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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旁剑 (二)
【二】
于是我与这二十万大军一起,把当年我从璐城逃往南方的路线基本上又走了一遍,路过含口的方向,我只在扎营后遥遥一拜。我怕师父和独孤凉担心,我更希望,待大军凯旋,再去拜访。
再南行,便将近施焰了,面临着眼前这个难关,父皇下令扎营。
前方是被叫做“伏岳”的地方,两边是峭壁,中间是峡谷,面对三哥所述的极佳战机,摆在我们面前的,便是过与不过的问题了。过则省时,以免延误前线战机,却易遭敌军伏击;不过则安全,但绕路至少要晚半月才能到达。
晚,父皇帐中,议事,我在一旁。
虽我不怎么认识在场的人,但大多数人还是请求绕路的,毕竟父皇龙体不能有伤。只是五哥,强烈要求走峡谷。
“寂雪,你觉得呢?”父皇最后问我。
与在麝华殿里一样,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我身上。
“儿臣认为,该绕行。”我道。
父皇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我再次没看懂。
父皇并未做决定,各自回营。
我与四哥坐在我的帐前,仰望夜空。
同是夜空,一南一北,竟有如此大的差别。璐城的天,虽是四四方方的,但至少还有可依之所;这伏岳的天,看起来比璐城的要大一点,但却是连身子不敢倾一下的。原来,最好的天是在含口,只要登上那护心楼,便能一揽明月,听海风,望海潮,闻花香。
“寂雪,你觉得,父皇会怎么做?”四哥的话把我拉回现实中。
“不知道。”我叹了口气,“应该不可能走伏岳的,但如果是绕路,刚才就应该说了啊。”
“父皇看了你一眼,你可懂那意思?”
我摇摇头,疑问地看向他,希望他能告诉我。
没想到这个淡然的男子洒脱一笑,也摇了摇头。
我依旧望着他,知他是懂的。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头,回他的营帐了。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
我从不怀疑四哥的城府,就像从不怀疑他会尽量保持中立一样,但是,隐约的,总有一种背后发凉的寒意,似乎有人一直在冷眼旁观,甚至有人时不时地在操控着我们。有张网,悄然张开了。
我起身回自己营帐,睡前,多加了床毯子。
第二日,我刚收拾好,就传来全军进谷的紧急命令。
上马后,我看向四哥,他依旧满脸平淡,仿佛除了阮儿姐姐就没有别的能左右他一样,这表情,也像极了父皇或三哥看透了什么、成竹在胸的样子。
“妇人之见,岂有可用之理?”五哥骑着马在我旁边。
“话别说得太早。”我不耐道。
四哥嘴角微动。
不久,父皇上了马,看他的脸色,似一直在思索事情,帝王之姿下,我没敢开口说些什么,只以为,父皇是有万全之策的。
以后我会知道,甚至是对我,父皇也是有万全之策的。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进入伏岳,结果,敌军绕过伏岳,将我们围堵在伏岳之内。
我一时更看不懂了。父皇的脸色,虽有怒,但竟也有悲伤与痛恨,即便如此,还是少不了帝王的谋划。四哥那里依旧是云淡风轻,仿佛前路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亦或是,他看明了前方的生死。而且,我总感到,若有若无地,他的目光会停留在我身上。五哥那边,本就是他极力请求走伏岳,如今遭袭,他除了表面上的请罪,并未露任何忧恐之色。这也是不该的,父皇本就不喜他,如今又是如此境地,他应担忧才是。
我相信父皇走这条路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是,道理是什么,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所看到的,只是粮草被戒备得十分森严。我明白,那是除了皇室之人外,最能稳定军心的东西。
