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的海豚

　　遇见栀子那天，阳光正好。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周围笑闹的小孩，栀子身穿一条纯白的棉布裙站在画板前。她的手刚刚挥过，空无一物的白纸上忽然跃出了一条蓝色的海豚，它冲我微微一笑，而后一头扎进碧海里。

　　栀子转过身来，我走上前去跟她说了句你好。她微微愣了片刻后便说道：“我是栀子。”六月的明媚刚刚好，光辉洒在她卷翘的睫毛上，看起来像一把金色的羽毛扇。

　　画画是栀子的最爱，我经常陪着她去公园写生。她在那里画着些与周身环境毫无关系的意象，有时是长着巨大翅膀的鱼，有时是挂着艳阳的雨帘。

　　后来，我向栀子求婚时，她看着窗外淡淡道：“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但你必须给我自由。”我伸手将栀子揽进怀中，向她承诺：“会的，我一定会给你自由。”可谁又知道自由是什么呢？

　　栀子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工作，搬来拥挤的小屋里与我一同生活。常常我下班回到家之后便会看见栀子站在画板前默不作声，她的手不停的挪动着，可是却无法在纸上落下任何一笔。往往在我注视她很久之后，栀子才会突然醒悟似的回过头来惊讶的望着我，转而抱歉的冲我一笑：“饭马上就好。”

　　擦身而过时，我看见栀子紧皱的眉头和失神的双眼，好像她被可怕的事物困扰着一般。
　　有一天清晨我起床时，发现栀子站在狭小的阳台上看着外面。栀子忽然开口对我说：“我感觉自己好像在消失。”

　　我从身后轻轻抱着她：“不会的，你怎么会消失呢？”

　　她的眼泪轻轻的滴进我脖颈里：“我再也画不出什么令自己惊奇的东西了，那些我曾经追逐的梦想和幻象离我越来越远了......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我不知道栀子从哪里冒出来这些奇怪的念头，可我还是跟她点了点头：“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栀子听了这话并没有作声，那晚我回家时看见她将画板画笔统统塞进了一个大塑料袋里，她把它们扔上了衣橱的最顶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烧焦的蛋炒饭，再也没有找不着自己要穿的衣服，栀子将那些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可我却觉得栀子越来越神经质。

　　公司加班时她便会打来电话质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在哪里做什么。开始我哄着她，可次数多了难免心生厌烦。我越来越烦躁，栀子再打电话来我便直接关机。

　　那晚我们一群朋友在一块儿喝酒，有人问我：“栀子怎么样了？是不是成了画家？”我无奈一笑，她啊，她早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回家时钟表显示凌晨一点，栀子坐在沙发上盯着我。我被她古怪的眼神盯的头皮发麻，皱眉问她：“你怎么还不睡？”

　　她声音里夹着嘲讽：“呵，这么晚你上哪去了？”

　　“朋友聚会。”

　　“朋友聚会？你不是加班就是聚会，是你真是个大忙人呢？还是你不愿回这个家？”

　　她说着便走到我身前闻了闻，声音有些刺耳：“你又喝酒？医生说过你不能喝酒，怎么不喝死到外面啊你？”

　　栀子在耳边喋喋不休，眼前她的影子晃来晃去，我心里的怒意忽然翻涌而出，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你给我滚出去！”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眼前是栀子的脸。她眼睛睁大，眼泪顺着浓重黑眼圈划过脸颊。她抬手擦干眼泪，拢了拢凌乱的头发，那曾经画出妙境的白皙双手已经变得粗糙。我忽然记起她穿纯白棉布裙的样子，干净又清纯。

　　栀子没有出声，她在我的注视下将衣橱顶的大包裹拖了下来，面无表情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以为栀子一定会回来，不然她还能去哪呢？可从那晚之后她便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周末闲来无事，我去看了一场画展。走进展厅的第一眼，我便看见了一副熟悉的画。

　　一条海豚跃起在蔚蓝的海面上，它的嘴角弯着，勾勒出一幅含着微笑的画面。我急忙看向周围，希望能发现栀子，可偌大的展厅里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忽然“哗啦”一声，画里的海豚一头扎进了海中，只剩一片空荡荡的海洋。我转过头看了看周围，没有任何人发现，没有任何人发现画里逃走了一只微笑着的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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