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干

　　二十三章
　　厨房里飘来了益母姜茶的浓热香味，玻璃门上骆承川煮制食材的背影影影绰绰。林微的整张脸都有些惨白，因为她没有想到昨天落水，今天就来了姨妈。她痛得难受，想着转移注意力会不会好过一点，于是伸手打开了电视机。

　　得益于互联网电视的普及，所以在香港的这间出租屋里她顺畅地看到了内陆的电视节目。此时的电视上随着遥控器的控制跳转了好几个频道，或许是上回替代主人格大大在学校当了一段时间的老师，所以怀着挂念的心态，她点开了锡城的频道。

　　起先，她跟着电视的节奏看完了一集国漫，而后这则节目结束转而进入了早间新闻时间。此时的卧室里窗帘大开，外面的光线适宜地落了进来。林微目不转睛且沉默无比地看着新闻节目，连骆承川端着益母姜茶坐到床畔了，她都不知道。

　　大约是看见她的神态确实太过投入，所以骆承川也就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那则新闻，看了几分钟，骆承川的眼底沉了沉，静默地将白瓷勺子舀出汤水，而后出言喊了林微一声。林微转过脸来，汤水带着热度缓缓冒着烟。

　　骆承川轻轻吹了口姜汤，“晨曦中学……对不对？”

　　他说的是新闻里放的晨曦中学——新闻里说，锡城的晨曦中学因为政.府的某些原因，被勒令停止办学，而且据说，晨曦中学的整座校址都会被推翻挖开。

　　姜汤的热烟扑簌簌飘起笼罩住林微的脸庞，在听了骆承川的问话后，她迟迟没有凑下来喝汤，像是在凝神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白皙的脸庞再次转向了电视机的方向。那里正放着晨曦中学的画面，它看起来是那么得熟悉，可惜，从前的象牙塔却早已在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座禁城，昔日的朗朗读书声早已不见，只剩下高墙外围一圈又是一圈的明黄色长封带。

　　到底发生了什么？政.府是想通过挖掘搜寻什么东西么？这些，林微都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钝痛无比，这种感觉比潜水、比吃好吃的零食、比任何她感受到的快乐情感都要深刻。她并不清楚，这种因喜爱事物的消失而产生的悲伤感觉叫做成长。毕竟，作为一个十六岁心智的她，从前也来不及成长。

　　“因为我没有来历，所以我渴望像主人格大大那样过生日。因为我没有身体，不被当做一个人的形象，所以当主人格大大说我以后可以被分离成为个体时，所以当你送给我Alice的名称时，我都会觉自己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美的蜜糖。可是骆承川……”她缓缓抬起脸来用着怔忪的表情深深望着他。

　　“这些……”她眼里的光芒重重闪烁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带着吟叹的气息，“好像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好像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她轻轻眨巴了一下眼睛，直白、容易满足，这些标签都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当她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她的心脏蓦地变得温温热热了起来，似乎有一条光亮的甬道在此刻，在她的心中渐渐显现出了轮廓。她清晰地看到，在那极其光亮的明亮尽头中，站着二十多岁模样的她，她明白，那个人既是自己又是主人格大大。

　　她的身体开始渐渐热了几分，仿佛有两个重叠的影子在她的躯壳上来回闪烁，她虽然看不见这些，但她能感觉主人格大大即将出来的结果。或许以前，当她敏感地得知主人格大大即将代替自己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努力将对方压制下去。可这一回，她并没有打算这样做。她的脸上徐徐地有了笑容，原本因姨妈疼痛而皱牢的眉头也缓缓松开。

　　“骆承川，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她的眉目里倒影着他的样子，小小的手指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口，表情却是难得的郑重，“我喜欢Alice这个名字，也喜欢Alice这个身份所遇到的一切，我想把这份记忆封存起来，不让主人格大大知道可以吗？”

　　封存？大抵就是会让林微的主人格忘记在香港期间所有与他骆承川发生的事情是吗？他没有反对，轻点了一下头，“Alice，这是你的故事，当然由你决定。”

　　她的脸上出现了纯粹的高兴表情，而后使劲儿点了一下头，“嗯，我叫Alice,我有一个叫骆承川的朋友，我居住在锡城顾景炎的家里，我当过晨曦中学的老师，这世上还有人会帮我过生日。”所有，所有关于一个人应当有的一切，家人、朋友、职业，以及姓名，我都有了呢！

