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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得浮云半日闲
01
莫小云是高三(1)班的一个特例。
高二下学期突然从文科班转进理科班,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她搬桌子过来的那天,阳光明亮得刺眼。
许安坐在教室里第三列第七排的位置上,暗自思忖着光线从他身上移走所需的时间,这涉及到太阳方位角和太阳高度角的繁琐计算,哦,还要考虑太阳视位置,教学楼所处的地理位置及周边建筑群的遮光效应。
但这对于他那时常高速运转着的大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没错,许安是学霸,名副其实的学霸。
而半路出家的莫小云,大概是理科班里铁打不动的学渣了吧。
莫小云吃力的搬着桌椅挪进了教室后门,彼时(1)班正在上自习,听到这声响哗啦啦一片全都转过头来,探照灯似的盯着她。
跟在她身后的班主任是个上了年纪的秃顶男人,每天都念叨着再过几年他就要退休了的那种。他手里拿着几本新书,抵在硕大的腹部,老神在在的等着莫小云自己捯饬好。
班上的学生们盯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重新转过头做自己的事去了,毕竟高二来了,高三已经到了。
莫小云一句话没说,坐在班主任安排的位置上,整理新课本,落日的余晖一寸寸从她身上褪去,最终阴影吞噬了光明。
冷色调的白炽灯,亮起。
02
许安是学校看中的潜力股,能考上清华北大的好苗子,以他的中考成绩原本可以去市里甚至是省里最好的高中,但是县一中用学杂费全免和每月五百的伙食津贴留住了他。
而他每逢大型考试都牢牢占据着县一中红榜首位的好成绩也证明了学校“投资”的正确性。
对于许安留在县一中的原因,外界有很多猜测。学业繁忙的高中生们总要给自己找点调剂生活的趣事,而风云人物的秘辛无疑是最受欢迎的一种。
有人说许安贼精,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留在县一中“折磨”“碾压”他们。
有人说许安家境不好,就是冲着县一中给他的福利留下来的,说这话的人总不免扼腕叹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窝在这种山沟沟里。
以上的推测尚有逻辑可言,但是接下来什么“为爱拒上市一中,一片痴心天可鉴”的风花雪月录就完全是无厘头了。
当你坐在层峦叠嶂堆满书的教室里,你就会知道,风花雪月,有多么遥不可及。
正因为遥不可及,才能够放心调侃。
许安丝毫没有县一中风云人物的自觉,他戴着和班上不少同学别无二致的眼镜,连镜框颜色都是最大众最常见的黑色。很多时候他都在静静的看书,有时是课本,有时是逼格很高的课外书,时间仿佛偏爱他,流过他时便放慢了脚步,所以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却能过得充实又快乐,劳逸结合。
“你还不走吗?要熄灯了。”莫小云没来之前,许安都是班上最后一个走的,久而久之,熄灯锁门的任务就落到了他身上。
“马上就好。”莫小云从成堆的书里抬起头,神情恍惚,“你先走吧,我来关灯。”
公式定理在她脑子里绞成一团乱麻,像是地理卷子上印毁了的等高线图,又像是历史课本上年代久远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
“别待太晚,等高三下课了,教学楼也会被门卫锁上的。”
一把钥匙轻轻放在她桌上高高堆起的课本上方。
03
高三如期而至,他们都仿佛漩涡中的游鱼,身不由己。
莫小云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她每周都会去一次学校为备考生特设的“爱心驿站”。
那里有温言软语的心理老师,会静静聆听学生们内心的烦躁不安,会泡上一杯清香淡雅的花茶,在细水流长的交谈中安抚每个人心里都有的蠢蠢欲动的野兽。
“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莫小云低低的啜泣声回荡在粉色系的“爱心驿站”里。
她只是哭,却什么都不愿意透露。心理老师只能用常规的方式安抚她,想想也知道,高二下才转到理科班的孩子,怎么受得了高三这样题海战术。
莫小云在文科班虽然不算拔尖,但也是很优秀的,突然转到理科班,学习进度跟不上的忧虑,考试次次垫底的落差感,都是造成她陷入困境的原因。
不过,最深层次的原因,或许还是那个令她毅然决然转到理科班的理由。
“读文科能有什么出息?”客厅里传来父亲暴怒的吼声,“我说了让她读理科读理科,你们娘俩串通好了和我对着干!”
