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五十三
南居关兵士牛大,担心陈以昂安危,来看了他一眼之后,毅然决然地重回战场。
陈以昂被眼前豪情感染,热血冲头,想也没想地追随牛大而去。
下达此生第一个作战指令之后,发现弟弟冲动地跑远,陈以晖比他更冲动地也御马追了过去。
先不说跟随陈以晖的副将发现亲王人不见了,吓得魂都飞了,且说逆敌而行的三人三骑,转眼已冲进战场。
首先遇见的是野戍关的兵将,他们已将敌人的脚步扼制,不断有增援的兵士冲上前去,能进城的长鲁人毕竟少,起码看上去还算乐观。
再往前行,遇见的乃是最先发现敌情并迎敌而上的南居关牲畜营的兵士。这些兵士虽勇猛,可惜并未持有利器,也无马匹,只能站在地面对抗对方壮硕的骑兵,损失惨重。
陈以晖不忍再看,只盼增援速至,护我大陈儿郎减少伤亡。
最前方的牛大对战事视而不见,只一心往城门方向冲去,他知道,只要城门开着,进来的敌军增加,我方死伤势必更多。
陈以昂所骑枣红马乃是良驹,陈以昂驾驭的更是久经沙场的战马,二人已渐渐赶上,后方野戍关兵将也已集结完毕,五千精兵势如破竹,几乎瞬间局势反转。
牛大看了看两边的两位王爷,突然纵声狂笑,道:“没想到我大陈还有你们这样的官、这样的王。”
那二人紧张异常,已无暇回答于他。
长鲁人也发现情势变化,为首的那人高声喝着什么,陈以晖懂的那几句长鲁话还是听鲁达能讲的,陈以昂则完全不懂,牛大听完脸色一变,高吼一声:“赶快关门,我阻他们一阻。”
说罢急勒缰绳,狂奔中的战马急停,抬蹄嘶鸣不止。牛大顾不了许多,他懂长鲁话,那人发现有陈人冲过去想关门,要求后面的兵士用弓箭射杀他们。
牛大只身冲入敌军,狂吼之中大开杀戒,长鲁人也不含糊,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牲畜营的人打仗出了名的不要命,毕竟他们若是战死,还可为家人后代换得一段时间的安稳。
双方斗狠不止,再说两位王爷,转眼间已看见城门,此时已顾不得许多,什么王爷身份,什么后果未来,不关上城门,不杀尽敌人,他们都得同千万兵士百姓死在这里。
后进来的长鲁人还未明局势,高举火把茫然四顾,陈以昂的枣红马虽好,无奈初上战场,看见火便是一楞,惧怕地缓步下来。
陈以晖的战马毫无惧色,昂首阔步,冲将上去,奔跑中一蹄子掀翻那火把乱挥之人。
陈以晖心中着急,长鲁先发骑兵已全部进城,现在连步兵都进来了,他得快,他得更快。
正在此时,忽听箭矢破空之声,陈以晖没有经验,更无暇判断,只下意识地拨了下缰绳,随即听到“噗嗤”一声,箭头扎入皮肉的声音。
声音很近,自己却不觉疼痛,恐怕是战马受伤了,可是那马四蹄依旧有力,毫无伤痛之兆。
陈以晖脑袋发懵,已无法顾及许多,只能一味催马前行。
此时陈以昂的枣红马也在主人的奋力抽打之下发了疯地往前跑,细看枣红马已受惊,坐在上面的陈以昂很危险,只不过受惊的马儿左冲右撞,却为他们撞开一条生路。
城门近在眼前,陈以晖由飞奔的战马上一跃而下。此中窍门林远君刚刚教过他,他的马也是好马,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眼里中剩下那大敞四开的城门,其它早已无法感知。
陈以昂也想下马,可是枣红马已完全不受控制,他干脆眼一闭手一松,直接被马从背上甩了下来。
掉到地上的陈以昂浑身剧痛,但已没有时间多想,抱着脑袋往旁边滚,以免被马一蹄子踩死。
总算拣了条命的陈以昂从地上爬起来,头昏脑涨,已经连北都找不着了。他茫然地看着周围,都是不认得的彪形大汉,举着刀朝他砍过来,匆忙间他只能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去挡。
这刀要真落下去,得王殿下就要埋骨沙场了,好在跟在后面的是牛大,无论反应还是经验都比他强上太多。牛大骑着马将那些长鲁兵冲击四散,总算给陈以昂争取到喘息和反应的时间。
陈以昂只是被甩下马摔懵了,并不是真傻,此时已明白过来,抬头去找他哥,正看见陈以晖朝城门奔跑,瞬间想起来自己也是来关城门的,也马上往那边跑。
最不想城门关上的自然是长鲁人,先行进城的一整排弓箭手已准备好,拈弓搭箭,准备听令还击,只不过战场之上两匹战马乱跑,又有己方兄弟,一时没找到好时机。
牛大不知什么时候也从马上下来了,正挥着大刀四处砍杀,他知道只要再坚持一会儿,马上援军就要到了。
陈以晖藏身门后阴暗处,奋力将门往前推,城门缓缓移动,他位置选的好,又黑灯瞎火,长鲁人一时没找着他。等另一扇门被陈以昂推动之时,长鲁人终于想起来,奋力推了回去。
长鲁人天生力大无穷,可陈以晖兄弟为保命而战已豁出一切,双方竟一时斗个平手。
有反应过来的长鲁人,抽出大刀往就要往二人身上砍杀,正巧枣红马发疯似的奔跑过来,长鲁人再猛也不敢与发疯的马较短长,立刻被冲散,能出去的不敢再进来。枣红马踩着几个反应慢的长鲁兵奔向城外的黑夜,长鲁人散开,陈以晖兄弟赶紧继续推门。
