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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周国不发片语,被俘的周国兵士超过千人,野戍关的兵士也有几万,光是吃饭都成了问题,幸好邻水关相对富有,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要不,”陈以昂提议道,“咱们回去吧,我想野戍关的烤羊肉了。”
副将们直偷笑。
他们此战可谓赢得漂亮,丝毫不拖泥带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获全胜不说,伤亡还不多,这个时候当然有理由轻松。本来还绷着的神经,听到得王这么说,心中也有同感。毕竟邻水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地方。
陈以晖也知道这帮人早已归心似箭了,他刚刚斟酌再三,将邻水的情势报奏圣帝,言明周国这次不请自来,无故进犯。就算圣帝再窝囊,也不能容忍这种事。
同时,陈以晖要求增兵邻水。本来就不足万人的兵将,现在只剩下千余。还有南居关,孙福被拘,也需要一个守将。陈以晖推荐了几个人,都是野戍关的副将,跟着林远君多年的,希望圣帝可以慎重考虑。
陈以晖翻了翻手边的名册,问道:“周国俘虏现在如何?”
副将们又是笑,其中一人道:“还是王爷想得周全,将那帮周人充了劳役,他们有专门的人看管,还算老实。”
另一名副将笑道:“王爷,你真有办法,竟然想到让那帮人给邻水人修城墙。”
“不然呢,”陈以昂插嘴道,“我哥又不忍心把他们都杀了,白给他们饭吃吗?”
陈以晖也只是笑笑。杀人容易,可是人活着,既是证据,又是与周国谈判的筹码。他道:“千万着人看管严了,不能出任何纰漏。另外,也要注意着邻水关里的百姓,不可寻私仇。”
诸副将领命。
陈以晖又道:“我已给林将军写了信,详细报备了此役,回去之后,再为大家请功。”
诸人一听请功,都挺高兴的,军人一生,也无非争个军功。
陈以晖又道:“还有个事儿,我要与大家商议一下。”
气氛缓和,大家都很放松,万事好商量。
陈以晖道:“经此一役,邻水损失惨重,百姓心中惶恐,再不敢松懈守备,导致人手更是不足。光指望那些俘虏也是不行,而且也不能让他们随意在城中走动。你们看能不能留下千人,帮邻水百姓把房子修起来。”
周国此次带来在大留国改良的投石机,威力极大,不仅能投掷石块,他们甚至将大留人开采大留石所用的火药掺在里面,正因如此,城中房屋损毁严重,男人死得又多,导致城中许多妇孺无家可归。
野戍关众将点头称好,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纷纷请命,表示愿意留下。
陈以晖要的就是他们一个态度。修葺房屋,也不过他下一个命令的事,但如果能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自愿去做,岂不更美。这是他从林远君那里学来的,兵士打仗,拼命的事,平日里再对他们颐指气使,太伤人心。
这样也挺好,大家都高兴。陈以晖提议想去城里看看情况,几天来副将们各忙各的,这会儿快走了,也有点空闲时间。而且他们还有个心愿。
邻水之所以能撑到援军到来也不是偶然。周军来袭,几近全力,势在必得,又有武器加持,本当万无一失。奈何邻水城中也有能人,那人按照周人投石机的样子,赶制了投石车,摆上城楼,回击周人,投石车小,但威力不减,定点攻击更胜上一筹。
他们都想见见那造车之人,可以的话也想看看图纸,要是能再搬两台回去野戍就再好不过。
众人精神抖擞,知会了许大人之后,便进了城。
虽经此一劫,但邻水关百姓相对平和,大概是大难不死后的劫后余生,让他们更加珍惜眼前。
搬运土石的人里,半大小子居多,他们大多身着素服,一面祭奠逝去的亲人,一面不放弃生的希望。
路边忙碌的也有许多女子,与都城闺阁中的女子不同,或许,她们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突逢大难,她们选择走出内宅,用双手修补自己的家。
陈以晖注意到很多女子都将长发挽起,却留着齐眉刘海。在陈国,出嫁的妇人才会将秀发挽起,喻示自立门户,当家操持,同时会将额前发梳起,是成人的象征。这些未出闺阁的女子能走上街头,实在令人心生敬佩。
远处有些吵杂,陈以晖朝那边看了看,本想绕开,陈以昂却是个好热闹的,越乱越想过去看,拽着他哥就往那边凑。
前方不远的地方,是所小房子,本来只有几个女子在房子前忙活着,邻水关活下来的兵士不多,大都受了伤,许大人和城中百姓体恤他们,只让他们休息。有几个兵恢复得快,闷了几天,刚能走路就上街闲晃,一个年轻的兵士看到房前有个女子长得俊俏,便过去搭讪,女子正忙,没给他好脸色,年轻兵士本欲离去,奈何同来的那些兵士煽风点火,年轻兵士觉得女子折辱了自己,正待与她争论,便听有个兵士道:“咦,你这小女子不是倚翠楼的么?”