　　或许是早已经料到了今天的一幕，所以林微的眸色出现转换般的闪动征兆时，骆承川一把将手里的白瓷碗搁在了桌上，顺畅地抬手打了一个电话，一气呵成地把林微从床上抱了下来。他妥帖地给她穿上了袜子，穿好了鞋子，牵着她缓缓走到了门口。最后，他缓缓扭动了门口的开关，望着她的背影将她推向了门外。

　　可是下一秒，在她人格即将转换完毕的那一刹那，骆承川出租屋的大门宛如被大风刮开一样被人猛烈地从里拉开，然后他出来了，宽大的手掌猛地用力，拽住了她的胳膊，终究是没忍住，将她一把拉入了自己的怀里。

　　她的心里一直住着另一个人。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忽然像是梦游仙境里的Alice，从天而降来到了他的身边。她问过他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他回答出了最笃定的两个字。

　　她大抵不知道吧，他的一见钟情就叫做林微。哪怕她成了一个次人格，哪怕她今后再也再也不会记得在香港发生的一切一切，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风雨缥缈的时刻那么多，如果你来我的城市，我会好好招待你，让你有枝可依。但，如果你走了，我也会好好相送。

　　他叫骆承川。

　　给过你一见钟情，给过你风雨下栖息的檐头，更给过你心胸敞亮的阔别相送。

　　还是很爱你，也会一直爱你。当你成为了他旁边与他同高的木棉花，我也不会成为风雨流离中趁势抢夺你的卑劣小人。

　　“我们会再见的。”他看着拥挤街道对面站着的那个温润男子，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到她的身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碰得一声把门关上了。

　　101室。那一瞬间，似乎有皎洁的光芒从林微的身上渐渐变暗。那一刻主人格的意识渐渐清醒，而也恰恰就是在那一刻，她不会知道身后这幢出租屋后，这个门牌号码里究竟藏着什么。或许，某一天，或许没有某一天，她的脑海里会回荡起。

　　“Carlos，你是主人格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中文名、英文名都是我的朋友。”

　　“Carlos，卡洛斯，它有一个很美的寓意。自由的男子。”

　　“那你叫……Alice”

　　恭喜你，Alice。

　　……我想我们，后会有期。
　　——
　　你见过南瓜马车吗？你见过喧嚣街头，车来车往的时候，一头雪白的高头大马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你的面前，然后踩着矫健的蹄子，把一辆童话故事里的南瓜马车带到你的面前吗？

　　林微的意识渐渐苏醒，当她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在陌生的街头，却在猝不及防间，看到穿着一身雪白毛衣的顾景炎单膝跪在了她的跟前。他执着她的手，深深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来接你了。”

　　这一瞬间，林微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小时候的画面。她记得，小时候臭美无比，公主病上天的时候曾经对顾景炎说过，假如有一天她走丢了的话，王子殿下可是要用南瓜马车来接她回去的。

　　那是多少年前的戏言了，他竟然一直放在了心上。她是不知道在喧闹的香港街头做这么一件事要费多大的功夫，但她却知道他一定是用尽了自己的全力才做到了这一点。

　　她忍不住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掌心里，温润的嗓音带着丢丢的沙哑味道，“这是哪儿？”

　　他把她一把抱上了马车，顺着后面赶来的迪士尼环城旅行的队伍，一齐前进。“香港。”这里是香港，是他不眠不休找了好久找到的地方。是他明明离她那么近，却为了她拜托骆承川不要告诉她，他在这儿的地方。

　　是以为，又要开始等她一辈子的地方。

　　这一刻，顾景炎忽然有些感谢上苍的安排。她说过想要南瓜马车接她回家。香港迪士尼乐园就恰好在这个月内有三次游街的欢乐活动。他记得当时，当骆承川联系到他时，当他来到香港时，当得知乐园活动的消息时，他就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去到乐园项目组的管理人员那里拼命请求。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次人格会因为对学校的喜爱而摒弃用逃避的方式来面对难题。那个时候，他也还渴望过她就一辈子这样，幸福地在香港吃喝玩乐。

　　可是，就算有那么多的理智，他却还是执迷不悟地去请求了。现在想来，大抵他就是放不下她吧！他果然不是什么圣人，所以才会心存念想，才会紧紧揪着这万分之一的机会，拼尽全力地去努力。

　　千万种可能中，他不过只是希冀，希冀她回来的那一天。喧嚣诸事之中，他能给她一辆南瓜马车，带她回到彼时来路。

　　为最不可能的事情堵上全部的运气，是我成人世界里所有的天真。而那些，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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