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夜

　　许之走出大殿的时候，夜色已深，别宫茫茫的雾气清冷至极，他深吸了一口，却觉得满身的寒意也比不了心底的冰凉。
　　王不理朝政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越州敬献的美人风姿绰约，蛾眉婉转间是倾城的颜色。
　　食色，性也。
　　他能说什么呢，劝那天下至尊多管管民生疾苦，好让他这个宰傅大臣不用再对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劝谏奏折愁眉深锁。
　　昨日撞见的七王爷还劝着说，“兄长大人难得享受一番，几份折子你挡着也就挡着呗。”说罢还略带兴味地遥看越女一眼，端的是纨绔风流的样子。
　　朝中文臣一个个急红了眼，满口地圣贤仁义，武将倒是心领神会，闭口发怔。
　　只是，一个月，未免太长，令人心寒。

　　这个样子，早朝也撤了，他抱着一堆折子，让小宫人帮着摞在长几上，南方的水患，几个主事大臣就差跪在他面前求粮了，也还是看着王的心情。
　　平日这事，七王爷来，点个头也是过得去的，只是赶着西边的兵事，人早被将军拉走了，临走前似为了瞧瞧那迷住他王兄的美人特地进宫来，说笑谩骂了一通，唯独一句话，让他心颤了颤。
　　“许之啊，你说那美人的颜色比你如何？”
　　他心一慌，打了个机锋，只道“王爷说笑了。”

　　他整着奏折，昨日的就几卷是草草阅过的，还带着浓浓的脂粉香气，他抱起来，紧了紧，示意小宫人他要走了。
　　刚走出几步，便腿一软，踉跄着稳住身子，一阵晕眩。
　　小宫人赶忙扶住他，一脸的担忧。
　　内室里欢歌纵舞，酒色气味熏得他肠胃难受，只想呕个干净。

　　踏出宫门的时候他就想着，这宰傅的位置过两日也就没了吧，没了他总算得个轻松，好过这样折磨着，劳心劳力。

　　朝中文臣他能挡便挡，不能挡的也被打出来了，前日他去枢密傅臣那里，白发老人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许之，王，王这是和谁过不去呀？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怎样的君王我还能不清楚，他哪能不要这江山了。”
　　他的心又一个激灵，慌得不能自己。
　　就好像他一直想着越女曼妙的姿容，是倾国倾城。
　　倾国颜色，王也是人，心动是正常。

　　但这好像是一场暗中的较量，他无法深思下去。
　　七王爷问他，美人颜色比他如何，有因由。
　　当年他初入宫廷，王见他，春风含笑：“有美若君，倾国何妨？”
　　王是笑言，他没在意，七王爷似笑非笑，倒是记得很牢。
　　王执政十载，各州各邦进献美人无数，只越女入了圣眼，难怪越州臣笑得见牙不见脸。
　　隔着重重宫宇，他回头望去，过去十年的秉烛夜谈，指点天下的光景好似昨日，今日竟已遥隔了万水千山，渐行渐远，悲，多正常。

　　他见人不忘，摊开空白画卷，执笔描摹。
　　画毕，他愣愣注视，猛然间慌了神，打翻了颜料。

　　“许之是越人么？”
　　“臣先母是越女，战乱颠沛至于今都。”

　　“许之啊，你说这美人颜色比你如何？”

　　“许之，王这是和谁过不去呀？”

　　“有美若君，倾国何妨？”

　　他不敢猜了，所有的答案仿佛都摆在了他面前，他却倒退几步，宁愿闭起双眼，拒之千里。

　　窗外忽然飘起大雪。

　　他仿佛心有所应地打开门，有人生生地撞了进来，就如十年前的雨夜。

　　“许之，我冷。”

　　他被健硕的身躯紧紧搂着，一月里心底的冰凉倏得散尽，暖得他几乎落泪。

　　旁人都看得清楚，结果他们两折腾了那么久。

　　好在，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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