母亲泣不成声,“你有火气往我身上发就是,伢子喜欢文科有什么错。”
“读读读,读出个书呆子,还不如早点出来工作,省得要我养她。”父亲啐了口唾沫,吼累了,终于肯坐下来歇歇,抽根烟。
不多时,满屋子烟雾缭绕。
莫小云蜷缩着身体,昂着头,透过格子天窗仰望夜空,又深又窄的弄堂里,连一颗星子也看不到。
04
从一年前开始,几乎每天都能听到隔壁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偶尔会加上锅碗瓢盆碎裂的伴奏。
许安默默的听着,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的养父母从来没有争吵过。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养父母替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免除了他和七八个人挤一间宿舍,每晚都要抢浴室抢水池的苦恼。
生活是一袭里面爬满了虱子的长袍,偶尔会奇痒难忍,但是忍忍就过去了,遇到风雪天的时候,你或许会庆幸尚有一袭长袍蔽体。
许安是乐天安命的人。
“喂喂喂,你听说了吗?那个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省一中的陆闲,被劝退了。”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是因为沉溺于网游不思进取,真是没想到呀!”
“就是就是,当年我们读初中的时候,他可是全县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
众人就着这股热话题聊起了往事,有唏嘘有叹息也有幸灾乐祸的。
流言止于陆闲出现在县一中的那天。
有些人注定是天之骄子,不论走在哪里都能轻易俘获众人的目光。
据目击者描述,当日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一身蓝白运动服的陆闲来办入学手续时经过篮球场,场上一枚失控的篮球高速飞往场外,眼看就要砸到人了。
陆闲轻松截下那颗球,借着巧力反手一扣,棕色的球复又回到场上。
彼时是(1)班的体育课,接住陆闲投回场上的那记球的,是许安。
而险些被砸到的人,是莫小云。
05
如果说许安是学霸,那么陆闲大概是学神了吧。
这个学神上课偶尔听一下课,下课偶尔做一两道题,其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NBA的篮球赛,通关新上市竞技类游戏,调侃一下周围的男生女生。他轻易便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在“乖孩子”圈和“坏孩子”圈都是说的上话的有份量的人。
他和每个人都能笑着打招呼,偶尔也会心血来潮的聊起他“波澜壮阔”的过往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但他又经常一个人凝视着远方,沉思,或是缅怀。
他好像一个圆心,和每个人都隔着不远不近的“半径”的距离,恰到好处的距离。
只有特别的人或事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一响,班上的学生们已经按耐不住想要奔向食堂的心,物理老师不动如山,拖了五分钟压缩着讲完了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题,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进去了。
莫小云听了,但是没听懂,惨烈的分数带来的忧伤是很能压制食欲的,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冲去食堂,而是一笔一画的机械般的抄着物理老师龙飞凤舞的板书。
最后一道大题本身就难,对于莫小云来说,就更难了。她望着密密麻麻的公式运算默默纠结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起身收拾桌面上的卷子文具准备去吃饭。
“诶,你是叫,莫小云对吧。”发现自己忘了带饭卡的陆闲半路折返,在楼道上遇到了莫小云。他记忆力非凡,才来没多久便几乎能叫出全班人的名字,不像莫小云,来了快半年才隐隐约约知道班上有哪些人,有的名字和脸还对不上号。
不过就算她再“孤陋寡闻”,陆闲她还是认得的——这个时不时会在老师讲题时提出多种解题方法,害得她的笔记量大大增加的学神。不过若是幸运的话,她也能从那些匠心独运的另类解题方法中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然后举一反三。就这一点来说,她还是很感谢陆闲的。
“我饭卡落在教室里了,你能替我刷一下吗?”陆闲这话说得很溜,他从小到大就是经常被人请客的,曾经还有传言说想请他的人都得排着队来,所以他倒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拒绝,笑容坦然自若,“就当是报我上次的‘救命之恩’。”
他指的是篮球场那次。
如果他没有提那件事,莫小云百分百会拒绝。
现在,她没办法拒绝了。
陆闲对莫小云很感兴趣,在这依山傍水的宁静小县城里,比不上大城市的灯红酒绿魑魅魍魉,所以高二下从文科班转到理科班的女生,也勉强算得上奇葩一个。
莫小云的前座,原本是许安,现在换成陆闲了,偶尔会给她讲题的人也变成了陆闲。
他说他反正闲着没事干,她何必浪费许安的时间。
他说她浪费许安的时间,虽然是事实,但她还是很是郁闷了一阵。
06
许安和陆闲,很早就认识了,初中时更是高处不胜寒惺惺又相惜的好友。
后来一起参加物理竞赛,一起荣获省一等奖,彼时省一中给了县里一个推送免试的名额,许安和陆闲是最有资格去的两个人。
