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再来

作者:没事看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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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乱


      南京是果脯的都城,首善之地,十一月中旬,果脯的军、警、宪、特、及党政机关的各路人马,已经悄无声息地撤离完毕。留下善后的人员也全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就等一声令下,整装待发了。从淞沪战场上撤下来的官兵都知道这座古城沦陷是早晚的事,但老百姓并不知道,从报纸广播里获得的信息,让他们乐观的以为这么多的勤王之师,足以抵挡住侵略者越来越近的脚步,就算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也可以歼敌于城墙之下了。他们安安生生待在家里,照常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全然不知灾难将至。直到十二月九日,日军先头部队跟驻守南京的两个德械师和教导总队交上火。隆隆炮声在耳畔尖啸,大溃逃突发而至,人们慌忙收拾细软离开家门,扶老携幼的汇聚成人流,凭着求生的本能往江边跑,想赶上渡轮去江北避难。赶到江边的人,绝望的看着江水茫茫,能渡江的船却很少。因为本来就不多的渡江船只,又有不少毁于唐生智为表达与南京城共存亡的决心,所做的表演秀上。十二月十二日,仓促开始的南京保卫战已经进入最惨烈的阶段。卫戍司令部接到的没有一个好消息:两个精锐德械师和教导总队几乎全军覆没,已经不成建制。雨花台失守、苍波门失守、光华门失守、中华门失守······也有些师长旅长接到撤退令,赶紧集结整顿残部;准备率部拼死突围。更多的长官则是丢下士兵,丢下那些失去指挥而不知撤退命令已经下达的士兵;丢下那些还在悍不畏死的战斗在城墙上、地堡里、战壕中、工事后、用血肉之躯,拼死抵抗;来履行自己作为军人守土之责的士兵!而这些勇士的长官,那些从卫戍司令部里开完会出来的高级军官们;在他们这些下层军官、普通士兵流血牺牲、用血肉之躯抵抗侵略者的时候,早已施展八仙过海的神通,丢下指挥权,丢弃正在战斗的部下自顾自逃命去了。跟唐生智同样是临危受命的卫戍副司令、刚上任不久的南京市长萧山令却没有率先带着部下弃城逃跑。萧山令当时正在下关江边组织撤离的各项事宜,虽然明知可以撤退了,可忠于职守的他,于枪炮声里,周遭混乱之中,冷静地带着宪兵们竭尽全力,疏导着在隆隆枪炮声中茫然无措,混乱奔逃的人流;当听到部下报告,一位因为连日激战,伤病加身导致体弱、刚撤出前线的名叫谢承瑞的军人;于挹江门附近,被逃难的人群推倒;踩踏致死、他不由潸然泪下。谢承瑞这位投笔从戎的留学生、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任职教导总队团长的军人,没有死在战场,却窝囊的死于他和同袍付出鲜血和生命所护卫的民众脚下。萧山令叹了口气,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是到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境地了。为了尽量避免江边跟挹江门一样,发生大规模踩踏事故。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撤离,他改用铁血手段,命令荷枪实弹的宪兵努力维持着秩序。尽管当时已经混乱到没有秩序可言了。萧山令组织一部分了撤出战场等待渡江的军人构筑阵地,随时预备抵抗日军,作好掩护撤退的准备。并安排已经退到江边的军民按老弱妇孺优先的原则排队分批乘小船、木排、竹筏,好为多撤点人争取时间。此情此景,让难民中很多老人和青壮主动退出排队渡江的队伍。老人们说,我们年纪大了,反正也多活不了几年,不如把机会留给娃儿们。