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瑶

　　飞身而出，郁灵素势如疾风，退至战场边缘，远离众人。而战阵当中，亦有十几名玄菁士兵打扮的人跟随郁灵素而来，剑锋所指，招招致命。
　　云茵瞥见郁灵素深陷危局，立即不管不顾拉紧缰绳欲策马前去相救，却被沈洛云拉了回来。
　　“师姐？”云茵惊道。
　　沈洛云摇了摇头，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置身险境，她不是那么漠视性命的人。灵素必是发现了什么，而她所面对的战场，也许只有她一人可解，你便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云茵想了想，点了点头，洛云看向打到她身边，同样作势欲前去相救的章昱安，见他亦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
　　几人虽然都一心指挥着已近强弩之末的灵安军队，目光却时不时瞥向那翻飞的素色衣袂。
　　长剑从不同方向刺向被围在中间的郁灵素，眼见便是被刺成筛子的结局，郁灵素却闭目不动。那些围困她的人亦有些不明所以。
　　电光火石之间，素色衣袂闪过，十几把长剑来不及收势，剑尖纠缠在一起，郁灵素单脚稳稳落在这剑尖组成的平台之上，脚尖微微使力，便让那些长剑无法霎时分开。
　　一阵风来，素衣飞舞，女子脸上晕开的灿烂笑容，仿若三月飘飞的柳絮，柔柔的流浪，却扫的人心间微痒。
　　郁灵素晃了晃手中的凌霜剑，巧笑倩兮，朱唇轻启：“你们的目标可是我手里这把凌霜剑？”
　　那些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噢，原来我郁灵素的命不过是这把长剑的陪衬品罢了，这么一说，我还真想把这绝世珍宝弃之不顾。”郁灵素道。
　　绝世珍宝在指尖打了个转。
　　凌霜剑骤然脱手，因长剑纠缠在一起而右手无法动弹的十几个人下意识伸出左手去接，眼前却闪过一道凌厉的白光。终是郁灵素的素绫占了先机，凌霜剑再次稳稳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好快的速度。如此的气定神闲，云淡风轻，落在那几人眼中，却是实打实的欠揍。
　　“你看，我有意赠予，你们都抢不到呢。”郁灵素道。“这么多双手，你们说我给谁呢？”
　　密林边缘的青衣男子笑了笑，轻声道：“狂妄。”
　　“公子，是否让弓箭手动手。”
　　“再等等，这女人倒是有点儿意思。便再留她一时半刻，博我一笑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公子三思。”
　　“凌霜迟早都是我们的，同皇甫宸和郁灵素多斗两局，未尝不是好事。”男子道。“我们，迟早要在战场上见。”
　　“可白头领他们恐怕支撑不住。”
　　“我几时说过需要他们活着回来了？”
　　青衣男子身边的那人微微颤抖，不寒而栗。
　　那几人挣脱郁灵素的禁锢，想要速战速决却被郁灵素拖住，只得用尽一切消耗她的内力。
　　郁灵素渐渐有些疲累，故意拆了这么多招，她也没有看出那些人究竟是哪国哪城的杀手抑或是何门何派的弟子。
　　拼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强抢凌霜，甚至是不惜同灵安郁家和凌竹山结仇也要杀了剑主。难道说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的凌霜剑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只乌鸦自血玉谷密林中飞起。
　　“欲寻迢瑶，先得凌霜？哈哈，我只管借刀杀人，三国乱局，劳你们自己收拾。”黑色斗篷下，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的中年人冷笑转身，如一阵风般转瞬消失。
　　鏖战多时，灵安总算是重新夺回了上风，郁灵素也渐渐探出了些门道。
　　想用合力压垮我？很好，是你们自己找死。
　　郁灵素反手挑断一人的手筋，素绫向后一扫，生生将身后一人的眼珠剜了出来。
　　这两人所用是天元山庄的剑法，内力却不似天元山庄弟子那般刚正，倒像是走火入魔。