但是,是两个人。
学校决定专门为他们俩举行一次考试,全校都参加是为了彰显公平,但是很多人都明白他们只是“陪考”生,推免人选,早就内定了是那两个人其中之一。
考试那天,许安因病请假,结果出来,陆闲是毫无悬念的第一。
听说那个时候,陆闲还是叫“陆显”。
他的父母希望他显亲扬名,做人中龙凤,从小便逼得很紧,不惜拔苗助长。
但陆显却偏爱闲庭信步的人生,所以等他有朝一日羽翼丰满,连父母也奈何不了他。
省一中来人面试那天,陆闲没去,校方只好推了那次考试的第二名去。
人生的际遇仿佛总是这样,机会总是在你已经不期待的时候突然降临。
就好像已经让莫小云心如死灰的理综成绩,竟然在陆闲独树一帜的讲解中死灰复燃了。
虽然从下游蹿升到中游的成绩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减少父母的争吵,但莫小云觉得,已经够了,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或许经历了生不如死的过程,就会发现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
高考倒计时一百天,全体备考生在操场上郑重宣誓。倒春寒来得突然,被连续一两个星期的艳阳天欺骗了的莫小云被冻得瑟瑟发抖。一件尚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在她身上,她偏过头,看到坐在她左侧的许安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衫。
陆闲从后面抓起许安的外套扔回他怀里,把自己的外套披在莫小云身上,他身上还穿着羊绒背心,正好热得难受。
“高考时可别又生病了。”陆闲双臂抱胸,幽幽道,“我可是一直期待着和你一决高下呢。”
那年中考,陆闲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省一中,而许安最后一门弃考,但还是由于平时优秀的成绩被县一中破格录取,实际上光凭他物理竞赛荣获省一等奖的实力,就算不参加中考直接进入市一中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他选择了留在县一中。
陆闲尊重他的选择,所以他也回来了——在高考前的最后一年。
高考,是他们一决胜负最好的舞台。
07
那群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女冲进教室的时候,陆闲和许安正为着一道物理大题应该用哪种解法吵得不可开交,原因是两种解法算出来的答案有着微妙的差异,这意味着,至少有一个人偏离了正确答案。
男孩子的好胜心真强呀,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莫小云心想,原来这两个人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许安,你必须要跟我们去一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神色焦急,“你哥哥危在旦夕。”
“小安,是妈妈对不起你。”中年美妇泪流满面,词不成句。
没过多久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神色凝重的赶过来,礼貌而官方的将几人请了出去,被当作事件中心人物的许安也被带走了。
他走之前留给莫小云和陆闲一个放心的眼神,“记得帮我确认,这道题谁对谁错。”
最后一句话,是对莫小云说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莫小云早已从陆闲那里得知有关许安家人的零零散散的情况,再结合刚才的场景,冰山一角,早已浮出水面。
她莫名想哭,接着就真的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的,为许安,也为自己。
他们都好苦,活得好辛苦。
许安是作为哥哥许乾的附属品而出生的。
至少在许家大部分人眼里是这样的。
他刚出生的时候,因为算命先生一句“命属水火,长次相克”便被许家人无情的遗弃。而十八年后,许家人视若珍宝的许乾被检查出得了白血病,他们便又想到许安了。
许安这个名字,是他的亲生母亲替他取的,许安许安,许你一世安康,她对这个次子,亏欠太多,只希望他能一辈子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收养他的夫妇,是她娘家村子里的,听她父母说,为人正直,挺老实的一对夫妇,就是结婚几年了还没怀上孩子。他们把许安视作上天赐予的珍宝,就像许家人对许乾一样。
许安跟着他们去了省城最好的医院,一路上安安静静的。许安的亲生母亲问他渴不渴,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默默接过,说,“谢谢阿姨。”
这年盛夏的高考,许安终是缺席了。
08
复读是煎熬,是地狱,是失败者的集中营。
但是每年盛夏的末尾,仍旧有无数人选择了它。
莫小云搬着成堆的书从高三教学楼走向复读教学楼,汗流浃背。陆闲迎面走来,戴着墨镜,两手空空,悠闲帅气的插在裤子口袋里。
“莫小云,要我帮你吗?”他口里还嚼着口香糖,说话也不复平时的字正腔圆。
莫小云摇了摇头,“谢谢你,陆闲。”
后来她才知道,陆闲也复读了,但是跟她不在一个班,所以联系也少了。她听过一些有关他的传言,似乎是因为在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导致理综整体分数比平时低了五六十分。其实他考得还是很不错的,但是对于“陆闲”来说,就太低了。
许安仍旧和她同班,他比之从前,更加成熟稳重,生活过早的给予他太多苦难和磨练,让他不得不比同龄人更快的成长。
“莫小云。”
“嗯?”