青壮们直接要求领杆枪参加战斗!反正跑不了到时候也是个死,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还赚一个!萧山令一直身先士卒,有几次被求他按令撤退的下属强行拖上小船,他每次都自己奋力退下船来,继续组织人员撤离和指挥作战。萧山令的部下受到激励,也悍不畏死、坚持激战到次日。在身边的部下已经死伤殆尽,弹尽粮绝的最后时刻,萧山令为了捍卫军人的荣誉、不做日军的俘虏,他从容举枪自裁。作为一个临时上任的市长跟卫戍副司令,作为一个中国军人,萧山令也是南京保卫战里殉难军官中军衔最高的一位。他用自己的生命和一腔热血,真正做到了与南京城共存亡。
      军事委员会留守官员中,也有务实能干的。接到撤退命令之后,几个军衔高的人主动出面协调,自发组织起司部所属人员过江撤退事宜来。他们考虑到挹江门到中山码头的路肯定挤满了逃难的百姓,决定为了节省时间、开车抄小马路从狮子山、静海寺一带奔赴江边,等车子实在走不了再下车步行,这样行动看看、能不能有碰到船可以过江的运气。他们运气不错的是道路还算畅通,市区的人对这边周遭环境知道的不多,虽然情况紧急,沿途他们还是收容了一些从战场撤下来的教导总队的官兵。及至江边,恰好有一艘下关电厂的运煤船舶在那里,旁边还有唐生智撤退时坐的汽艇---艇长看不上他的做派,想着把艇开回来救人,能载一趟算一趟。几车人喜出望外,大家伙儿激动的纷纷跳下车跑步上船,叶昭父子也在其中,茫茫然的跟着司部同仁一起过了江,两父子对望,心情格外沉重。在船上的所有人,没有人表露一丝逃出生天的庆幸跟喜悦,全都在看着离开的方向无声落泪。等全体人员上了岸,看着对岸的火光、艇长跟船长心知绝无可能再回城救人了。他们带着下属,简单收集了一下重要文件和物品,就下达了沉船的命令。夜幕四合,炮声渐止,众人看着眼前下沉的救生艇跟运煤船,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慢慢地沉入江中。望对面江岸:枪声隐隐;冲天火光映红天际;惨况可想而知;对面的南京城已经沦为人间地狱!派出的侦察兵赶回来报告,浦口火车站附近已经发现小股日军,看样子这拨人是不能过去搭火车了。夜;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旷野的风带着呼啸、又硬又冷,刮得人脸生疼。惊魂未定的一行人,得到消息后,来不及休整,就丢弃了多余的随身行李物品,摸着黑,排着队,一个跟着一个,高一脚底一脚的走在有着弹坑、车辙,冻的梆硬的泥沙土路上;匆匆忙忙往着没有枪声、火光的方向,徒步急行军。一心想着赶紧逃到扬州城,好去跟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部会合。走走停停间,慢慢天光大亮;路上,在他们的前后左右;渐渐的又多出不少携家带口,赶着马车、驴车、牛车,推着自行车、板车、独轮车,拖着行李逃难的人群。人人都埋头赶路,很少交谈。间或响起几声孩童的哭叫,很快就被哄住,气氛沉闷而压抑。等他们这群又冷、又饿、又狼狈的人好容易抵达了扬州的时候,却打听到了顾祝同已经率部退到了淮关的消息。欲哭无泪的他们这帮人运气还算好,顾祝同是公认体恤下属的老好人,他让留守的后勤人员,给后来投奔的部属们留了几辆加满油的军用卡车!惊惧之余的众人不由庆幸:要是再靠两条腿赶路,他们就很有可能遭遇到日军先头部队,后果真是不寒而栗啊。等这群人跌跌爬爬上了卡车,先赶去滁州,然后再改乘火车也到了淮关,终于赶上了顾祝同部的时候。众人才得知萧山令副司令兼市长在南京破城之时殉国的消息,同时也确认了卫戍司令部所属中高级军官中,还有着四十多个坚持死战不退;跟萧司令一样壮烈殉国的同僚。这个消息,不吝于狠狠打了他们的耳光!让这群放弃守土之责的败军之将敬佩之余,人人都觉得羞愧得抬不起头来。虽然他们也没有违反军令,但这么一群文化程度中、高等以上,训练有素、可谓精英的军人,在强敌来犯的时候,不思抵抗、率先奔逃在撤退路上,他们把在六朝古都南京城里浴血奋战、拼死抵抗的士兵、同袍和手无寸铁的百姓都远远抛在身后,丢给了毫无人性的侵略者,真的也可以算是军人之耻了!