　　左手出剑格挡钢刀，郁灵素右手虚晃一招，面前那人慌不择路出手防御，胸口门户大开。郁灵素嘴角勾起冷笑，左手一提挑过钢刀，身体微微前倾，右手瞬间点了那人穴道。
　　“北栎泉山圣天教的刀法可没你这么笨拙，冒充圣天教徒，按照教规，当万箭穿心，此处只有长剑，我便勉为其难送你一程。”郁灵素声音宛如天籁，却让那人眼底涌现出无尽的绝望和恐惧。“走好。”
　　素绫如毒蛇一般缠上那人的腰，郁灵素将他向后一甩，便听见长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力道很好，时机也掌握得不错，只是，墨音宗的功法向来飘逸风雅，阁下实在是粗鄙不堪。”郁灵素将挑在凌霜剑上的钢刀向前一送，挡住攻向自己身前的两人，凌霜剑向后一刺，越过身后那人尸身，刺穿了冒充墨音宗弟子那人的琵琶骨。“墨音宗同凌竹山世代交好，我有义务为他们清理门户，得罪了。”
　　自然界中，越是美丽的东西也许越危险，郁灵素便是如此的存在。
　　这个女子，好像没有任何人的情感，就如同一台杀人机器，自尸山血海中依旧可以绽放出最优雅从容的笑。
　　凌竹山的弟子，他们阔海帮恐怕招惹不起。只是此番，已为了报答恩情，同那江湖各派之首树了敌……
　　“已有眉目，不论如何速战速决，兵士们恐怕撑不了多久，必须准备收兵。”皇甫宸传音入密，威严有力的声音传入郁灵素耳中。“西北侧那人是这些人的头领，擒贼先擒王。”
　　“好，留几个活口给你回去审。”郁灵素收回素绫，直奔西北侧而去。
　　西北侧那人见状立刻出招，郁灵素凌厉剑风方至，那些人便迅速收拢。
　　“谢谢各位让路！”郁灵素大喝一声，虚晃一招转身从让出的缺口飞身离去，顺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向后一扬，白色粉末如漫天飞雪，洒了那些人满身。
　　“退后，小心有诈。”那头领大喊。
　　“面粉都怕，真是滑稽。”郁灵素疾飞而出，回头道。“怎么，怕了？连追都不敢追了？”
　　“头领，公子他为何不策应？”
　　“公子有他自己的打算，我们欠公子一条命，无论如何都得还回去。我们阔海帮，不欠人情。”那为首的人拂去自己脸上的面粉。“追！”
　　“是！”
　　上钩了么？激将法真是屡试不爽。
　　想起那日师父在芳滢台的步步相逼，若是他看见如今自己的选择，又会作何感想？
　　都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而如今，自己下山数日，却已是沧海桑田。
　　是福是祸？
　　“放箭吧。”淡青色衣袍闪过，走向密林深处。
　　枯朽的落叶铺了满地，男子拂过自己腰间的玉莲佩，叹息一声。
　　弓弦声骤然响起，惊起无数鸟雀。
　　六支金箭自六个不同方向破空飞来，带起一阵凌厉声响。
　　“头领，金箭！”
　　“上，只要凌霜。”领头那人如获大赦。
　　被这陡然变故惊到的郁灵素迅速做出判断，凌霜剑舞起凌厉的剑花，素绫亦如同游龙一般发出猎猎声响，格挡与躲闪配合得行云流水，虽闪过了六支金箭，可那金箭带起的劲风却避之不及。
　　硬吞下一口涌上来的鲜血，右手的凌霜突然被大力一拽。
　　“还嚣张么？”
　　“为何不嚣张！”灵素左手拈花一般，天乾诀一卷第四重的功力运向左掌。“想要凌霜？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福气！”
　　右手借凌霜之力将那人向身前带的更近了一些，左掌推出，震断那人心脉。
　　将尸体向后扔去，却没能阻挡住那些杀红了眼的人。
　　虽然不知他们强抢凌霜剑的目的，单凭凌霜剑是凌竹山至宝，也是她姨母的遗物，她郁灵素便不能让这陪伴自己这么多年的朋友落入贼人之手。
　　如法炮制。
　　郁灵素将凌霜剑向皇甫宸的方向用力一送，如此这般，就算自己无法接住凌霜，皇甫宸亦会护住这把绝世宝剑，转移了注意力，自己也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至于皇甫宸？凭他的功力，自是能刀光丛中走，鲜血不沾身。
　　如今这里的人，他是最适合坑一坑的。
　　皇甫宸回身看见飞来的凌霜剑，亦看见追赶凌霜的灵素和那些几乎都挂了彩的人。
　　堕天剑剑气突然加□□云清手臂被震得脱了臼。
　　皇甫宸不管面前的卫云清，回身提气奔袭，却是直直向郁灵素奔了过去。