礼拜日下午难得的两节自由活动课,许安一般都不会出校,今天却突然叫住了正准备回家帮母亲做家务的莫小云。
“我妹妹就快要过生日了,你能陪我去挑一下礼物吗?”
妹妹是养父母的女儿,许安待她比亲兄妹还要好,他始终对养父母一家心存感激。
许安犹豫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陆闲不在,他和莫小云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被彼此有意无意的拉开了,他们身上都背负着太多伤痛,而没有人是希望总对着一个会让你回想起过去的伤痛的人的。
人是善于遗忘伤痛的动物,这样生活才能继续。
莫小云想起上次来学校找许安的,那个快乐甜美得像花仙子似的小女孩,她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许愿。
“好呀,现在就去吗?”
许安点头,莫小云便给母亲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这个周末不能回去了。
两人出校门的时候正好遇到陆闲和他的一帮兄弟,陆闲还未开口,一旁也曾是(1)班一员的男生笑着调侃他们是不是准备去约会。脑子里被塞了太多公式定理名言警句,哪怕是高三时的事,也有很多都记不清楚了,男生只依稀记得,许安莫名其妙被带走的那天,这个从文科班中途转进理科班的女生,哭得很伤心。
陆闲脸色微变,用胳膊肘顶了顶那男生,示意,“别乱开玩笑。”
许安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声熟悉的呼喊。
“哥哥,小云姐姐!”扎着羊角辫的小许愿站在马路对面,兴奋的朝他们招手,粉色的小书包很是扎眼。
莫小云回以灿烂的笑容,她很喜欢小孩子。
09
复读了一年,班上大部分人都取得了理想的成绩,至少比应届的时候理想,或者说,已经锻炼出了足够强大的心脏,去接受一切好的和不好的结果。
高考结束当晚,复读班的同学们约着彻夜狂欢,他们去“小四川”点了水煮鱼片,宫保鸡丁,肉沫粉丝,辣得嘴发麻却感受到莫名的快感,冰凉的冷饮仿佛救命的圣水。
青春,这就是他们的青春,笑出眼泪,酸甜苦辣咸在味蕾中混合发酵,滋味唯君知晓。
吃喝玩乐之后有人还嫌不够,被酒精麻痹的舌头说话都开始打结,却还嚷嚷着要去唱K包夜,嗨上一整晚。
喧喧嚷嚷中许安发现莫小云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他和几个同学打声招呼,也脱离了想要一夜笙歌的队伍。
我们相遇,相知,相离又相聚,数不清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在午夜梦回时竟像是大梦一场。夏夜微凉的风吹拂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这种时候,只想一个人静静的体验这份寂静安宁。
许安行至学校后方上坡处一个废弃的社区篮球场,不出意外看到那里抱膝而坐,背倚篮球架的莫小云,她个子娇小,这样坐着就像是《自然世界》里受了伤后独自舔舐斑斑血痕的幼兽,很容易引起男生的怜悯之情。
许安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怜悯而喜欢上一个人,他只知道从他租的那间房上的窗户往外看,刚好可以看到这片篮球场,而他看着她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了三年。
“想好去哪里了吗?”许安先开口,问的是这个阶段同学之间的常规问题。
莫小云微微仰头,黑亮的眸子里印着路灯橘黄的暖光,柔柔的,水波荡漾,“大概会去省会,听人说以我的成绩出省很不稳妥。”
许安露出清浅的笑容,夏夜的冷风里他摘了眼镜,上挑的凤眸沉静如墨,透着早慧的睿智光芒。
“和你同学几年,我就没看你笑过几次,大学霸。”莫小云拿起一旁的的啤酒罐,递给他一罐,“以后上了大学记得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或许是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的重负一朝卸下,所有的人比之平时都更放得开了。
这里的一切即将远去,闷热的暑假过去,他们便都将背上行囊,去往远方,曾经的针锋相对,曾经的嘻笑怒骂,全数定格为青春的回忆,之于你我,弥足珍贵。
10
莫小云正在寝室里背四级单词,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是她高中时的闺密穆绵打来的。
“小云,我们一起去Z大观摩观摩吧!”穆绵不像她,高中时便是班上十足的小活宝,上了大学就过得更加风生水起了,“顺便看看学霸老同学。”
省会是公认的大学城,Z大是本省最好的高校,在全国也排得上名号。
每年三四月份,Z大樱花盛开,粉的白的绵柔轻盈,远远望去如误坠凡间的云朵,漫步在樱花林中的人们,也恍若置身仙境。更别说还有馥郁清香的辛夷,缠绵柔韧的结香,就算是入定的老僧,也不免被这春回大地的繁盛勾得乱了心神。莫小云笑着合上英语书,轻声应允。