      叶修文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后怕之余还是感到一丝庆幸;幸好叶昭没有直接带兵,不然殉国的名单肯定要添上自己父子俩个了。年轻的他觉得这丝庆幸有些卑劣,但还是为自己跟养父这次死里逃生而欣慰。叶昭当时是情愿自己也在殉难者之列,也好过如今的苟且偷生!他欲哭无泪,已经出离愤怒了,但他却没法说些什么。名义上;他是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实际就是像个吉祥物一样的摆设,没有兵权也没有话语权!除了撤退的时候,领到了一些子弹,他是空有配枪、连放一枪的资格都没有的。虽然事后追责也牵扯不到他,可跟随这么愚蠢的长官,身处这么窝囊的军队,又是这么尴尬的处境,他真的此生都不想再来一次了。思虑再三,叶昭已经萌生退意。正好因为路上忧愤交加,还发了烧。他就顺势带着叶修文,借口身体不适,躲进了战地医院。没几天,又以战事紧张、自己忝为军人,寸功未立,更无颜浪费有限医疗资源为由,托人跟顾祝同请假,说是要回四川家中治病。
      叶昭自四一二清、党以后脱离军队已经十年了,可说是时间久远。对于他以前所谓战神的名头,顾祝同并不买账,他私下认为这称号纯属花花轿子人抬人,名不符实的居多;所以这帮人到了之后,虽有空缺也一直不曾给叶昭安排实职,只是平白让他顶着一个中将高参的名头,领一份薪水。幸而叶昭素来为人内敛谦和,不露锋芒;倒也不让人讨厌。所以他这边一请假,顾祝同那边立时就顺水推舟给个人情;一丝难为都没有,很痛快的准了。而且还干脆好人做到底,又让副官送了一路所需的证件并些仪程。一脸真诚的转达了些让他务必早日养好身体,不要太牵挂前线战事,争取尽快康复。好在今后为党、国再立新功之类客套话,双方就都将此事丢开不提。
      叶昭父子决定先回成都看望过家中老人,再做其它打算。来时的踌躇满志都化作现在的欲语还休,他们俩随着大批逃难的人群一路向西,为防隔墙有耳,路上还不能随便说点什么。战火的蔓延;以至于路也愈来愈不好走。好在他们有军官身份,可以随时阶段性搭乘火车,轮船,军用汽车之类各种交通工具;又有顾将军让副官送来的证明、证件在手,不至于被当溃退、掉队的军人收编;比起大多数几乎靠徒步逃难的百姓,他们父子俩方便、快速了不少,经常能住个店、洗漱一番,不至于太窘迫。饶是这样路上还是走了一个多月,好容易一路艰辛回到成都的家。
      战时音讯不通,南京城破的消息传来,奶奶吃不下、睡不着,一直在替他们父子担惊受怕的。等见到站在面前的儿孙,除了样子狼狈点,毫发无伤。老太太欣慰之余,后怕的哭了起来:“上月十三那天,收音机里听到城破的消息,我想想你素日心性;那是绝无生还的可能啊。我是真的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叶昭在老母亲跟前低着头跪下,伏在她膝上;这一刻,他突然泪如泉涌:“阿妈,我是真的情愿回不来啊!”跟着跪下的叶修文也哭了:“奶奶!你不知道啊,实在是惨!太惨了!” 从他们父子的叙述中,奶奶听到了比广播里了解到的南京保卫战更加惨烈的真相。这位曾经的辛亥革命女英雄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为悍不畏死的士兵,为死于战火、流弹、踩踏的无辜百姓,也为已经沦陷的南京城和城陷后死于屠杀的几十万战俘跟难民。按照老太太原本的想法,叶昭跟叶修文极大可能死于守城之战。南京城肯定也是守不住的,若能妥善安排士兵跟老百姓们有序撤离,倒不会伤亡如此惨烈。
