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往事

　　从招聘广告发出去到今天，许维宗已经马不停蹄地面试了四十一个人，其中有一半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立刻就被淘汰了。这个“不同的原因”包括让许维宗看不顺眼、性格测试不合格、工资要求高等等。

　　看不顺眼这一点Ada很能理解，毕竟是要天天见面的，摆个不合老板眼缘的人在那里，大家都难受。但是说起性格测试，Ada表示很不屑：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单凭几十题测试就能了解一个人的性格？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Ada绝不是腹诽，她当着许维宗的面也表示了对这个性格测试的赤裸裸的嘲笑，并坚决拒绝了许维宗请她也测一测的要求。Ada在许维宗的诊所工作了十年，当初也是许维宗为了开这间诊所特意从他原先的老板那里挖过来的。Ada个性很要强，嘴巴也不绕人，但是这些都不重要，许维宗看重的是她的干练和敬业，所以对她这些“臭毛病”也就忍了。

　　站在许维宗的角度，这一次Ada当着客人们的面对他用来选人的性格测试的嘲笑有点过分：毕竟他还是老板，就算当初是他求着她来的，他也还是老板。但是他并没有表达他的不满，这是他的惯常做法。一个人的言行往往会被他的身份拘束住，作为一个老板，许维宗觉得他不应该和员工一般见识，所以他咽了口唾沫，顺便把心里对Ada的不满和愤怒一起咽了下去。

　　至于没有被淘汰的另外一半应聘者，许维宗还要仔细甄别一下。他把会进入第二轮面试的人的简历挑了出来，一份一份地仔细看着，还不时在上面标注一下，一遍看下来，原本就做了很多记号的简历又都添了好些笔记。他的这个习惯也为Ada所嘲笑，但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许维宗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而且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必要改——认真不是什么坏习惯。

　　许维宗把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五个人的名单和电话写在一张纸上，拿出去交给Ada，尽量和颜悦色地说：“你有空了通知她们来参加第二轮面试吧，叫Susan把面试题准备一下。”

　　“我通知她们来面试，准备题目的事你自己和Susan说吧，她早上打电话来说最后一次产检，要晚点到。”Ada头也不抬，眼睛看着电脑屏幕说。

　　“行，我和Susan说。”许维宗把名单拍在前台的桌面上，转身就走。

　　Ada知道许维宗拍桌子发出的那一声“啪”是什么意思，她也有点不满，冲许维宗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神经！”她是香港人，本来应该说“痴线”，但是在一个普通话占据主流的环境下工作了十来年，她也被同化了，普通话不像一般香港人讲得那么让人难受也算她这十年来的收获之一。

　　许维宗并没有听到Ada在背后骂他，因为他走的太快，大踏两三步就进了办公室。最近兼职的小前台要辞职、Susan要休产假，Ada的气焰有些“嚣张”过头了，说不定下一步就要提出涨工资的要求。许维宗关上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这个Ada，是该敲打敲打了！

　　Susan今天心情大好，医生说胎儿一切正常，只待足月生产，而且老公昨天又买了个新包送她，她春风满面地走进诊所，大声和Ada打招呼，Ada也端出了她的职业笑容，和Susan打招呼并赞美了她的新皮包：“产检回来了？又买新包了呀？”

　　“唉，老公送的。”Susan心里有点得意，两个人平时就不对付，话里话外常常暗藏玄机，这次她买的新皮包算是压了Ada的旧包一头了，所以她心里很高兴，就不再多理会Ada，自顾自走到里间去挂衣服放东西。

　　Ada嘴角一撇，扯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这时正好有来做按摩的客人进来了，Ada忙着和他们打招呼、套近乎，也就没理会Susan。

　　星期三的客人通常最多，人来人往忙碌了一上午，到午饭的时候才稍微安静了一点。Susan怀孕后，一直享受着特殊待遇，所以她先吃完午饭才从里间走出来换Ada吃饭。

　　自从Susan怀孕后，Ada的场面功夫还是做的很好的，还偶尔主动承担一下Susan的分内之事，当然，都是些不费劲也不担责任的事，她才没那么傻呢，做得多做得少，许维宗都是一样按小时数付工资，又不会因为干得活儿多就多给一分钱的奖金。从香港到加拿大，Ada做了将近二十年行政，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她知道怎么做事情对自己最有利。

　　所以，她今天故意把吃饭的时间稍微拖了一拖，让Susan去对付那个约了一点钟过来做按摩的客人。

　　Susan站在前台翻台面上的资料夹，看到一点钟约了Emma做按摩的人的名字，不禁皱了皱眉头，她最讨厌这个David，拧不清的香港人，每次都迟到不说，还是个特别难打交道的“事儿妈”。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果真已经一点十五了，按摩师Emma从按摩房里探出个头问Susan：“下一个是约的一点吗？”

　　“唉，是一点，那个David，又迟到了。”Susan迟疑了一下才说：“要不，我打个电话给催一催吧。”按许维宗的规定，前台是有责任通知客人准时到诊所的，因为如果前面一个人迟到的话，就会影响后面一个客人，长期这样一定会影响诊所的生意。所以，Susan磨蹭着拿起了电话——除非万不得已，她是不愿意和David这样的客人打交道的。

