下挑一个，万不能跟二姐一样，嫁那么远出去。”三哥言语虽是轻松，眼神却是坚定。

　　“为什么？”我想起来父皇临终前给我看的字条，不禁去试探三哥。

　　“你在璐城内，相见是易事，若真与二姐一般嫁那么远，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三哥起身，走到我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干嘛总得非富即贵啊，我倒是羡慕人家闲云野鹤、荆钗布裙。”我笑望着他。

　　“这可不行，大不了我给他加官进爵，哪能让堂堂公主嫁给一介草莽，再说，你的身子哪里受得了？”

　　话试探到这里，我与焚蝶、以及暂时去守陵的事，得缓一缓了。

　　“好吧，但一点，你不许逼迫我啊。”我做了让步。

　　“谁又能逼迫得了你呢？”三哥笑着，饮了一口我的茶。“对了，易盛和子芳的婚事已定下了。”

　　子芳是四哥表妹的闺名。

　　“这便好。四哥执意孤老，母家又只有这一个妹妹，算是了却了他和善妃娘娘的一桩心事。”

　　我沉思良久，想起二姐对陆梦的评价，还是决定告诉三哥，早防范着些。“三哥，陆梦临死前说，给我们埋下了一根毒刺，让我们痛苦万分。我现不明真假，但始终是防着的，她的手段，你我都见识了，所以……”

　　“我也想到了，”三哥放下茶，“前朝，我一直防范着、搜寻着，只是后宫，总是力所不能及啊。”他皱着眉头。

　　我看着三哥的眉头，有些心疼，也有些后悔告诉了他，“倒不如，告诉皇贵妃。一来彰显你对她的信任，二来，也让她在后宫立威。只是，她现在有着身孕。”

　　“我的意思是，你帮帮她。以前王府只她一人管事，事无巨细，管的极好，但后宫事多，规矩也多，她虽学了几日，终是有所不及，不如你，自小知道这些，只帮衬就行，也费不了多少事，还能从中寻些蛛丝马迹。如何？”三哥望着我。

　　我是很难拒绝他的，一向如此，“好吧，我今晚，去趟栖凤殿。”

　　“有你，我安心许多。”他起身，准备离开。

　　我却是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三哥，你以后，要自称‘朕’，哪怕是在我面前，别再让我提醒你了。”

　　他颔首，“注意休息吧。”说罢，出了正殿。

　　我目送他离去后，起身，取了奇楠，让宫人揭开鎏金百合大鼎，打算添些香，却不想，里面的奇楠都快燃尽了。刚才的我，一味只顾挑弄心机地试探，却忽略了殿内越来越淡的香气，恐怕掩不住我服药的味道，三哥定是注意到了，否则，不会让我早早休息的。那个蓝真，那么不正常地告退，是否也正是因此呢。

　　我掩口打了个哈欠，的确该休息了，多亏去春华锦堂前吃了点东西，否则是要饿着肚子午睡了。
　　我将鎏金百合勺中的白色粉末倾入鼎中，深深嗅了一下，比以前的莺歌绿感觉绵软，睡意更浓了。便赶紧搁了香匣，更衣就寝。

　　甚少，会这般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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