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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有传令兵举着书信朝陈以晖跑过来,口称:“启禀王爷,戍边将军有书信到。”
陈以晖前几日给林远君写了信,看来有回音了,这手刚取了信,还未展开,又一名兵士匆忙而至,报道:“启禀王爷,长鲁人撤兵了。”
在场众人俱是一楞,那南居将领不知该喜该忧,忙问:“当真?”
兵士点头。
陈以晖则急匆匆往城楼上奔。
远远看着原本长鲁兵的驻地一片乌烟瘴气,全营拔寨,他们随身行李单薄,上马便走,一时之间陈以晖真有点想不明白,怎么这就走了?那些俘虏也不管了?
陈以晖心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忙抽出林远君写给他的书信。
信中笔墨不多,寥寥文字安慰居多,并让外甥不要着急,他已增派援军,不日可抵达南居关,还说南居难题不久可解。
信封里另外还塞着一只小笺,淡黄色,款式也许久未见过,陈以晖楞了一楞,赶忙抽出来看。
那些字他很熟悉,尚国的文字,代表了曾经的繁盛帝国,他靠着那些文字学到许多知识来着。
来不及感慨太多,信是尚国太子原瞳玉所写,言明他得知长鲁派遣精锐进犯南居关,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虽然冬天不适合征战,仍趁机绕路攻打斥城。信中恳请陈国兵马能尽量拖延长鲁人,给他一点时间。
陈以晖看了看,这封信大约在他刚离开野戍关便到了,只不过原瞳玉也未料到陈以晖会到南居关领兵,错过了这封信。
不过,想来尚军应该得手,不然长鲁人不会急着撤离。
斥怒城并不是长鲁都城,不过长鲁的都城都比不上斥城。此城原属于一个已经消亡的国家,那国家原本也曾与陈国交好,只不过崩溃迅速,地盘多被周边小国瓜分,难得斥怒城保存了下来。
后来斥怒城被长鲁人占领,长鲁王倒是慷慨,大手一挥,便将此城赐给了长鲁的第一武将。
原瞳玉跟长鲁人的恩怨此生恐也难以化解,被他找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不过斥城,陈以晖看向长鲁人离去的方向,深深叹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斥城于原瞳玉意味着什么。
跟在后面的将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陈以晖脸色晦暗,露出悲恸之色,都只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询问。
陈以晖紧攥手中的信笺,半晌才道:“长鲁人已经撤兵,但巡防不可大意。”
说完便下了城楼。
南居的将领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追问,长鲁人真的跑了吗?不会是佯装撤离的战术吗?
陈以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那个将领。他们的想法陈以晖明白,孙福被他关押,那可是实打实的杀人罪名,逃不过押解回都城的命运了。他们这些将领又该何去何从,他们最近都挺积极,但心里也担忧,眼看过年,万一长鲁人总也不走,就这么僵持下去,他们这些南居将领又该何去何从。
如今长鲁人就这么走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南居关这帮人,至少这也算守城有功,将来孙福在都城问罪,他们也有个功绩傍身,救自己一救。
陈以晖自知无法苛求这些靠山倾倒,只求自保的将领,叹了口气,道:“长鲁后方出事了,他们是真的回去了。”
南居将领露出放下心的笑容,陈以晖则知道,这些人不能留了,心中没有百姓,只想着自己的性命前程,这样的人,又怎能保一方平安。
从城楼上下来,南居的其他将领陆续得知长鲁国退兵的事,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陈以晖是如何肯定,但他们原本也只在乎一个结果,只要上面有人发话,他们绝对相信,反正出了事也不是他们的问题。此时此刻,他们只想野戍关的人赶快离开,一个不要留,他们好安心准备过年事宜,南居虽穷,下狠心搜刮,还是能有收获的,尤其牲畜营刚死了那么多人,陈以晖要他们送去抚慰金,这些银钱搜刮回来,可就进了自己腰包。
只可惜南居将领的算盘在野戍城第二队人马达到之时破碎。这些人自然认得此次的领军之人,姓李,可以说是林远君最得力的手下,也领了个将军衔,跟孙福平级。
李将军到得南居关,领戍边将军令,暂代孙福之职,镇守此处。
李将军有自己的人马属下,又有协助林远君管理野戍多年的经验,自是没问题。不过陈以晖仍有不安,李将军哈哈大笑道:“王爷,你还怕那些孬货反了不成?”
