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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即使有人突然受伤,这场狩猎依然进行到最后。即使那个人是他们的同胞兄弟。
瑞王陈以昰在医帐吃了闭门羹,忧心忡忡地来到圣帝面前。另外两兄弟心下也是各有盘算。
圣帝脸色难看,慵懒地靠在宽大的座椅上,听着太监挨个儿报着几位皇子的收获,一言不发。
念到陈以旸的时候,他略有焦急,之前为了邀宠,在他那皇后母亲的撺掇下,圣帝答应他,猎到三只以上的猎物有赏。他今天可是带回了整整五只猎物,圣帝听到了,却还是默默地没出声。
陈以旸正想出声提醒圣帝,手都抬起来了,突然感到衣襟被人拽了一下,陈以旸疑惑地扭头看了看陈以昇,只见他的眼神朝上瞟了一下,又皱了皱眉。
陈以旸警醒,才抬眼朝上看了下。在察言观色方面,陈以昇确实更胜一筹,圣帝不喜不怒,兴致缺缺的样子,跟刚到围场的时候判若两人。陈以旸想了想,闭上嘴没说话。
等太监把统计的猎物报完,又过了半晌,圣帝才跟刚回过神似的,说了句:“吾儿们甚是能干,都赏。”
三位皇子纷纷跪地谢恩。
谢了恩,接下来就剩下等着领赏,这场狩猎的戏码眼看草草收场。陈以旸心有不甘,站起来的时候皱着眉跟陈以昇对视,催促对方想个办法。
这么个时候,仍然跪在地上的瑞王陈以昰开口道:“父皇,儿臣有话说。”
本是游玩的狩猎,陈以昰却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圣帝记挂着大留国战事,无心观察,随口应了句:“说吧。”
“父皇,”陈以昰挺直腰背,面朝上位,脸色庄重肃然道:“我大陈疆土辽阔,百姓安乐,邻边各国常有战事摩擦,唯我大陈屹立安稳,实乃百姓之幸,乃吾皇之功。”
陈以旸和陈以昇歪低着头看着他们家二哥,心里想着,这出来玩儿呢,怎么扯到打仗、百姓什么的了?
陈以昰继续道:“天下太平乃天下之愿,社稷之福,儿臣不才,文未能安邦武未能定国,然儿仍想为天下、为百姓、为父皇做些什么。此次狩猎,儿臣捕到两只猎物,儿愿将今日所获之物放生,为天下祈福、为父皇祈福、为五弟祈福。”
陈以旸和陈以昇渐渐睁大了眼睛,连嘴巴都不由自主地张开了,这么明显讨好卖乖的事,自己怎么没想到呢,光想着待会儿就有肉吃了简直太肤浅。身为皇子,什么珍馐没吃过,还在乎这几只小兽?随手放了而已,却讨得一个宅心仁厚的美名,简直不能更划算。
“父皇,”陈以旸朝上拱手,道:“儿臣也愿将猎物放生。”
陈以昇更加惊讶地扭回头看向身边这位哥哥。
陈以旸心下欢喜,想着起码不是最后说出这句话的,未知陈以昇心里暴躁不已,直骂这个笨哥哥,人家放生你也放生,还是跟在人家后面放生,就不能想个更好的由头把对方比下去吗?
陈以旸完全没能理解兄弟的苦心,还在为赶在他之前开口而沾沾自得。
圣帝最喜欢听歌功颂德,刚才陈以昰几句话很对他心思,又提及陈以晖,这也是他一块心病,颜色终于有些缓和,点头道:“吾儿有心了。国运昌隆,天下之幸,兄弟和睦,朕心甚慰,准了。”
众皇子躬身谢恩。
从楼阁里退出来,陈以昇还惦记着刚才答应过某家小姐猎的鹿,耳边听陈以旸问道:“你去哪儿?”
回过头,正瞅见陈以昰已离开他们一段距离,正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陈以昰笑了下,道:“我还是不放心老五,去看看他去。”
陈以昇道:“他不是不见人吗?”
陈以旸眼珠一转,道:“刚才不让见,可现在,咱们手足情深,刚决定帮他放生祈福,这总不能不见吧?”
