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瑶

　　“你做什……”郁灵素方欲挣脱，耳边却响起利刃飞过的声音。“这又是什么？”
　　卫云轩将灵素护在身前，右手的乾阳剑重重拍在琢玉身上，惊得琢玉一声嘶鸣，向一旁侧了些许。
　　郁灵素话音刚落，一柄断剑卷挟着一只红色的精致锦囊，直直插在方才琢玉左前蹄站立过的地方。
　　郁灵素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易剑秋身后的几名年轻弟子见状，连忙拔剑欲向断剑飞来的方向追击，却被易剑秋拦了下来。
　　“不过是故人，不必追了。”易剑秋摆了摆手。“纵然追，你们也是追不上的。”
　　易剑秋身后的凌竹山弟子面面相觑，竟对于易剑秋的话有些愤愤不平。
　　沈洛云见状，回身道：“不必愤愤不平，幕后这人，跟灵素的武功不分伯仲，你们打得过郁灵素，就有十成的把握能赢了她。要不，先用郁灵素练练手？”
　　“洛云，要不，你先陪我练练手怎么样？”郁灵素用长剑挑起锦囊。“我这现学现卖的天乾诀二卷第八重，还不知疗效如何。”
　　“不打，要打，让大师兄陪你。”沈洛云撇了撇嘴。“他不怕打。”
　　“说的好像我会输给这个小丫头一样。”易剑秋道。
　　郁灵素打开那精致的锦囊，向里看了看，取出里面皱皱巴巴的一张纸条，嫌弃地看了两眼，道：“天元山庄最近是又没收上来银钱吗，说了多少次，下次下战书好歹尊重一下武林同道好不好呀？这皱皱巴巴的小纸条是什么意思，也就是我跟你熟，换做旁人，气也被你气死了。”
　　“天元山庄？”卫云轩疑惑地看向郁灵素手中那皱皱巴巴的小纸条，还有那同小纸条格格不入的精致锦囊。“这东西，是天元山庄的？”
　　郁灵素晃了晃手中的锦囊，侧身对身后的卫云轩道：“没错，你知道天元山庄？”
　　卫云轩笑而不语。
　　郁灵素突然反应过来，笑了笑，道：“我忘了，你的师父齐不闲在成为玄菁太傅之前，曾是天元山庄的豪侠。后不知是何原因，被天元山庄所不容，背出江湖，入职列国，却带出了这把天元山庄名剑——‘乾阳剑’，而后将它送给了你。说真的，天元山庄现任庄主尚不仪的武功未必比你师父的武功高强，只是谋略与狠辣，更胜一筹。”
　　“你不喜欢天元山庄？”卫云轩问道。
　　“不喜欢？也谈不上。”郁灵素道。“对于天元山庄庄主尚不仪，我从来不吝惜我的鄙夷。身为五大派中一派之主，却丝毫没有江湖侠气，当面跟其他江湖门派好的跟什么似的，背后却耍阴毒手段。对于这种伪君子真小人，我不是不喜欢，而是看不起。”
　　“你一个凌竹山小徒，竟然说起天元山庄庄主的不是来，不怕引起两派争斗？”卫云轩笑道。“我是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该说你没脑子呢？”
　　郁灵素瞪了一眼卫云轩，道：“江湖之上与列国不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尚不仪既然这样做了，就别怕别人说，人在做天在看，做了让人瞧不起的事，不管你身份为何，都一样会被人唾弃。这个世界上，悠悠众口最是难以堵住，也最是容易被利用。”
　　卫云轩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这纸条是战书？”
　　“轩哥哥这就不懂了吧。”云茵凑上来，一副又要长篇大论的样子。
　　“我是不懂，不过，我们云茵大小姐可不可以只捡有用的说啊。”卫云轩拍了拍云茵的头。
　　云茵眨了眨眼，撅了撅嘴，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天元山庄庄主尚不仪的养女尚冰，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与我郁师姐、沈师姐那都是江湖齐名的。可尚冰却是个不服输的人，五年前在棋山寺同郁师姐方一见面便大打出手，惜败在郁师姐手下，自此便每年都来下战书，每年都要同郁师姐打一架才甘心。这五年间，她们二人各有胜负，未分出个输赢来，今年棋山寺贺寿俨然又是一场武林大会，而郁师姐和她也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有资格代门派出战。她这是约郁师姐在棋山寺拼个高下呢。”云茵推了推一直想要凑到主人身边的琢玉。“啊呀琢玉，你就不能等我说完啊。”
　　琢玉嘶鸣一声，继续向郁灵素靠拢。
