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瑶

　　秋日的白天渐渐短了下来，夜色轻舞，星辰铺了漫天。凌竹山亦一片静谧，白日里繁荣的景象被封存入记忆，到了夜里，便只余巡视弟子的脚步声声。
　　郁灵素一路轻轻松松躲过巡视的弟子，来到封禁多年的凌霜大殿之前。
　　这座大殿不比前山大殿的巍峨辉煌，它清丽雅致，飞檐之上立着凤凰，檐下的风铃随风轻响，几欲摄人魂魄。而盘龙玉柱上，却没有苍龙雄踞其间，只有大片的用上好的青玉和紫玉雕刻而成的荼蘼花顺着白玉柱蜿蜒而上。
　　大殿前的广场上立着一个踏金凤而来的女子石像，不知是岁月侵蚀还是根本就是没有雕刻，那女子的脸上，竟没有五官，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石像两旁，不合规制地种着两株合欢。
　　郁灵素无暇多想，直直走到凌霜大殿厚重的殿门之前。雕花大门威严庄重，相比前山大殿竟也不输几分。她定睛细看，却是微微惊诧。按照惯例，凌竹山其他大殿，殿门上所雕刻的均是瑞兽图腾，而凌霜殿的殿门上雕刻的横看竖看都和图腾没有任何的关系。
　　高高的大门上雕刻的，竟是传说中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的地狱花朵，那盛开在忘川河畔的火红颜色——彼岸花。
　　“合欢无言，荼蘼情断，彼岸花开……”郁灵素脑中不禁莫名想起这么一段没头没尾的话，好像在哪里听过，遍搜脑海，却一无所获。“莫非，当年这凌霜大殿的第一任主人，受了什么情伤，将一腔幽怨都锁在了这大殿里？”
　　郁灵素轻笑着摇了摇头，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殿门未曾紧闭，一股阴冷的寒风借着仅有的缝隙打在郁灵素脸上，她顿了一顿，便顺着那仅有的缝隙闪身进入殿中。
　　大殿之中，不知是多年封禁少有人涉足还是殿如其名，寒凛如霜。
　　郁灵素将衣襟紧了紧，借着烛火闪烁的微光，细细查看这殿中的陈设。
　　“空的？”郁灵素环顾四周，不由得再次惊讶起来。大殿之中，除了设有长老平日在殿中训诫弟子时所坐的玉椅之外，什么陈设都没有……空荡荡的，让人不禁警惕起来。
　　凌竹山上，历代擅机关术的高人太多，越是简单的地方，就越容易有骇人的机关。郁灵素握紧手中的凌霜剑，剑未出鞘，却依然谨慎地横剑身前，缓缓向前走去，唯恐殿中设置了什么厉害的机括，她来不及反应就命入黄泉。
　　缓缓从殿门走到玉椅之前，一路警惕，却一路相安无事。没有预想中的机关剑阵，没有预想中的猝不及防，郁灵素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她小心翼翼地触摸玉椅，玉色温润，却掩不住手上传来的寒凛。赵熙岚的灵位端端正正地摆在玉椅之上，灵位上的字迹，明显便是青远所写。
　　郁灵素将手中的长剑放在地下，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向那灵位磕了三个头，起身便看见玉椅不远处那空空的剑架。
　　看了看手中的凌霜剑，郁灵素笑了笑，径直走到那剑架前，将凌霜剑端端正正地放了上去。
　　“凌霜剑，凌霜殿，这里才是你的故土，却劳烦你跟着我东奔西走。”郁灵素抚摸着凌霜剑的剑鞘。“明明是叱咤江湖的古剑之一，却偏偏跟着我上战场杀人，也是我对不住你。”
　　凌霜无言。
　　郁灵素转身看向这空旷的大殿，一眼望尽，没有半分奇特之处，甚至没有半分可探之处，在这大殿中藏一只老鼠都很难，何况是鲜为人知的秘密呢？她皱了皱眉，实在是想不通皇甫宸究竟为何跑来着凌霜殿，难道只是因为好奇？若说好奇，那跑来的应该是周元晗，皇甫宸绝对不是好奇心过重的人，他甚至，对同他没有什么交集或者没有用的东西，从不关注。
　　那这大殿之中，究竟藏着什么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让他不顾凌竹山的禁令，硬是要夜探这空旷的大殿呢？
　　机关阵法的图解？他破机关的能力不弱，没必要用偷的吧；称霸天下的武功秘籍？他武功路数集百家之长，师承神秘，为她疗伤时所输的内力同天乾诀可以轻松融合，想必凌竹山的武功，他也不需要偷窥吧。难道说……
　　郁灵素知道，皇甫宸有事情瞒着她，她甚至猜到，他瞒着她的，很有可能是她郁灵素的身体状况。她甚至有预感，他有所隐瞒的原因，也许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如果事实果真是如此，那她的身体状况，或许便是能够将皇甫宸拖入险境的危机源头。
　　郁灵素有些颓然，若她所料不错，那她便会面临一个重要的抉择，要么同他一起面对，要么便远远离开，与他再无交集。
　　如果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她究竟该怎么做？
　　烛火映照的墙壁上突然有暗影闪过，打断了郁灵素的愁肠百转。
　　“谁？”郁灵素迅捷握紧凌霜剑，冰冷的话语回响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胆敢擅闯凌霜殿。”
　　郁灵素这话冲口而出，说出来后方知不妥，若论擅闯，她也得算一个。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方才的那道暗影，不过是郁灵素的幻觉。