城里的长鲁人一看快没机会的,不管不顾地下令放箭,牛大大吼一声冲上前去。
援军终于赶到,长鲁弓箭手别无所长,立刻被杀得片甲不留。
城门口被枣红马冲散的长鲁人再次聚集,准备往里冲时,野戍关的兵士已赶到,跨进来的一律处死,又有人下马帮着一起关闭城门。
确认城门关好,兵士们立即反身回去收拾城内的敌人。
陈以晖扶着城门,手抖得不行,陈以昂更是跌坐在门边。
陈以昂抬头一看,牛大正大张双臂,立在二人身前不远处,忙道:“喂,牛大,城门关上了,过来歇会儿吧。”
牛大却一动不动,犹如石雕一般。
陈以晖心中一动,升起一股不安,抬腿想往想往那边走,刚走几步就被一个很大的物件拌了一跤,挣扎着起来,低头一看,正是林远君的战马,马脖子上中了一箭,此刻倒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恐怕命不久矣。
陈以晖摸着那马,那马头一侧硕大明亮的眼睛仿佛也看着陈以晖。
陈以晖回想起冲进敌军之时听见中箭之声,果然是打在了战马身上,然而战马坚强,仍替他阻挡敌人,直至倒地,再也站不起来。
陈以昂也看到眼前景象,身体猛地一颤,爬起来往牛大那边跑,边跑边叫着牛大的名字,直到跑到对方身后,那人一直未有回应。
陈以昂拍了一下牛大的肩膀,牛大壮硕的身体直直朝后倒去,吓了陈以昂一跳。
结实的身体撞击地面,溅起一地尘土,立刻被北风吹散。他们也看清了牛大现在的样子,他身上中了至少十箭,却仍然张着手臂,摆着保护的姿势。
陈以昂从未遭遇过如此冲击,刚才心中有感,然而真实展现在面前又是何等的可怕。他几乎承受不住,仰天狂吼不止。
陈以晖也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到牛大身边。
牛大一口气还没咽下,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漆黑的夜空,棉衣衣角和鬓角的碎发混着地上的尘土被北风吹得纷乱。
陈以昂气结,跌坐在地,陈以晖也弯下腰,跪坐在牛大身旁。
战事还没有结束,不停有长鲁人倒下,也有陈国的兵士倒下,没人注意到这里最黑暗的城门口不远的地方,一条生命即将消失。
陈以昂接受不了,他前天还邀请牛大去他的野戍关看望牛二,他给他讲牛二偷偷塞给他肉包子的事,同时也觉得牛大亲切。这才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这幅光景了。
牛大却想得开,想说些什么,一张嘴,一口鲜血涌了出来。陈以昂再也受不住,哇地一声哭了。
牛大气若游丝,努力说道:“莫哭。”
陈以昂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惧怕、惶恐、悲痛、劫后余生,全部化成眼泪。
牛大依旧睁着眼,很努力地发声:“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以昂情绪失控,已经无法回答他了,陈以晖不明所以,问道:“什么?”可心里知道,也许他都无法将话说完了。
牛大却出人意料地坚强,道:“以后……没有牲畜……我们是人……”
陈以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挥上一拳,气息也不稳,他深吸口气,咬牙道:“吾,大陈国仪亲王,在此向尔立誓,吾有生之年,定要大陈国土之上,百姓生而平等。”
牛大没读过书,陈以晖说的这些话对他来说过于文绉绉了,他也不是都能懂。可是懂不懂又有什么要紧,牛大扯着嘴角,道:“我……信你。”
陈以晖忙道:“你还有何心愿,我定为你做到。”
可是牛大再也没能回答他,盯着夜幕的双眼失去了光泽。
陈以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抹向牛大的双眼,手抬起,眼睛却还睁着一半。
陈以晖再也无法忍受,热泪翻涌而出。
他知道牛大的执念,如同那些莫名其妙,只是因为一个姓氏便被牵连的人一样。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虽然他向牛大许下承诺,是否能做到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陈以晖知道,牛大拼着一口气,就是因着命运的不公,他也不能只说说算了,必须想法子为他们做些什么。
再次为牛大合眼,终于使他瞑目。
副将带着人寻了来,一看见陈以晖总算松了口气,跪在陈以晖面前时人都哆嗦了。
陈以晖却异常清醒起来,着人抬走牛大的尸身,一并收殓战马,然后开口问道:“城里情况如何?”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