我很不安,却静静等着。
三天,被堵在伏岳之内三天了,敌军除了围堵,并未对我们采取任何攻势,只是我们的粮草,已然不多了。
父皇又召人议事,我依旧在一旁。
这次,无人再发言。
我知道,不是他们没有主意,而是现在切实可行的主意既太过冒险,又可能会触怒龙颜。所以,这种事,自然要当事者自己提出来了。
我的指甲划过父皇身前的地图,除了烛火燃烧声,这可能是全帐内最响的声音了。
“寂雪?”父皇看向我。
“儿臣有一计,不知是否当讲。”
父皇收了看我的目光,又在账内扫了一圈,才开口:“你说便是。”
我低了头,盯着地图,不敢看父皇,“儿臣觉得,施焰国军队对我们是围而不攻,意在断我们粮草,涣散军心,以达到用最小的伤亡取胜的目的,许在我们兵强马壮之时,他们暂且动不了我们。再加上三哥那里的捷报,不难推想,围堵我们的人,根本就没有多少。且伏岳两旁皆是峭壁,敌军也只能在进出口两处而已。如此说来,突围也不失为一计。”我偷偷看了父皇一眼。
“你接着说。”父皇竟一直在看着我。
“儿臣想,敌军定以为我们选在出口突击,因为一旦成功,大军既可得救,又不延误前方战机,而且若三哥增援,定也是近路。所以,儿臣觉得,可用声东击西,佯攻出口,实则保护父皇自入口退出。”我停了停,感到在我身上的目光没有离开,“儿臣是军中唯一的女子,无论是想瞒过……”
“寂雪!”父皇打断了我,“不行!”斩钉截铁。
我不再看父皇,而是面向帐中其他人,“本公主一定要在出口处突袭,至于还有何人,还请父皇圣裁。”我转向父皇,福了福身子,“儿臣告退。”说罢,径自而去。
我刚走到帐门口,便听到四哥说:“儿臣与寂雪同去。”
我仰起头,将泪咽回去。
是四哥教会我,在我们视为生死的儿女情长背后,还有超越生死的东西,便是那一颗家国之心。
明夜,便要突围了,于是在今夜,我与四哥躺在粮草车顶。今夜却是乌云蔽空,再寻不到星星光辉。
“多谢你。”我道。
“本就是我应做的,毕竟我是齐王啊。”四哥说得轻松。
“既如此,那妹妹我求你件事?”我学着他的语气。
“但说无妨。”四哥笑了。
“古有破釜沉舟,险中求生方是人之本能,今日士气低落,不若你帮我一把。”
“愿闻其详。”
“那就得求四哥你在明日突围前敬众将士一杯酒,我在酒中放五味子、麝香等生津活血的药材,这些本就易让人血脉扩张,你再告之这酒有毒,后日便会发作,生还者,我欧阳寂雪双手奉上解药。我想,有如此破釜沉舟之心,胜算会大些。”
“好。”四哥答得简练。
“阑儿你下来。”车下,传来了父皇的声音。
我与四哥一起跳下马车。
“父皇。”四哥垂首道。
“朕有事要与寂雪说。”
四哥便退下了。
我笑看着父皇,他威严依旧,只是像三哥有时看我的表情,有宠溺,有莫名的愁绪。
“父皇,儿臣也有话要说呢,您先听我说。”我拉他坐下,自己也坐,依在他肩膀,“儿臣相信,母妃临走时与您所说的差不多是‘努力加餐勿念妾’,今日,儿臣也是这个意思,无论朝事多么繁忙,您都要努力加餐,无论浣雪宫的桂花开了落了多少次,您都不要挂念您这个不孝的女儿。私情之外,仍有家国,家国之上,就不再有其他了。儿臣唯有‘珍重’二字,可以给予父皇的了。”
父皇倏地立起,背对着我,沉默良久。
我也起身,不知该怎样说。
“欧阳寂雪听朕口谕。”父皇道。
我一怔,不知父皇是何意。
“跪下。”父皇命令道。
我连忙跪下。
父皇却是举起了右手,“黄天在上,朕,欧阳赫,璐麝欧阳氏六世帝王对天起誓,若朕的爱女寂雪因救主而遭不测,朕便弃了皇位,自贬为一介草夫。”
父皇起完誓,我依旧在地上跪着,呆呆地望着父皇。
心的反应要比身体的反应慢,所以虽不懂父皇在说什么,但泪水却早已夺眶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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