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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可能成家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至少陈以昂这次没有又喊又闹,不依不饶的,在表达了他舍不得兄长,想和兄长同去的意愿被拒绝后,虽然心有不甘,但也认命地不再折腾,甚至亲力亲为地忙活着搬家和迎亲事宜。
陈以昂是得王,得王迎娶王妃自然要在得王府,以前年纪小,他赖在仪王府也就算了,如今不仅封了王,还即将成家,在呆在别人的王府,就不大地道了,总不能让得王妃也住到仪亲王府里吧。
“以后,”陈以晖对弟弟道,“没事儿的时候多过来瞧瞧,老成叔年纪大了,多陪他说说话。人总有老的时候,不要总嫌老人家唠叨。”
“嗯。”陈以昂不情不愿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陈以晖心中一软,这个弟弟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从小依赖他,虽然任性了些,总还算听话,对德仪皇后也孝顺非常,如今即将分离,终究是舍不得的。
勉强调整心绪,待稍稍平复后,陈以晖微笑道:“记得带你媳妇去看望母后。”
一听这话 ,陈以昂嘴角往下耷拉,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但陈以昂也是个坚强的,翻着眼珠子瞪天花板,竟真的把泪瞪回去了,之后气鼓鼓道:“你放心,我会时常找老成叔聊天,我会看着沈书安管家,我还会学着看账本,看着来福,看着仪亲王府,带着老婆去看母后,连带你的份。”
陈以晖看着弟弟赌气的小模样心生感慨,人说父子天性,这话在自己身上不明显,但陈以昂却是与圣帝像个几分,也怪不得那男人会偏爱这个儿子了。
思及此,陈以晖道:“要时常进宫问安,与兄弟们也要好好相处。”
陈以昂一张不甚乐意的脸,嘴唇抿了又抿,最后憋出一句:“好。”
陈以晖苦笑摇头,陈以昂这个人,心眼儿小,睚眦必报,别人若是对他不起,他恨不得十倍百倍地讨要回来。这次自从自己受伤,陈以昂就恨上那些兄弟,甚至连他一向敬重的二哥陈以昰都被连累。虽然表面还是如常,但陈以晖跟弟弟相处久了,自然了解他深刻些,他心里那道由伤痕产生的隔阂,恐怕很难弥补回来了。
然而陈以晖却不能帮他更多。至少他知道弟弟处事圆滑,不至于吃亏,隔阂也算种保护,与人相处,不掏肝掏肺的,起码不会受伤。
他已长大,而自己即将远行,分别而已,人生迟早是独行。
来福送走了得王陈以昂,得王府已经忙到不行,又要修整采买,又要准备主子婚事,多少事需要忙,仪亲王府但凡有点空的下人都被安排过去帮忙。
此时守在陈以晖跟前的只剩下管家来福和大账房沈书安。
来福也不想陈以晖走,这一大爿宅子,从空空荡荡,到现在好不容易有点家的样子,主人却要离开。
沈书安还是老样子,老实巴交得有点傻的脸,一看就固执却可靠,性子直,说出的话也不让来福高兴:“出去走走也好,以前沈大人教过我,好男儿志在四方,老大人活着的话也定会支持你。家里有我有来福,你不用惦记。”
这话说得来福直瞥他,不过转念一想,这父子俩可是拿着沈大人的家底钱生钱的人,守家守业的魄力还是有的。
陈以晖看看沈书安,又看看来福,点头道:“有你二人在,我自是放心的。”
这话来福听着顺耳。虽然并不与谁人争宠,但做个太监也好,总管也罢,哪怕是账房先生,抑或街头等生意的脚夫,被信任总是高兴的。
陈以晖又道:“我不在家中,一切事宜,你二人酌情商议便可。”
那二人躬身道:“是。”
陈以晖点头,手指抬起,虚虚指向得王府的方向,道:“昂年纪还小,凡事你们多帮衬着。得王妃母家势力弱,萧大人又是个耿直的,可多交往,逢年节,礼数不得怠慢。得王妃一如主母,不可轻慢。”
沈书安心里想什么来福不知道,但是来福明白陈以晖的意思。萧大人不过是个御前执笔,说白了就是代皇帝写字的,另外就是誊写圣旨。官职不高,没有实权,也就是说,没有外财,只靠俸禄,家里不富裕。
又是一门穷亲戚,来福叹气。
不过也有好处,娘家势大,难免飞扬跋扈,他们家人少,也不想来个太过矫情的主母。
想到主母这个词,来福又再叹气。他只是个太监,没后台没门路,也没大志没眼光,如果不是跟着陈以晖出了宫,将来也就是个老死在皇城的命。什么男儿志在四方,他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他原本只盼着有生之年,能伺候好陈以晖兄弟,尤其是陈以晖,看着他成家,再把小主子伺候长大,他也就报了故德仪皇后当年救命以及知遇之恩,死而无憾了。
现如今,跟原先想好的完全不一样了。
沈书安伸出大手拍了拍来福的肩,他心眼儿实,性子憨,没来福那么敏感,以为这个大叔只是担心陈以晖的安危,他想了想,安慰道:“莫担心,沈大人在天上看着,小少爷定会平安。”
来福知他秉性,点点头,没再多言。
月朗星稀的晚间,秋风渐起,安排好事情,打发了所有人之后,陈以晖从角门离开王府,往街上走。