      而事实上,当时接下守城之责的那位,作为临危受命的司令长官,居然没有临时抱佛脚的整合一下由收编的淞沪会战溃兵、原本驻守京师的精锐、从汉口开来的增援部队几部分混合组成的卫戍司令部所属部队,也没有协调防区、人员、武力的配置、他更没有认真制定统一的、合理的作战方略、防御计划、也没有布置切实有效的防御措施、完全没有真心做好大战前的迎战准备,这种毫不作为的做法,在一个镇守一方的将领身上也是很罕见的。唐生智除了喊喊与南京共存亡的口号,(当然,他给自己预留了一条船,撤退时也确实是靠着它逃了一条命)他居然很佛系的整天躲在家里喝喝茶、散散步、听听戏,优哉悠哉;全然不顾战事将近,整个一副末日狂欢的不管不顾。他的不作为,使本应由他主理的军政乱得一团糟。以至于仗打起来之后,各自为战,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当然,也没能给人员撤离、减少损失争取到时间。事到临头、他还吓破了胆,不再佛系。于是再也不思坚守、仓促间居然置满城守军和百姓性命不顾,竟然带头畏战,弃城逃跑!后世对他的所作所为、评价不乏嘲笑、讥讽他“一苇渡江唐生智!”(引用佛教达摩渡江、一苇成航的典故)就因为他战前为表背水一战的决心,还焚烧了大批过江的船只。从而导致大部分侥幸逃到江边的士兵跟难民望着宽阔的江面徒留兴叹;既无船只过江,也无处躲藏。只能绝望的束手待毙,任凭追击到此的日军肆意屠杀!侵略者们用刀砍、□□、机枪扫射、还持枪把人往冰冷的江水里赶,成群的溺毙战俘和难民!当时,死难者的尸体大面积的堆在江滩、浮在江面、无人收敛掩埋。场景凄惨至极,人间地狱,不外如是。
      奶奶收了泪,扶起这父子俩,示意他们各自坐下“回来也好,你们以后是什么打算?”叶昭沉吟:“阿妈,我是这样想,东边不亮西边亮,不妨试试另一边。”叶老太太闻言下意识的往左右看了看:“嘘!小点声!修文,你出去看看,外头没人就回来,要是看见谁在就叫他们早点歇着去,或者给他找点事;离咱们远点。”等叶修文回来,方示意叶昭继续:“现在看来,果脯的抗战,口号比实干多、人心也不齐、还经常政出多门,互相扯皮;往往延误战机,事后不是争功就是推诿塞责。我是这样想啊,另一边怎么样,我们都是只听过、没见过。但你看看这么多军队围剿了这么多年了,一次、两次、直到五次都没把人家剿完,倒叫人家又找到地方立住了脚!那怎么看,起码人家都是不简单的样子。我得去他们那里,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然,光我跟修文两个;一没枪、二没钱、三没人、连地盘也没有,就算能拉起队伍也成不了气候。他们要是真抗日,我跟修文不妨就入个伙。好就好在对他们来说,我是身上没有血债,可谓问心无愧。他们就算不收留,也不至于为难我们,以后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阿妈你看呢?”
      “那边地盘也不大,荒山野岭的要什么没什么,跟他们走会很辛苦的,你决定了?”“我们会在家呆一阵子,试试看能不能联系到在那边的朋友,等确定离家的时候,你给我们父子再赐个名。为安全起见,以后我们在外行走,怕是不能再用叶昭、叶修文这两个名字了。”叶老太太沉思了一会“修文可以改作悯霖,修文两字算他的字罢。你么,算是改弦更张了,就叫玹罢,字就不变了,如何?”“阿妈,我们一旦出门,为了你的安全,明面上就不和你联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太操心我们,其它的,等形势稳定了再说。”老太太笑道:“不至于啊不至于,若你们觉得好,那就全家都在一条船上。我总是能做一些辅助工作的,再说,我的儿啊,你可不能跟家里断了。那样做不是为我安全,等于是昭告天下,你改弦更张了,实力坑妈呀。”叶昭听了这话,露出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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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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