　　正拨着号码，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小个子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外面冰天雪地，他脑门上却热气腾腾地冒着汗，可见是急匆匆跑过来的。

　　Suan放下电话，冲Emma的按摩房喊了一嗓子：“Emma，客人到了。”

　　Emma应声打开房门，冲David甜甜一笑：“哟，David，怎么又迟到了呀？”Emma是南方人，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好些客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David一边挂外套一边和Emma打哈哈：“是啊是啊，这阵子忙，好久不见你了，Emma。”

　　Susan一向看不惯Emma这样和客人嘻嘻哈哈，跟打情骂俏似的，理疗按摩诊所又不是妓院，犯得着吗！所以她转到前台坐下，让高高的台面遮住她的视线。

　　Ada听到David的声音，从吃饭的里间走出来，笑嘻嘻地说：“David，又迟到十五分钟啊！”她翻着台面的时间安排表，随口说道：“今天不能给你延长时间了，不然会影响Emma下一位客人的。”

　　David今天心情不错，随口应了一句：“不紧要，不紧要，今日也不得闲，就四十五分钟吧。”他并没有计较他付了一个小时的钱却只能享受四十五分钟的服务。

　　Emma穿着拖鞋踢踢踏踏走出来，把按摩房让给David，David也就熟门熟路地进去脱衣服了。一会儿房间里就传出Emma和David的说笑声和手掌拍着皮肉的“噼啪”声。

　　Ada转到柜台后面，装着不经意地对Susan说：“你怎么又忘了和David说他迟到的事，不和这样的客人说清楚，万一他们为了没按够时间闹起来，不是让我们难做吗？”

　　“你不是和他说了吗？说了不就行了。”Susan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她心里想得是反正自己还有三个星期就离职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管这些讨厌事干什么。

　　Ada碰了个钉子，她面色微变，但终究是没有说什么，不管有多不痛快，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派祥和的，所以她也就忍了。

　　许维宗听到Susan的声音，开了房间门，冲前台的方向叫了一声：“Susan，有空来一下吗？”他不像一般的老板，对员工说话喜欢采用命令式的口气，他总是很客气。

　　“唉，来了。”Susan正不愿意和Ada呆在那里，许维宗算是解放了她。所以她马上站起来，走到许维宗房间去了，留下Ada一个人在前台应付客人。

　　“来，坐。”许维宗客气地把原本放在他房间门边椅子上的包拿开，和蔼地问道：“怎么样，产检情况还好吧？”

　　“还好还好，一切正常。”Susan很放松地坐下，她和这个老板的关系比Ada和许维宗的关系要亲密些，这也是很为Ada所不齿的，她总觉得Susan和许维宗关系暧昧，和老板搞暧昧可不附和一个办公室职员的职业素养。而且Susan每次和许维宗一谈话就是大半个小时，每次都是她一个人在前台忙活，遇到客人多的时候，忙得她团团转，这也令她很不满意。

　　许维宗和Susan絮叨了些家常，才和她交代了第二轮面试的事情，并和Susan一起讨论了一下面试的题目，无非都是些怎么算账的事情，这些对于在许维宗这里做了四年前台的Susan来说是小菜一碟，她满口答应了。

　　在许维宗看来，Susan的工作态度要比Ada好很多，如果不是看在Ada干练利索，还能帮他招揽来讲粤语的客人，他也不会容忍她在诊所干这么久。

　　而Ada对许维宗也很不满，她总觉得许维宗待她太苛刻，单单这几年，她都不知道给许维宗留住了多少旧客人、招揽来了多少新客人，加上卖药，还兼做矫正鞋垫，都不知道帮许维宗赚了多少钱。可是许维宗已经两年没给她涨过薪水，更别谈什么其他的福利了。就连对待她的态度，也只会比对Susan差。

　　就像这时候，凭什么Susan就能在上班时间清闲地和老板坐着聊天，而她就得在前台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堆着笑应付各色客人。她越想越烦躁，许维宗办公室里传出来的说笑声更显得刺耳。正好这时前一拨客人做完按摩出来结账，后一拨客人又进了门，一时间小小的前台那里挤满了人，乱哄哄的，更让她不舒服。

　　许维宗正好和Susan说完面试题目的事情，听到前台那里传来的乱糟糟的声音，就对Susan说：“好了，你打电话给她们通知她们来面试吧，时间由你定，我这一个星期都会来办公室，你通知完她们，提前告诉我一声就行。”对于Susan，许维宗是放权了的，他还是很信任她的。

　　Susan也听到了前台传来的声音，虽然许维宗偏向她，但是Susan也会做人，这时她就应了一声：“好，等我定好时间就告诉您。要没别的事情，我就出去了。”

　　Susan到前台时，Ada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完了，她心里自然是不满意的。看见Susan走过来，她马上拿起钥匙，对Susan说：“正好你出来，我到楼下去取信。”其实这个信也不是非取不可，只是她这时心里很窝火，想着出去转一转调节一下情绪。Susan当然知道Ada为什么这个时候去拿信，她也不说破，就漫应了一声，由得Ada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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