陈以晖想想也是,那些人,孙福被扣押的时候不敢出声,这会儿了,借他们个胆子也不管造次。
陈以晖总算放了心,又将牲畜营,也就是现在的前锋营诸事交代给李将军,嘱咐他多关注这些兵士。
李将军也没想到陈以晖如此雷厉风行,牲畜营的牌子说拔就拔了,就算是林远君,也只是跟孙福商量着领走部分兵士家人而已。
不过身为武将,还是很钦佩这样的仪亲王的,敢作敢当,一肩担责。他与陈以晖相交不多,此时倒是不免多看这位年轻的王爷几眼。想来曾经意气风发之时,他也曾向林远君吐露担忧,言说陈国虽大,堪当大任的又有几人?他还记得当时林远君并不多言,只是道:“到了时候,总会有那样的人出现。”
也许林远君是对的。
陈以晖不敢耽搁,整兵准备回野戍。军中事务,万不可马虎,陈以晖领的是退敌的令,敌人退了,他就得领着剩余的兵士回去。
正待启程,有探马一身风雪归来,见到领军之将急报:“报,尚国太子领兵攻下长鲁斥城。”
陈以晖收到原瞳玉的书信,早已得知,听到他征战顺利,这心里又有些欣慰安稳。
李将军哈哈一笑,道:“没想到尚国倒是帮了咱们的忙。”
陈以晖只是微笑,并不想解释其中缘由,并不是尚国帮了他们陈国的忙,而是他们看准了陈国被攻打的时机罢了。
回程之上,陈以晖始终闷闷不乐,其他人也不敢叨扰。按理说,此次援军击溃长鲁人一次深夜突袭,以及阻止了之后敌军两次攻城,合该请功,可是陈以晖心里却仿佛压着挥散不去的阴影。
大队人马回到野戍城,林远君亲自迎接,说了不少勉励嘉许的话。兵士们散去,各归各营,死伤人等均有安抚不提。
待将所有事务安排妥当,已是晚饭时分,林远君才招呼陈以晖一起吃饭,当然陈以昂听说吃饭,自然跟着过来了。
桌上饭食都很不错,有荤有素还有酒,陈以昂仍喝不惯这边关烈酒,不过肉却喜欢得紧。林远君难得看他顺眼,许诺一定为他再寻一匹好马。
陈以晖没甚胃口,筷子动了动,什么都没吃,只端着酒喝。
林远君似是终于想起了这个外甥,才问:“怎的?饭菜不合胃口?”
陈以晖摇头。
林远君道:“男子汉大丈夫,有心事便坦荡说出来。”
陈以晖便开口问道:“舅父,世间为何会有不公?”
林远君放心酒杯,问道:“何为不公?”
陈以晖道:“想我大陈立国二百余年,直到如今竟还有牲畜姓氏牲畜待之的陋习。”
林远君点头道:“积弊难改。”
陈以晖道:“必须改。”
林远君问:“你当如何?”
陈以晖摇头:“舅父,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林远君道:“百余年陋习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改之,若你只是个远在边关的普通武将,这辈子也办不到。”
陈以晖眼巴巴看着林飞,林远君一顿,道:“恐怕,唯有一途。”
陈以晖道:“舅父教我。”
林远君注视了外甥,口中道:“位极人臣。”
沉默,极度的安静。
陈以晖撇过头,起身走了出去,一路只留下门外呼啸的北风。
“舅,”陈以昂手里还捏着筷子,看着陈以晖的身影消失,才问,“你说我哥他,听进去了吗?”
林远君优哉游哉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为他自己,他肯定是听不进的,但这是为了军中伙伴,为了百姓。”
林远君看向陈以昂,灯烛光下,他的脸稍显稚嫩,对这个孩子,林远君的感情很复杂,明明他的母亲害死自己另一个亲外甥,合该恨他,怨他,嫌弃他的,可如今这个孩子却和陈以晖并肩而战,保家卫国。
“舅,”陈以昂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林远君一楞。
“你是不是想起……”陈以昂语气突顿,林远君的心跟着一沉,却不料陈以昂突地笑了起来,道着,“我刚来那会儿,连碗都不会刷,可如今也是刀里剑里滚过的。”
林远君未曾想他说起这个,无奈笑笑。
陈以昂放下筷子,道:“舅,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向我哥请旨,也给我封个将军,我到边关陪你来。”
林远君讶然,问他:“边关这么苦。”
陈以昂道:“不苦,这里还有那么多伙伴。”
林远君道:“你还有家室。”
陈以昂皱着脸道:“莫提她。太丑。”
林远君哈哈一笑,道:“不过是胖些。”
陈以昂皱眉道:“不喜欢胖的。”
林远君豁达,道:“胖的好啊,好生养,能劳动,看这边关的女人都多能干,像个男人一样扛石头修边防,喂马、牧羊、种地。”
陈以昂也笑了,道:“等我哥有那一天,我跟他请旨,把兰姐配给你。”
林远君闻言楞了一楞,随即大笑不止,道:“行,我等着。”
两个人接着吃喝,半晌无话,林远君突然说了一句:“故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你守着的,也不过一场虚无。”
陈以昂嘴里还塞着肉,突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他以为他可以骗过所有人甚至自己,却没骗过林远君,他以为只要守在这里,就永远不会忘记牛大,不会忘记南居关发生的一切,那些曾并肩战斗过的伙伴,风雪夜里逝去的生命。只是作为过来人的林远君早就通透,早早规劝,免得往后多年,寒暑两季,又多一个独祭坟茔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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