时间尚早,街上已显萧瑟。陈以晖还记得幼年时,最开心的事就是偷偷溜出皇宫,跑到热闹的街上,吃喝玩耍。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甚至瞒过了母亲,却不晓得早有侍卫隐在周围护他周全。
如今他成年离宫,再没人敢阻拦他出门,却完全没了年少时一晌贪欢的新鲜刺激,加之街上萧索寂寥,更觉无味。
只是想走一走幼时走过的街道,看过的店铺,回忆彼时的繁华安逸,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来,归来时又是何种光景。
寂寞长路,彳亍前行,然而却不知前路在何方,亦不知归途在何方。
不能再往前走,城门已到,高高挑起的灯笼在秋风中摇曳不停,有守城门的兵士看见人影,戒备着张望。
陈以晖停步,沉默着转身。对过去的道别已经完成,前路渺渺,即使孤身上路,那又如何?天广地阔,气象万千,未来会遇到的人、事、物,只是想一想就足够好奇期待。
陈以晖从未觉得渺茫,也并不对未来担忧。虽然承他们的好意,但他并不把来福的忧虑放在心上,他想他骨子里还是挺像沈家人的,像林远君,向往金戈铁马,豪情万丈的日子。一想到塞外跑马,边关守卫,便再也没有离思愁绪。
陈以晖扬起头,仰望如墨般漆黑的天空,繁星闪烁,回头看,紧闭的城门外,是他即将展开的人生。冥冥之中,正如母亲所期待的那样,他走到了此刻,站在了这里,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陈圣帝二十六年秋,仪亲王陈以晖代表陈国出使周国。都城中纷扰热闹,处处锦簇,却不是为他送行,乃是圣帝三子同时娶亲。
瑞王陈以昰、端王陈以旸、得王陈以昂同时婚配,圣帝很是高兴,想来自己有三个儿子前后脚出生,如今又有三个儿子同时成亲,来年能同时抱上三个孙儿,岂不有趣十分。
因着钦天监问天卜卦得出的吉日,偏着远行与婚娶是这同一天,圣帝未多详虑便准了。到了日子才做筹谋,思谋一番觉得,虽然陈以晖出使异邦很重要,可又是繁文缛节,又是叮嘱安抚,很是麻烦,相比之下哪里有三位皇子同时婚娶热闹。
所以圣帝着左右二位丞相代劳,替他给陈以晖送行,自己则专心等着瞧热闹。
左丞相是从兵部升上去的,对天下格局有些见识,右丞相却是国丈老友,怀恩皇后那一派的人物,端王陈以旸的拥趸,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左丞与仪亲王共话天下,非常不耐烦,惦记着赶紧回去观礼。
其实并没有耽搁很久,船期已定,周国已派人等在对岸迎接。
陈以晖朝左丞话别,并朝右丞拱手,未及等到右丞反应过来还礼,已转身带人登船而去。
毕竟是国事,浩浩荡荡也带了不少人,陈以晖昂首立于船头,面向周国的方向,秋风烈烈,吹得旌旗招展,也吹散他鬓角碎发,吹起他披在身上的披风。
翩翩公子未有留恋,只留给家乡一个背影,孤单,但坚毅。
左丞相站在岸边捻须远望,不由赞叹。另一边右丞相早已上了马车,不耐烦却又不敢出声催促。左丞相自知他急着去拍马屁,心下不屑,故而更加不急,直到船队再也看不见了,才慢腾腾转身,一回头看见右丞相扒着马车,伸长脖子张望,一脸夸张的错愕,道:“哎呀呀,右丞大人久候了,咱俩得快点,不然典礼要开始。”
右丞相心里骂这个装模作样的老匹夫,脸上依然笑容可掬道:“是的呢,左丞相大人,今日可真是热闹呢。”
左右二丞假笑着寒暄,又耽误了会儿功夫,这才各自上马车,一前一后直奔皇宫而去。
陈国婚仪繁琐,帝王登基后迎娶皇后,庆贺九天,太子为五天,皇子三天,最后一天新妇才会被迎进夫家,礼成,开始过日子。
婚仪第一天,陈以晖出使周国,陈以昂没去送行,但他也没在府里,一大早穿戴整齐,一人一骑,直奔皇陵外三里开阔地。
这里埋葬的两种人,一种是在宫里操劳一辈子,无家人,也没有离宫的宫人,他们的陵墓守在皇陵旁,死后依然守着他们的主子。
再往外毗邻的那一片坟茔,却是埋葬着因罪被处死的宫人。这些人几乎每一个都会牵连多人,而这些人的家人亦不敢将他们的遗骨接回,只得葬在此处。因为鲜少人祭奠,很是荒凉。
陈以昂闷声往前走,他已来过多次,周围没什么人会来,他亦不用顾及身份。
这里,是连陈以晖都不曾来过的地方,第一次来还是小的时候,德仪皇后带他来的,母子两人手牵手,宫人都守在远处。
还是那个坟头,杂草又长出来一片。
陈以昂沉默着把乱草都拔了。
德仪皇后从未让他跪在坟前,也并未告诉过他这里埋葬的是谁,但是他心里明镜一般。
等收拾妥当,点上三支清香,简陋得连香炉都没,直接插在泥地上。
“我要娶媳妇了。”陈以昂对着那坟道,“我要走了。”
说完转身,朝着皇陵的方向,那里埋葬着养大他的母亲,他心里真正认同的母亲,只听他小声道:“母后,我承诺哥的那些我都做不到,老成叔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跟他说话,沈书安哪里用我看着,人家家里样样拿手,出门处处风光,我媳妇,我是真的不喜欢,就算我对她不起,我,我将来弥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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