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

　　6
　　变故发生的时候，宋文生正坐在夜市小吃摊前，老板替他端上一碗杂酱面，大冬天面凉得快，他捧起面碗，给自己暖手驱寒，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背后有人尖叫了一声。
　　“抢包啦！”
　　宋文生被吓得手一抖，他转过头去，看见街口一个女孩正跳着脚喊捉贼，旁边人不少，但有的没反应过来，有的疲于动弹，一条街的人站着看热闹，贼人边跑边笑，三两步就要近到宋文生跟前，宋文生手里还端着那碗面，他掂量了一下，在贼人路过的一瞬间扬起手，迎面扣了抢劫犯一脸。
　　“啊——”那个小青年立刻跪到地上去，打着滚哀嚎，“眼睛，我的眼睛！”
　　“小伙子，别喊了，”宋文生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女式提包，顺便拍了拍歹徒的脸，笑着教训他，“抢包犯法嘛，出来混都要还的。”
　　女孩这时候追上来，她不过十八岁，头一次见到这样畅快淋漓的见义勇为，接过包的时候顺手拽住了宋文生的胳膊，一双眼睛看着他，眼里情感澎湃汹涌。
　　宋文生看见，觉得有些不妙，他本来是个黑户，最怕被警察逮住，现在恐怕就要受到牵连，别无他法，只能也望着女孩微笑。
　　“姑娘，我现在还有急事，让我先走行不行？”
　　“不行啊，”女孩一脸诚挚地看着他，“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以后找不到你怎么办。”
　　“那……”宋文生向四下扫视一圈，已经有人掏出手机报警，“我给你留手机号，以后再联系？”
　　“嗯……也行，那你报号吧，我现在打给你。”
　　宋文生右手终于被放开，他一边摸手机一边在心里叹气，本来他是准备乱报一通脱身了事，没想到现在大部分女孩都很难骗。
　　他认命地报出电话，女孩随即拨通，宋文生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现在这还只是一串陌生号码，但他有预感，没过多久这个号码就要占据自己大半部分通话记录和信息。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他和顾朗两个人都还没怎么发过短信打电话，大概是他总待在家里，顾朗总能找到他。
　　女孩看见他记录里留下自己号码，满意地挂断电话，就要放宋文生离开，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介绍自己，又转过头对他说：“对了，我叫任晚秋，晚上和秋天那两个字，你叫什么？”
　　这女孩性格活泼，名字却老气横生，宋文生一边猜她是出生在九月末尾，一边老实回答她：“宋文生，斯文的文，生命的生。”他手机号码都被套去，再造个假名也是很没意思。
　　女孩跟着他念了一遍，“宋文生，”她笑起来招手，“再见啦，下次我再找你出来。”
　　宋文生终于得以混入围观人群，安心被人流卷挟而去。
　　这是五天前的事情。
　　现在宋文生看着手机屏幕，信息列表里一行排下来的“任晚秋”，这个女孩既自来熟又锲而不舍，五天下来已经成他一个朋友。最后一条信息里写着“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告诉我，我不喜欢欠人情的”，宋文生就盯着这一条发呆。
　　现在是晚上，顾朗今天也不在家。最近他出去得很频繁，每次都带着小提琴，说是过年这段时间柳胭那里人手紧缺，他被喊过去帮衬。宋文生也说过他，让他过年就好好玩乐不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做劳模，但顾朗难得没有听他话，说这时候不帮朋友过意不去。大概是看见宋文生面色不快，他走到门边又停下来，声音低得宋文生差点听不清，说他也是在尽快做准备，好快些同宋文生离开。
　　他说这话时低着头，同过去很多次一样，宋文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宋文生真真切切感觉到他，情深而意重，宋文生差点就要被打动……差一点。
　　无缘由的爱意最不可信，宋文生安不下心来。
　　他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游移，最后下定决心，调出输入法界面，一个个字母按下去，组成个疑问句：“晚秋，你知道这里有个情报贩子叫蜘蛛吗？”
　　小姑娘似乎一直在等宋文生的讯息，回复得很迅速：“知道啊，他很有名的。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查什么？尽管说。”
　　手机屏幕的光照着宋文生的眼睛，这次他没再犹豫，按键很快，仿佛害怕后悔，又期待答案。
　　“你帮我查个人吧，叫顾朗。我待会发照片给你。”
　　这次回复只一个字：“行。”
　　发这两条短信，做这一个决定就耗费他全身力气，他倒回沙发上，刚想把手机松开，手机却又响了起来，这次竟然是顾朗，大概刚从酒吧出来，问他用不用带宵夜。
　　宋文生觉得累极了，以至于只想敷衍了事，刚打完“不用”，却觉得自己仍该加以粉饰，就又补上一句“注意安全，快点回来”。
　　这条信息发出去，宋文生便躺在沙发上，想顾朗和自己，想失忆之前两个人该是怎样一种相处，是同现在一样，自己假意而彷徨，还是完全的相反？但无论怎样，宋文生有种预感，他和顾朗从前便有所隔阂，不然他也不至于现在对顾朗一点印象也欠缺，而之前他们相隔的那一星半点，终于将完全割裂开来，立成天堑鸿沟，再找不到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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