　　云茵小手死死撑着琢玉的身子，继续道：“不过，天元山庄武功以刚猛著称，尚冰一个女流之辈，并不一定能得其精髓。若真的对上，我郁师姐一定还会赢的，把那个什么尚冰打的落花流水。”
　　郁灵素皱了皱眉，道：“好你个云茵，小小年纪戾气这么重，都跟我和沈洛云学坏了。”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易剑秋对郁灵素说道。“怎么，今年打算跟尚冰上擂台上玩一玩？”
　　郁灵素嘴角轻轻上扬，道：“我们是对手，却也彼此最了解，我倒想看看，她这一年的功夫，究竟进境到了什么地步。师兄，我们出发吧。”
　　易剑秋点了点头，道：“好，即刻出发。”
　　沈洛云凑过来，道：“有奕王殿下的亲兵开路，我沈家暗卫便去殿后了。”
　　卫云轩笑了笑，道：“有劳沈姑娘。”
　　沈洛云对卫云轩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调度沈家暗卫时，袍袖却有意无意拂向郁灵素面上。
　　袍袖上有淡淡的香味，熟悉而悠远。
　　一个小小的香囊从沈洛云袖中径直滚入郁灵素怀里。
　　白檀香！
　　久违的白檀冷香！
　　这香气，还是那样的好闻，如同迷魂药一般，让她目眩神迷。
　　郁灵素缓缓回头，正对上沈洛云的目光，沈洛云话语无声，她却将洛云的口型看的真切。
　　慕洛笙。皇甫宸竟然将慕洛笙留在了她的身边。
　　郁灵素面色突然严肃了起来，转而又便得温和而无奈。
　　他，虽然同她远隔千山万水，却仿佛，一直都在。
　　皇甫宸离开时将慕洛笙和他所率领的一队影卫留了下来，准备一路策应郁灵素前往棋山寺。而先前郁灵素被软禁岚鸢阁时曾以白檀香为念，皇甫宸答应下每次若他不在她身边时，便留一个白檀香香囊，聊表相思。
　　她以为那日他走的匆忙，又身受重伤，不会记得这些无意许下的诺言。可，如今的这一切都证明，他对于她的事，未曾有须臾忘怀，片刻怠慢。
　　有些事，她忘了，他却一直记得。
　　郁灵素指间触到那因为她的体温而有些温热的玉牌，深吸一口气，含住眼泪。
　　“还不是时候。”郁灵素心中默默想着。“再等等，容我再想想。”
　　卫云轩低头看着身前突然沉默下来的郁灵素，又看了看地上插着的那柄断剑，鼻端浅浅萦绕的香气掩盖住郁灵素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他眸色复杂，皱了皱眉。
　　“灵素，若是不习惯与我共乘一骑，那便去寻你的琢玉吧。”卫云轩温柔地说道。
　　郁灵素抬起头，复又看了看地上那把断剑。
　　尚冰不希望郁灵素死掉，她希望能光明正大地在擂台上同郁灵素一较高下。所以，这把断剑恐怕是她的杰作，用以示警。
　　究竟是谁会悄无声息跟踪他们，妄图瞒天过海呢？
　　那把断剑，不是天元山庄弟子的佩剑，却是……月影阁弟子的佩剑。
　　借刀杀人？
　　郁灵素倒吸一口凉气，这幕后主使，实在是阴险狡诈。
　　天元山庄与月影阁均列五大派之中，虽说月影阁背离江湖投身列国，可终究还是赫赫有名的门派。纵然天元山庄与月影阁有天大的过节，尚冰也绝对不会在凌竹山下斩剑示警。天元山庄在凌竹山地界与月影阁大打出手，传出去，这场江湖混战势必会在武林之中掀起轩然大波。这对三派，都没有好处。尚冰不会这么傻。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月影阁弟子。而是有人借着月影阁与凌竹山的过节，假扮月影阁弟子，秘密接近凌竹山，伺机出手。凌竹山祖训，见月影阁弟子伤而不杀。因此，月影阁弟子这个身份，足以让这些别有用心者肆无忌惮。
　　那么，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呢？
　　若能确定这些人并非是月影阁的人，而天元山庄又出手打击，照理来说，若是江湖上的小帮派，尚冰绝没有示警的道理，由此可见，只怕这些人，不是江湖人。天元山庄与列国关系错综复杂，摇摆不定，尚冰毕竟是天元山庄的大小姐，有些事只怕是不好明说，这才以断剑示警。
　　若这些人与列国有关，又能被尚冰所带领的人打得无还手之力，只要这些人脑子没有问题，那就不是冲着凌竹山来的。那会是冲着谁来的呢？
　　郁灵素回身看了一眼卫云轩，恍然大悟。
　　在场的人中，与列国关系最为密切的，除沈洛云外，便是卫云轩与郁灵素。沈洛云最近并未闹出什么风波，那么这些人，只怕是冲着卫云轩与郁灵素其中一人来的。