　　灵素的轻功虽不是独步天下，但还是胜过身后的那群追兵。在她的手即将触到凌霜的那一刻，身后突然又响起金箭破空飞来的声音。
　　灵素一惊，回身惊险地躲过第一支金箭，踩过一名玄菁士兵头顶，借力将凌霜踢向飞身赶来的皇甫宸。随后，她竭力飞至一支金箭之上，脚尖轻点，素绫隔开直奔她头顶而来的两支金箭，顺手用内力将两名追兵推到金箭之前，借刀杀人。
　　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却耗费了郁灵素大量的真力。
　　袍袖拢过直奔他而来的凌霜剑，皇甫宸故意晃了晃凌霜如秋水般闪光的剑身，继续向灵素的方向疾飞而去。
　　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力，只盼灵素能够安然躲过那些莫名出现的金箭。
　　那些追兵微微犹豫，最终还是向皇甫宸而去。
　　叶长风和慕洛笙相视，转身带着十几个影卫，分六个方向向密林中奔去。
　　灵素回身，眼角余光瞥见一名玄菁士兵掌中寒光一闪。
　　那玄菁士兵，面露惊愕，身体僵硬。
　　被人点了穴道？
　　这人同那些围困自己的人恐怕不是同路。
　　“天元山庄的九叶镖……”郁灵素心生一计，身体移动的速度放缓，进入了九叶镖的射程范围。
　　以我为饵，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在幕后安然无恙地纵览全局，却把我害得这么狼狈。
　　九叶镖如约而至，一分为九，闪着幽黑的光芒，明显是淬了毒。
　　郁灵素轻蔑一笑，她最不怕的，就是毒。
　　素绫飞起，郁灵素灵巧躲过八枚毒镖，脚尖轻轻一勾，刚好撞在了一匹失了主人的战马身上。
　　素色长衣的左胸晕开鲜红的颜色。
　　九叶毒镖，插入郁灵素左胸，看着就像是心脏的位置。
　　纵然不是直插心脏，毒镖上的毒素亦可顷刻之间侵入心脉，药石无医。
　　那面色依旧惊愕的玄菁士兵撞在了身侧一名灵安士兵的长枪之上，惊愕永成定格。
　　“素儿！”
　　“灵素！”
　　“师姐……”
　　……
　　只差几步，几步之外，自己最心爱的人从空中直直落了下来。
　　皇甫宸上前小心翼翼接住郁灵素，刻意避开她胸前的伤口，迅速封住灵素周身几处大穴。
　　卫云清见大势已去，自己的双手又无法动弹，便立刻逃离是非之地。
　　玄菁士兵见状，如鸟兽散，逃得杂乱无章，再不复往日秩序井然的模样。
　　“玄菁人逃，可以，围攻郡主者，一个都不能放过。”轩辕逸代皇甫宸向影卫下了命令。
　　立即有影卫面无表情地飘了过去，追回方才那些阔海帮的杀手，将他们紧紧围在中央。
　　那些沦为阶下囚的杀手已无力同影卫再斗，回身看向密林边缘，早已空无一人。
　　成则荣华富贵，输则自尽当场。他们，成了没用的弃子。
　　有人默默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却被那头领压了下来。
　　众人微微诧异地看向那微胖的头领，见他只是摇了摇头，便都没了动作。
　　章昱安看着紧紧抱着郁灵素的皇甫宸，眸中的光瞬间黯了下来，郁长勋拍了拍他，摇了摇头。他会意，立即转身，命常胜营剩余的将士协助影卫，余下的灵安将士则开始打扫战场，收殓自己弟兄的尸首。
　　敛尽悲喜，心中却辗转反侧。
　　郁长勋蹲下身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凌乱的鬓发，微蹙的眉，嘴角缓缓流出的暗红色鲜血……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纵横沙场见证过无数流血牺牲的老将。只是，面前这人是他最对不起的孩子。
　　只是未到伤心处。
　　浊泪自眼中流下，滑过郁长勋苍老的颊。
　　他不敢动那九叶镖，亦不敢轻易移动中了毒镖的女儿，一动若是损了心脉伤了根本，纵然剧毒可解，灵素的命也再难保住。
　　不仅是郁长勋，在场的所有人都保持着静默，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怀中女子胸口绽出的血红花朵触目惊心，血色逐渐由红转黑，刺痛了皇甫宸的眼。
　　只恨自己没能再快一步。
　　皇甫宸胸口那份窒息般的钝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九叶毒镖泛着幽冷的光，嗤笑这一片愁云惨雾。
