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好啦

　　颜臻策马立于江边，看着不断奔涌直下的嘉云江微微出神，忽得想起一年多前冬天自己随太子一行人去郊外猎场，自己追着一只伤了腿的雄鹿一路跑到昌武山，抓了雄鹿收于囊中之后才发现自己在山里密林迷了路，走走探探找到一处小观，观中道人在院中自己跟自己对弈，一时好奇便同他下了几局，结果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魏光带着侍卫找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颜臻正在院中生了篝火烤鹿肉，那人则拥了大氅揣着手炉立在一旁看颜臻烤肉，时而一问一答，时而几问一答，或者多问不答，偶尔颜臻自问自答。两人一立一坐，一静一动，院中气氛和谐融洽得诡异。
　　那人说他从麟真来，到此地是寻故。他不曾告诉他他的名字，却不刻意隐瞒，所以他从他日常所用之物猜测到他叫云舒，住在昌都郊外碧清山上的清玄观。
　　他青衣道袍，却浑身风雅气度不凡；他话不多，却字字都似说在他的心里，令他折服；他性子清冷，偶尔的打趣讥讽却往往惹得他斤斤计较；他精通琴棋书画，通晓天文地理，知晓杂谈轶事，御马剑道也颇擅长却唯独不会箭术；他年纪轻轻，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万事不扰的疏离态度；他神秘莫测，颜臻却并不急于探知清楚。
　　他叫他云舒，他不应也不拒，只冲他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他问他清玄观，他说不过容身之所，同此处并无差别；他当他为知己好友，小半年来隔三差五地去观里同他下棋饮茶，可他并未因此给他换来好茶，甚至连说话也不比初识时多；他邀他下山同游，他礼貌一笑继续看书，拒绝得毫不留情；他称自己在五城兵马司里任巡城长一职，常与他谈及生活趣事，身份是假趣事却真，心里不免愧疚自己欺瞒与他，他却无论真假，都不曾说于他；他曾放言帮他寻人他说不用，却在人间四月，芳菲将尽之时留予他的一封书信里告知：故人已寻，辞别勿念。字迹清隽正直，落款两字“云舒”。
　　颜臻一手抱了古琴提了好酒，一手拿着寥寥十个字的书信，兀自看了半晌，放下手中东西，揭了坛上红封，自斟自酌，待两坛酒见了底时，颜臻微有些醉意，望着天上皎皎明月，山道旁桃花艳丽，向来清风坦荡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些离愁别绪，云舒啊云舒，原来你真叫云舒。一时间有些好奇那个让他找寻的故人。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他不远千里奔波，让他提之面苦，避而不谈呢？自己可是苦心孤诣千方百计却连他朋友都做不成啊。
　　江水奔涌而下，不时触及礁石撞出激烈的水花，水中暗流涌动，江面上十数个漩涡打着卷儿，不断将流至四周的落叶枯藤，朽木残船瞬间卷入消失不见。这是嘉云江上较为平静的一处水域了，若大军要渡江，此处当是首选。颜臻拍了拍马儿脑袋，身下乌金黑棕打了一个响鼻。颜臻心里暗想，嘉云江名曰天堑确不为过，不过若过了这嘉云江，是不是就离他近一点呢？说不定还可以再得一见，只是那时自己就是侵他故土犯他家国之人了，这朋友估计更没得做了。思及他那万事淡漠的性子，很难想象出他目呲欲裂，怒发冲冠誓保家国的样子，颜臻有些好笑，一时间竟想立马过了这嘉云江，攻破阜城，带上那日准备送他的古琴，去昌都郊外碧清山上的清玄观看看他。
　　嘉云江起源于西秦连项山，自西向东流经东秦至麟真，在麟真东南陇县入海，阜城坐落于嘉云江南岸，而颜臻的大军此刻正处于嘉云江北岸。嘉云江在西秦境内时不过数米宽的小河，一路向东汇泗水吴江，流至阜州时已是数百米宽的大江。
　　一戎装男子打马而来，立在颜臻身旁面容清瘦五官刚毅，铠甲掩盖下的肌肉强壮有力，下颌至颈处一道长疤狰狞惹眼，颜臻是其副将。而立又三，正直盛年。在颜臻六岁初入军营之时他就已经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对于七皇子居于自己之下任一副将没有惶恐也不曾骄矜。
　　颜臻自请随军出征之时，李蒙也在殿上，余光看见这位年不及弱冠的七皇子一身华服锦袍，体态修长面色白净，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李蒙虽身着重甲但立马下跪请命“启禀皇上，晋成殿下身份尊贵，战场之上恐照顾不周怠慢了殿下，而且刀剑无眼危机重重，惊了殿下就不好了。”
　　一番话虽字面意思恭敬，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听得出来话里的嘲讽与不屑，皇帝脸色都有些僵硬了，可这位晋成殿下却依旧一脸带笑，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久仰李将军用兵如神胆略过人，颜臻早有与将军结识之意，可将军长年驻守边境，如今攻打麟真一役有幸跟随，还希望向将军讨教一二。”言辞切切，语气恭谨谦让，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容辞让，李蒙第一次正式打量了一下这位七皇子：面目俊朗却不失刚毅，体态修长但肌理流畅骨骼强健，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身着华服锦袍金玉其外，态度谦谨心思深沉却不似败絮其中。
　　结果自然令人满意，点将李蒙，颜臻副将跟随，三十万大军兵权交由李蒙，颜臻所任不过虚职。
　　当日下朝后颜季宣了颜臻进宫，父子二人在颜臻母妃宫里用了午膳。
　　“你当真愿意当个副将？”颜季向来板正的面上端了笑脸，他是个严厉的父亲贤明的君王，可在这个小儿子面前他向来是个好说话的父亲，他对于这个儿子的宠爱不似帝王家，反倒像那平常父子，宠爱之中甚至还有几分纵容，所以明眼人皆知，七皇子与帝位无缘。只是众人皆奇怪，颜臻母妃曹氏生前并不十分受宠，生的儿子倒是皇帝心里的宝贝。
　　“李将军铮铮男儿英雄，主将之位儿臣要他主动让贤。”
　　“就知道你打了这个主意，此去麟真征途遥远，军中都是李将军多年的心腹，你确定不带上你的赤风营？”
　　“赤风营是从禁军里出来的，职责自然是保护父皇，儿臣此去千里，赤风营就留在盛京，权当替儿子尽孝。”
　　“你有这个孝心朕深感欣慰，你向来胆大有主见，只是也要注意自己安全。”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臣定自当珍重。只是战场不比其他地方，过于小心倒是懦夫所为，儿臣定当进退的当，父皇不必过于担心。”
　　“你这性子，倒像极了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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