缘分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就像因为文理分科而分开的莫小云和穆绵,竟然又因为莫小云中途转入理科班延续了同学情,甚至考入同一所大学,成了校友。穆绵一直嚷嚷着莫小云得叫她学姐,莫小云乖乖叫了声“穆学姐”,那温顺恬静的模样让穆绵忍不住抱着她猛蹭,“放心以后学姐罩着你哈。”
可惜学姐是个路痴,来了省会两年还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带着莫小云出了地铁口胡乱绕,半天没找到通往Z大的公交车的站台。
最后她干脆放弃了,“要不然我们先在步行街里吃了饭再过去吧。”
虽说是大学城,但是最繁华最有名的还是这片以Z大为中心扩散开来的高校集中区,这里的步行街更是本省一大风景,既然都来了,岂有不逛逛的道理。
穆绵熟门熟路,带着莫小云去了她觉得最美味最有情调的餐厅。
刚一进门便看到正在聚餐的老同学。
“诶,陆闲!”穆绵兴奋的同他打招呼,莫小云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陆闲身边还坐着一个女生,穿着粉蓝色碎花公主裙,一头秀发黑亮顺滑得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见陆闲同她们打招呼,她也礼貌矜持的回以微笑,俨然完美女友的典范。
穆绵拉着莫小云过去,陆闲招呼她们坐下一起吃个饭。见莫小云有些犹豫,陆闲打趣道,“说起来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莫小云有些愕然,那么久远的事,没想到他还记得。
“嘻嘻那你可得今天可得破费了,陆大学神。”穆绵接过话头,“现在通货膨胀那么厉害,几年前欠下的饭钱,利滚利到现在也得翻几番呀!”
“好好好,随你点。”陆闲露出“败给你”的表情,“不愧是学金融的。”
“哼,说起来我还是你们的学姐呢。”穆绵念念不忘这个梗。
旁边几个男生嚷着要陆闲介绍这两位美女是谁,由于陆闲的游刃有余和穆绵的活宝属性,这顿饭也倒吃得其乐融融。
陆闲听说她们想去逛逛Z大,便毛遂自荐要当导游。
“哟,这么积极,不怕你女朋友吃醋呀。”穆绵朝他挤眉弄眼。
陆闲望了一眼莫小云,见她也目光灼灼透着戏谑,心知被误会了,“瞎猜什么呢,陆溪是我堂妹。”
陆溪也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莫小云的反应,她想知道那个让陆闲和许安都放不下的女孩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我正在追求许安,听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对手,所以就找上陆闲,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妙招让我尽快攻略许安。”
穆绵就是喜欢这样豪爽直接的“女汉子”,“姑娘你真有想法,来来来让我们为陆溪尽快抱得美男归干一杯!”
“干杯干杯!”大家一起举杯。
莫小云心里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说不清的感觉,就像入口冰凉的啤酒。
她感觉到,青春,正在离她远去。
还有什么东西,也一并远去了。
尾声
后来,听说许安和陆溪在一起了,听说陆闲被学妹表白了,听说莫小云和同系的一个男生正式交往了。
后来的后来,听说许安和陆溪因为志向不同和平分手了,听说陆闲决定出国留学,听说莫小云和男友相处得很融洽已经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朋友圈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你总能不动声色的从繁杂的信息中获得自己最想要的那些。
莫小云考上了Z大的研究生,漫步在一度向往的校园里,她遇到了回母校做研究交流的许安。
五六年过去,他越发的沉静稳重,就像电视里常见知识青年,颀长精瘦的身躯,上挑的凌厉的凤眸。而莫小云还是老样子,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是多了几分成熟的知性温婉。
他们互相打过招呼,看阳光包裹着对方的身体,金光闪闪,像是从青春的回忆里走出来的人影,脑海里随时都能投影出对方青涩懵懂的模样。
漫步在樱花盛开的校园里,他们路过繁花似锦的辛夷树,路过红梅傲立的花坛,路过结香片片的石子道,路过婆婆纳多如蓝色星海的草地,路过垂柳轻舞的湖心亭。
他们路过了彼此的整个青春。
“现在说这话不知道还算不算晚。”许安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开口,“我喜欢你,或者说,我曾经喜欢你,莫小云。”
“我也是。”
许安愕然转过头,望着侧脸柔和,微笑一如少女时代的她的莫小云。
青春时光里秘不可言的深重苦难,过早的用光了他们一生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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