　　“不是叫你不要以自己为饵么？你逞什么能？”皇甫宸语气微微颤抖。“对不起，对不起……”
　　想说的所有话，都化作嗫嚅一般的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把你拖入如此险境。
　　郁灵素正纳闷，你没错呀……说什么对不起呢……明明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要害也是我害你呀……
　　郁灵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些不听使唤，行动艰难……舌头僵硬，说不出话来。
　　心口的毒镖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灵素眉头紧锁。这九叶镖上淬的毒，还真不是凡品。是自己大意轻敌了。
　　恐怕需要一些时间让身体来消化这毒素，不过最迟今晚也能恢复如初。
　　虽然刻意避开了要害，但是胸口处还是很痛。
　　看向默默待在皇甫宸身边的沈洛云，郁灵素头有些大……
　　我虽然不怕毒，但是我怕失血过多呀……你这丫头身怀青岩师叔独门医术，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难不成你是来看戏的么？
　　沈洛云几不可查地笑了笑，指了指皇甫宸，冲郁灵素做了个“罚你”的口型。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如今这情形，是宸王殿下在灵素面前表现的最好机会，对于鲜有的知晓这两个人别扭过去的她来说，她还是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帮宸王殿下一把的。
　　虽然说现在是在坑自己最好的姐妹，但是将来终有一日会证明她此刻的远见卓识。
　　沈洛云低头喂了灵素一颗止血的药丸，无声地对灵素说道：“委屈你啦。”
　　确定了一下周围的人，躺在皇甫宸怀中的女子终于放下心来。
　　郁灵素艰难地抓住沈洛云的手，示意她可以向这里的人解释。沈洛云点了点头，双指扣上郁灵素的腕，说道：“虽然暂时延缓了毒素的蔓延，但脉象依然凶险，现在又无法贸然将九叶镖取出，劳烦宸王殿下尽快送她回大营，我们再想办法。”
　　你说啥？
　　郁灵素看了看一脸紧张的沈洛云，又环顾四周那些人。那一双双担心的眸，如千把利刃剜着郁灵素的良心。
　　死丫头你说实话，当初是你说我的身体可以消化任何毒素的情况恐被人利用，亦是个再好不过的筹码，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也抓不出第三个人知道。
　　现在呢，说好的信任呢？
　　郁灵素右手被洛云拽着，只得拼尽全身力量微微举起僵硬的左手去够皇甫宸的襟口，牵动胸口的伤溢出发黑的鲜血。
　　就差一点了……
　　自己有些冰冷的手触到温热的手掌。
　　皇甫宸握住灵素伸向他襟口的左手，将她有些冰冷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中，对怀中的女子微微笑了笑。
　　笑中带泪。
　　后心温热，有绵延不断的真气缓缓流入身体，游走周身，帮她对抗那恼人的毒。
　　“睡一下就好，相信我。”沉稳而坚定的话语却被他说得出奇的温柔，弄的灵素真的想就这样睡去。
　　感觉到那温热的掌轻柔地将她的手放在她腰间，身体被缓缓抱起。
　　缓而稳，灵素心口没有鲜血溢出。
　　沈洛云轻轻一扣郁灵素的脉门。
　　困倦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沈洛云你个死丫头，皇甫宸对不起，还有在场的各位亲朋好友……我错了。等我醒来，我一定押着沈洛云向各位赔罪。
　　头偏向皇甫宸温热的胸膛，郁灵素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切，被不远处围困阔海帮众人的一名影卫，悉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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