陈以昇眼看着陈以旸那一张幸灾乐祸的表情就知道他很想去看陈以晖的笑话,他自己心里何尝不是。
倒是陈以昰,似未察觉,道:“也好,都过去,正好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以前跟老五走动不多,今天正是个机会,以后我们兄弟要好好相处才是。”
这话说得隐晦,其实也坦率,他当然明白今天这事儿不是意外,倒像极人为。自己当然是清白的,那就剩下那二位。
陈以旸素来不喜陈以晖,但这么做,终究是有些过分了。陈以昰希望自己能以兄长的身份斡旋其中,帮他们调和一下,免得将来横生嫌隙,同时话里也说得明白,望他们“以后好好相处”。
再次来到医帐,已经是浩浩荡荡一群人,帐外的侍卫不敢怠慢,立刻进去禀报。
或许真的是人多势众,这次陈以昂未有阻拦,侍卫很快出来请三位皇子进入。
医帐内并不宽敞,里面的味道也不好闻,陈以晖受的是外伤,各类混杂起来的不知名草药,或煎或煮,散发着各自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
陈以旸一进来就想夺路而逃,可又不甘心,实在想看看老五的惨样,才硬生生忍着没有离开。
烟雾缭绕之间,只看见个人影躺在榻上,不说不动。
陈以旸眯着眼睛看了老半天还是看不清,刚往前迈了一步,斜里一个身影已经挡在他眼前。
陈以旸抬眼一看,正是陈以昂。许是光线暗淡的关系,陈以昂本就愤恨的脸上铁青一片,更显阴狠,仿佛厉鬼,下一刻就要扼住他的脖子。
陈以旸心里浮起恐惧,这恐惧甚至让他无法移动脚步。
倒是走在离陈以昂最远位置的二皇子,浑然不觉地走过,还问了句:“仪王可好?”
医官和药童跪了一地,陈以昰口称免礼,着领头的医官询问仪王的情况。
医官低头回禀道:“仪王吉人天相,脉象平稳,按时服药、外敷,想来定无大碍。”
一旁的陈以旸听到,心下嘲笑,原来没事,斜眼看了看陈以昂,不明白他气个什么劲儿。
正琢磨着,就听陈以昂一声怒喝:“若仪王有个好歹,着你算账,脸上留个疤,我就在你脸上也戳一个。”
陈以昇看看这边,又看看赶紧重新跪下的医官,心生疑惑。要知道医官向来报喜不报忧,想当初故皇后缠绵病榻,都快死了,医官还在说将养片刻定能痊愈呢,心下也有些忐忑,便问:“吾等可能看看仪王?”
这事儿医官不敢做主,无人答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陈以昂。
陈以昂“哼”了一声,倒是让开了。
陈以旸暗中给了弟弟一个赞许的眼神,他以为陈以昇那话是帮着他看热闹,却不想陈以昇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正迈步朝榻边走去。
第一眼谁都没认出来榻上躺的是谁,辨认之后都不由倒吸口凉气。这还是那个温润有礼、即使受人排挤也不声不响的五皇子么?
那张原本白皙挺正的脸上起了五六个大包,每一个都无比巨大漆黑,几乎占满了整张脸。这张脸,连罪魁祸首的陈以旸都觉恐怖害怕。也难怪跟仪王最为要好的陈以昂那副表情。
陈以昰心里一凉,进帐篷之前还想着化解这四位兄弟之间的恩怨,若是小恩小怨,他这个做哥哥的从中调解,他们总该给这个面子,可是当他看到陈以晖这张脸,心知这次心结怕是难解了。
再次唤过医官,小声询问,得知确实叮了几个包,那黑漆漆的都是刚抹上去的药膏。可那肿胀不会假,当被问到是否会留下疤痕,医官一个沉吟,才道:“微臣司职毒物叮咬,刚刚问过仪王殿下的脉象,虽急却强劲,稍加时日定能康复。至于疤痕,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朝榻上看了一眼,又不由将眼神从各位弟弟身上扫过。不得不承认,单说容貌,虽然几位皇子都可以称得上相貌堂堂,可这仪王确实出类拔萃,若是毁了容也太过可惜。
叹了口气,瑞王陈以昰重回榻边,轻声唤道:“五弟?”
“回殿下,”榻边伺候的一个端着药碗的医官道,“仪王殿下服了安神的汤药,刚刚睡着。”
“哦。”陈以昰点头。
一旁的陈以昂却趁机一步上前,抓着他的袖子大哭道:“二哥啊,仪王哥哥好惨好可怜啊,疼得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啊,脸肿得都没人模样了啊,他会不会死啊,”哭着一半,又扑到已经睡着的陈以晖身上,喊着,“母后啊,你睁开眼看看你可怜的儿子们呐。”
把个陈以旸气的,明知他和他母亲最是在意皇后的称号,好不容易到手的,在他面前哭喊的“母后”却是故皇后,这不是故意又是什么。
但是陈以旸却说不出什么,他也看到陈以晖惨兮兮的样子,就算再讨厌这个人,就算再不认他这个同胞兄弟,但那也是一起长大,暗为对手,就算是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到了岁数离宫还家,他还会伤感两天,何况是这么一个人。
说到底,陈以旸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并未经过什么风浪,让他恶作剧作弄下别人他会挺高兴,但是真伤了人,尤其伤得这么重,他也是于心不忍的。
他又不想承认,可是眼神已经不忍再看向陈以晖。想悄无声息地退出帐篷,又碍于一直安抚陈以昂的瑞王唠里唠叨没完没了。
耳边充斥着陈以昂似真似假的哭声,鼻间缭绕着浓郁的草药苦香,这时间,怎么这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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