年轻兵士的脸色红了,又羞又恼,自己也不知道羞恼些什么,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拽那女子。
女子本来一脸羞愤,又遭惊吓,大叫出声,另外几个女子都有些怔楞,不知所措。
这时从屋中奔出一个姑娘,伸手拉拽门口的女子,可惜力气没有那当兵的大,姑娘也不含糊,从地上抄起根棍子便抡了过去。
这一棍结结实实捱到那年轻兵士的身上,他一放手,女子才得以脱身。
抡棍的姑娘全身素色,也是丧服,一把秀发用一根白色的发带挽起,一棍子戳在地上,一手指着那几个兵士道:“我看你们谁再敢撒野!”
老兵士并不怕她,还笑着道:“快让兵爷瞅瞅,这又是哪家的姑娘?”
被打中的年轻兵士也怒道:“老子卖命保家卫国,连个女子都摸不得吗?”
抡棍的女子还未答言,只听外面一处声音响起:“就是摸不得。”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风似的冲进来,飞起一脚踹在那年轻兵士背后,将人踹倒在地,反剪其双臂,临了还在他背后留了个大脚印。
干完这些,陈以昂挺兴奋地抬起头,正打算说几句,一眼看见那抡棍的姑娘。清晰的眉目未施粉黛,眼睛有些红,显得楚楚可人,嘴角抿着,又有些英气。
看着眼前的人儿,让他回忆起林远君曾说过的,等你有一天,遇到那个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就知道喜欢是什么了。那个人会很特别,特别到你无暇去看其他的,跟她比,旁的人跟路边的树、河边的石头没甚区别,她自然成了你眼里最美的那个。
那时似懂非懂的话,此时懂了,懂得连打算说的话都忘光了。
人群分两边散开,陈以晖带着一干副将走到门口,他看了看地上那个龇牙咧嘴的,再看看旁边站立的几个贼眉鼠眼的,问道:“哪个营的?”
有个年岁稍长的兵士眼珠一转,道:“伤病营的。”伤病营里都是此次为保邻水关受伤的兵士,此人暗示有功,不可追责。
有副将在陈以晖耳边确认,这些人并非他们野戍关的人,应该是邻水自己的兵士,他点头,朝那些人冷笑道:“许大人犯了错也自行请奏朝廷,你们倒是比许大人还威风。”
地上那个嘴还挺硬,半边脸贴着地面,依然道:“她不过倚翠楼的一个……”
话还没说完,陈以昂便又是一脚踩上去,离得近的能听到咔的清响,持棍姑娘的脸上就是一抽。
陈以晖对他道:“无论她是何种出身,都是我大陈百姓,难道不是你作为兵士应该保护之人?你看看她的手,再看看这里所有女子的手,不是只有你们在城楼之上拼命,你以为你们保护了身后的百姓吗?我告诉你,你们身后的百姓,不眠不休,缝衣、煮饭、熬药、甚至女子们也像男人一样搬运石头。退敌后,你们躲进伤病营养清闲,是这些百姓,这些女子在修补这座城池,你想说她是一个什么?我告诉你,她却比你高尚得多。”
持棍姑娘刚看到一群军人打扮的大人,心就往下沉,生怕他们相互庇护,正待理论一番,没想到那为首的一开口就为一帮弱女子说话,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只见那人眉目工整,双眼明亮,只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以晖敏感,立刻注意到有人盯着他看,只见有个女子举着根棍子,正戒备地盯着他们。他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伸出了手。女子仿佛心领神会,将棍子递到他手上。
陈以晖挥了两下那棍子,道:“军人卫国,卫护百姓,百姓知恩,投桃报李。我不希望再看到百姓戒备兵士的事情。你,”他用棍子指了指仍被踹在陈以昂脚下的年轻兵士,又指向与其同行的几人,道,“还有你们,身为兵士,骚扰百姓,罪加一等,各领军棍三十,即刻执行。”
几员副将面面相觑,陈以昂则跳起来道:“领命!”随即招呼随行的兵士,欢天喜地地架着几个人拖下去打。这还是他第一次打别人呢,很珍惜这个机会。
一群捣乱的终于走了。陈以晖将手中的棍子交与旁人,走到那位丧服姑娘面前,那姑娘知礼,立刻跪下,口呼:“民女钟涟,见过大人。”
其他的百姓也一同行礼。
陈以晖并不想吓到她们,忙道:“都起来吧。”
女子们谢恩散去,独留钟涟再次向陈以晖道谢道:“多谢大人相救。”
陈以晖摇头,看了看钟涟身上的丧服,问道:“姑娘家还有些什么人?”
钟涟坦然道:“回大人的话,民女母亲早亡,长兄前几日战死,父亲现在在守城,家中还有一个腿有残疾的弟弟。”
陈以晖点了点头,道:“会好起来的。”
“是,”钟涟道,“兄长乡亲用性命换回来的家乡,我们生者定会让它恢复如初。”
陈以晖微笑,观其人,知其心,百姓抱着这样的期许,这座城池定不会颓废。
而此时的周国团簇城。邻水关惨败的事还没有报上王庭,一大清早,天将亮未亮,大公子府后门开启,鬼鬼祟祟出来几个人,上了牛车,赶着奔向码头。
直到上了船,锦春才摘下兜帽,握着同行女子的手,深切道:“柔若,接下来,我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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