　　这凌霜殿空荡荡的，根本藏不住人，难道说，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一声说不上好听的鸟鸣回应了郁灵素的质问，一只滚圆的麻雀从梁上飞下，飞过烛火时在壁上映出了巨大的暗影，落在郁灵素的凌霜剑上。
　　“是你？我真是想的太入神了，连你扑闪翅膀的声音都没有听到。”郁灵素惊喜道。“你是不是我喂水的那只雀儿？”
　　麻雀叫了两声，算是回应灵素的好记性。
　　“这世上的麻雀竟然还有这么聪明的，你怎么找到我的？”郁灵素问道。“哦对，你只会叫，不会说话。不过，你应该也没有恶意，这世上，还没有谁傻到用麻雀传信的吧，太不安全，也太不稳定。”
　　那雀儿似是听懂了一般，叽叽喳喳叫了几声，似是很愤怒。
　　“好了，别叫了，空荡荡的大殿，有你陪我也好。我一无所获，要不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听轩来？”郁灵素道。
　　那雀儿又叽叽喳喳叫了几声，这次却是拖动圆滚滚的身子，飞了起来。
　　郁灵素不去管它，继续神游在外。
　　不一会儿，那麻雀便飞回郁灵素身边，用尖尖的小嘴衔住郁灵素腰间的束带，将她向玉椅的方向拉。
　　郁灵素继续神游在外，无动于衷。
　　那麻雀见夜探凌竹山禁地的女子竟然如此大摇大摆地呆在殿中最显眼的地方，很是为郁灵素的笨脑子担忧，直接一口衔住郁灵素的一缕头发，将它往玉椅的方向拽。
　　郁灵素吃痛，压低了声音怒道：“你个死鸟，君子打架不拽头发的啊！”
　　终于将郁灵素拽到了玉椅之后，那麻雀立在椅后的最中间的那块玉壁之上，尖嘴啄着玉壁顶端一朵雕刻而成的荼蘼花上方。
　　郁灵素顺着那雀儿所指的方向看，并无什么怪异之处。荼蘼花点缀着刻满《凌竹山纪事》铭文的长方形的高高的三块玉壁，虽说与各殿都有所不同，但第一任凌霜殿长老似乎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命人修筑大殿的时候用荼蘼花来点缀也不算稀奇。
　　麻雀依旧在叽叽喳喳地叫着，时不时跳起来，用尖尖的嘴轻啄那玉壁的顶端。
　　“你是叫我飞身上去看？”郁灵素问道。
　　那雀儿立刻停止了聒噪。
　　“真的？”郁灵素狐疑地问道。“看来你真不是我们凌竹山的麻雀。这玉椅之后的玉壁，刻的都是凌竹山历代祖师的训诫，那可都是被写进纪要当中的，平日里我们在各殿参见长老之后都是要对这玉壁拜上一拜的，你现在要我飞上去？你确定？”
　　那雀儿不满地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嘲笑郁灵素胆小，又好像是在说她假装清高。
　　郁灵素想了想，道：“不过，我向来不顾什么清规戒律，若是这玉壁上真的藏了什么秘密，错过了岂不可惜。”
　　郁灵素向那玉壁拜了三拜，一跃而起，飞身到那高高的玉壁顶端。
　　低下头查看，厚厚的玉壁之上，方才那雀儿停留的地方，竟然真的有一处孔洞，孔洞的大小深浅，便如同剑鞘一般。
　　以剑为匙。
　　郁灵素点了点头，拔出凌霜剑，毫不犹豫地送入孔洞当中，轻轻转动。
　　最中央那厚厚的玉壁突然开始缓慢移动，渐渐在玉椅后方地面上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让出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暗室？”郁灵素将凌霜剑抽出来，不由分说纵身跃下洞口，那麻雀却一直立在玉壁顶端，丝毫没有陪她下去的意思。
　　郁灵素消失在洞口之后，那玉壁渐渐向玉椅的方向缓慢移动，很快便一切如常，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叽叽喳喳的声音复又响起，大殿门外，一个黑影接住那麻雀，避开巡查之人，转身离开凌霜殿，融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郁灵素顺着石阶一路向下，不知走了多久，方走到一处以夜明珠照明的石室当中。不知是凌霜殿的特色还是建造石室的主人根本就是这个清冷的性子，方方的石室中，除了一张书案，别无他物。
　　而书案对面，则是一条黑暗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
　　郁灵素走到书案后，拂去案上厚厚的灰尘，将书案上四散零落的白纸归拢到一边，露出保存在白纸下，泛黄的几卷年代久远的帛书。
　　“不用竹简而用这么大批量的帛书，凌竹山一贯是很有钱的嘛。”郁灵素调侃道。“这是《凌竹山纪要》，这是《凌竹山秘闻》……”
　　郁灵素翻看了一些帛书，不禁感叹这暗室的主人真是个百事通，对于凌竹山的方方面面都了如指掌，甚至有些内容是他们这些后辈从未听过的奇闻，有些地方亦是他们这些后辈从未涉足的秘境。
　　“《巫族秘术》？”郁灵素拿起另外一卷普普通通的帛书，惊讶道。“凌竹山创派后不久，似乎黑巫一脉就受到了诛杀，祖师一心维护正道，却似乎并未有参与剿灭黑巫一脉的战事记载。难道说，我凌竹山与巫族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成？”
　　郁灵素拿起那卷帛书，打开来看时，却突然皱起了眉。“这间暗室，竟到今日才有后人到来，机缘一物，当真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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