　　看卫云轩的反应，若这些人想要对郁灵素不利，只怕他决计没有将她送回琢玉马背上的道理，毕竟，郁灵素在他身边时，他二人联起手来，那些人未必敢贸然动手，纵然动手，他也可以保护在郁灵素身侧，不让她受到伤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这些人的目标，是他。
　　郁灵素正思索间，一颗蜡丸突然破空而来。她伸手稳稳抓住蜡丸，轻轻打开，将其中的纸条取了出来。
　　“玄菁太子亲兵，以月影阁身份为伪装，路遇天元山庄尚冰来此下战帖，五十一人尽数毙命于尚冰手下。”纸条后面的字迹似乎变得有些歪歪扭扭，仿若一人说话支支吾吾一般。“尚冰托我代为……呃……转达，说郡主欠了她一个人情，但不许在擂台上还……慕洛笙。”
　　郁灵素看完纸条，有些哭笑不得。慕洛笙的速度够快，竟然追上了尚冰，可凭借他的道行，只怕多多少少要被尚冰戏弄一番。
　　“我不下马，就与你共乘一骑。”郁灵素将纸条和蜡丸拢进袖中。“我保护你。”
　　“我何须你的保护，别是拖我的后腿。”卫云轩道。
　　“驾！”郁灵素从卫云轩手中夺过缰绳，策马而去。琢玉见状，连忙跟上。
　　大队伍亦随着易剑秋一声令下，远远在郁灵素身后跟随。
　　“你做什么？知不知道危险！”卫云轩将缰绳抢了回来。“胡闹！”
　　郁灵素笑了笑，道：“我看你才是胡闹，既然知道卫云清针对你，既然看出来自己深陷险境之中，为何要孤军奋战？把我这个朋友置于何地？”
　　卫云轩一愣。
　　朋友……这个词语，竟然这么好听。
　　郁灵素道：“你我宗族虽然不共戴天，可你与你那些兄弟不同，你知进退，明是非，有原则。抛开立场不谈，我倒是很乐意，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卫云轩握住缰绳的手地紧了紧，将郁灵素圈在了自己身前。
　　“好，有你这句话，我们便是朋友。”卫云轩笑道。“改日，我请你喝酒。”
　　“你们男人，只有饮下同一杯酒才是朋友吗？又不是歃血为盟。”郁灵素摇了摇头。“不说了，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识破卫云清的诡计的？”
　　“天机不可泄露。”卫云轩故弄玄虚。
　　郁灵素无奈一笑，不再追问。
　　卫云轩小心控制着马儿，郁灵素的发丝随风轻轻扫着卫云轩的面颊，可随风飞来的白檀冷香却如同一盆冷水，时刻提醒着卫云轩，他身前的这个女子，心里住的，并不是他。
　　从心笙摇动到转瞬清醒，其实也是一种折磨。
　　他不会告诉她，他此行来的目的其实是因为他的母族一夕之间被卫云清陷害而失势，母亲被褫夺封号投入冷宫，亲族一百余人均在牢狱之中，等待着他的救援。
　　卫云清本应因此次大战失利而受罚，可偏偏他利用权臣绝地反击，混淆视听，炮制卫云轩母族贪赃枉法，为夺嫡之争而怠于此次大战的补给，终至前线失利的说法。卫云清在军中的势力大肆宣传这一谣言，玄菁皇帝生性多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终究至卫云轩母族蒙冤。
　　玄菁皇帝虽小惩卫云清，却也还是惦念卫云轩这个儿子，让其将功补过，用郁灵素来换他母族全族的人。
　　卫云清虽扳回一城，却失了前往棋山寺的机会，内心虽恼怒，表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上表愿差人路上策应卫云轩。玄菁皇帝自然欢喜，一则计划更为周密，二则可以利用卫云清监视卫云轩，逼他对郁灵素下手。
　　方才那些人，便是卫云清的手下。那些人伪装成针对卫云轩，实则目标是郁灵素。
　　谁又能猜到，一向不和的两兄弟，竟然联手。
　　凭借着郁灵素的古道热肠，她断没有不救卫云轩的道理。如此，便有了绝好的下手机会。
　　卫云清这是在逼迫卫云轩对郁灵素不利，这是在……一点一点的折磨他。
　　卫云轩微微叹气，他似乎永远都无法拒绝来到他身边的郁灵素，方才本想让她回到琢玉身边，离开他，最终却还是，狠不下心，将她推开。
　　可母族一百余人，却又不能置之不理……
　　两害相权，无轻无重时，又该何去何从？
　　卫云轩摇了摇头，他……无法做出选择。在豫王府，在凌竹山，因着卫云清的人无法渗透进来，所以，他可以尽情关心如今在他怀中的郁灵素。可那时的她，却不愿领情。
　　如今，卫云清的人已然启动，虽说被尚冰无意之间消灭，但前方道路上，他们未必能再这么幸运。
　　她领了情，他却身不由己。
　　唯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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